《凡人小事》神北行

29、周慧3

　　（三）

　　她果然是被学校安排来实习的学生，不过为什么才待了不到一周就准备离开呢？周慧很自然地问出了她的疑问，女孩支支吾吾，停顿了几秒后才表示：我是大学研究生，这次来厂里是为了采集素材，汇总成文后再发表。

　　周慧的笑僵在脸上。她确实也该笑，可笑，为着她可笑的愿望，她竟然想带一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去城里卖衣服。继续保持苦笑地转开脸，周慧侧身自己的床上面对墙，紧紧闭住眼睛，她什么话都不想说，胃里翻江倒海。她和她之间还有什么能说的？周慧只是她的素材而已，而她的行为对周慧而言无异于背叛。女孩对此似乎也早已预料，把身子探到周慧的床边，轻轻推动她的胳膊，撒娇解释自己并非有意瞒着她。见周慧不理，女孩进一步坦白道，她来采集素材是为了替女工们发声，不带任何恶意，所以祈求周慧的原谅。周慧始终没理过她，一动不动地假装自己已经睡着，女孩只好暂时放弃解释，回到自己的床位躺下，低落地对周慧道，明早见。

　　眼前只有无涯的黑暗，周慧不能理解女孩所说的发声有什么意义，被观赏的感觉实在叫她光火。工作了整整一天，此刻，周慧想尝试着发怒一下，却找不到多余的力气，唯一能够调用的能量，她已经全部用于压住反胃的冲动。即便如此，她也能够明白女孩主观没有恶意，是她无法直视自己卑微愿望与对方崇高理想的差距。光芒万丈的星星落在她面前根本不止手掌那么大，企图把她捧在手心许愿，是周慧的痴心妄想。逐渐冷静下来，周慧企图寻找一个词为她和女孩之间的差距下一个定论。书到用时方恨少，她迟迟也没想出个书面词汇，想着想着她便接受了自己的浅薄，闭上眼睛准备入睡，连同方才的气愤也一并不再怪罪。

　　次日闹铃刚响，周慧迷糊睁开眼，首先看到女孩站在她面前，依然用撒娇的眼神注视着她。周慧同样盯着她看了两秒，不禁笑了，揉着眼睛摇了摇头。女孩明明比她年龄大，看起来却那么稚气，像周慧的妹妹一般，让周慧拿她毫无办法。就算继续和她置气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最后一天不如好好相处。

　　女孩该收集的素材也都差不多了，她很感激周慧对她的帮助和理解，趁此机会她想请周慧去城里吃顿饭，再一起逛逛街。周慧没有拒绝，为此特意去请一天假，领导顺口问她请假原因，打趣她是不是偷偷去见男朋友？周慧不语，耳边的机械轰鸣，男人吸了口烟，却笑，大声说她性格太腼腆，小姑娘模样挺好，应该趁年轻多和男生接触接触。周慧只是低头填表格，假装没听见，男人则不依不饶，追问她难得打扮成那么漂亮，真的不是去见男朋友吗？他话刚说完，站在一旁的女孩率先忍不了骚扰地把笔拍在了桌上，男人愣住，周慧跟着被吓了一跳，女孩没多解释，皱起眉头拉上周慧扭头便走。

　　即将入夏的早晨，水泥路亮得刺眼。周慧坐在女孩的电动车后座，在城中村狭小的道路间穿梭，四处鸡鸣狗吠，她们一路无话。去城里还必须穿过一个湿地公园，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青草畔被惊起的排排白鹭，横穿过粼粼的湖水。刚才那下算是把领导得罪了，但是周慧想，得罪就得罪吧，她把脸贴在女孩背上，手紧紧环住腰。不管不顾地继续与女孩前行，她从未享受过如此舒爽，她们是向着远方挥手的浪子，不知在哪里停下，反正无论被带到去哪里，周慧相信都是命运。越往城市腹地开去，街道两边就越繁华，周慧看着变化的风景本能地感到紧张，再往里开不知会让女孩破费多少，周慧赶忙呼唤女孩停下，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女孩表示她有目的地，周慧只好继续贴着她，闭眼接受安排，两人一路驶入了女孩学校的所在地。

　　没想到会停在这里，周慧用视线细细摩挲着大门的每一寸，思索它与工厂的不同之处。女孩忽然拉了拉她的手，让她回过神，偏头笑着表示学校周围的饭菜信她的准没错。她们谁都不会喝酒，愉快地吃了一顿干锅，桌上周慧叫女孩还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希望自己当真能帮上她的忙。女孩想了想，正好周慧也在，吃完饭不如直接回她宿舍去，把这几天的素材好好整理一下。周慧欣然答应，饭后女孩带她在学校里转了转。这所学校大得简直像座迷魂阵，周慧四处观望得脖子发酸，很是意外，她对这个只能用于参观的地方并无想象中自卑，但也谈不上喜欢。根本没有伸手触及的可能，周慧也犯不着自卑，她是什么人，就做什么样的梦，最后她还是想去卖衣服。

　　整理素材时，再想笑出来已经不再容易，眼看着日薄西山，周慧该回去了。强颜欢笑总比哭哭啼啼好，她们又不是不能再见了，临走前女孩拥抱着她，问她之后确定辞职了吗？周慧点头，干完这个月就走，期待女孩到时能来光顾生意。飞驰在来时的路上，她们大笑着唱歌，两颊兜住狂风，声音被吹破成一段一段，女孩一首，她一首。

作者有话说

　　两位是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