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残梦》清籁残像

40、第 40 章

　　“茗柯，你真的要走么？”母亲握着女儿的手，舍不得放开。
　　涟国的春天，草长莺飞，年轻的女子满脸冒险的兴奋：“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我一定可以回来！”
　　年少的时候只知道轻轻地一挥手，在即将远行的意气风发中一往无前，又怎么会注意到身后的一滴浊泪？儿行千里母担忧呀！
　　从来没有出过远门，难免会对自己的行程估计失误。一路上的辛苦不算什么，有的时候还会失落钱财。所幸的是，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让她勉强维持住了一路的开销，但是踏上戴极大地的时候，她遭遇到的第三个冬天却把她彻底击倒了。
　　“戴国的冬天可不是一般的冬天呀！”寿康把热汤端到了她的面前，“我做的汤不好喝，你就全当暖暖身体吧！”
　　这个陌生的男人，把自己从雪地里面救起来，他的家里没有别的东西，除了门之外，三面都是书架，上面是满架的书。
　　“我就只有这些宝贝了！”寿康看到茗柯愣愣地看着四壁的图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父是位藏书家，为了搜罗天下的奇书可以说是倾家荡产，我娘受不了他的疯劲儿，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了。老家伙前年生了病没钱医治，死活不肯卖这些书，在家里活活捱了两个月才走的。临死的时候还把书抱在怀里，非要我向天帝发下毒誓，决不变卖一本书，这才依依不舍地撒手。这些书也都是我的命呀，这老家伙居然还不相信我，嘿嘿！”
　　茗柯热汤落肚，也恢复了些许气力，忍不住也打起趣来：“那你不是守着金子没饭吃？”
　　“是不是金子，也要看有没有人喜欢。”寿康道，“在这里就算我不关门，离开一个月，也没有人来拿一本书。哦，不行，保不定哪家没有柴烧了，我就惨了！”
　　寿康说完了玩笑话，吐了吐舌头，摊了摊手。
　　茗柯刚喝进去的一口汤，本来就有点烫，这一下又险些呛到，含在口中就觉得喉咙里痒得只想咳嗽，她就在那里涨红了脸，捂着嘴尴尬无比。
　　好容易把口中的汤水咽下去，还来不及擦干眼眶里呛出来的泪水，两个人就又傻傻地笑起来。
　　“其实你也真不容易，一个人从涟国走到这里，是要找什么东西吗？”寿康问道。
　　茗柯的眼神这才暗淡下来：“恐怕没有什么希望了，我到了这里之后多方打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也许，也许这东西从来就不存在吧？”
　　“走了这么远的路，到现在都快实现了。怎么又放弃了呢？你说你多方打听，可是眼前还有一个人你没有问哦！”
　　“那么，你知道《玉经》吗？”茗柯随口说道。
　　“《玉经》？你找《玉经》干什么？”寿康迟疑了一下，追问道。
　　“看来你也不知道呢！”茗柯说，“戴国是产玉的大国，我原本以为《玉经》一定也是在这里，而且会有很多人知道，看来我的想法太天真了……你知道吗？五年前在我的家乡突然兴起了吃玉的风气，说是长期吃玉可以长生为地仙，所有的玉石都是来自于戴国。但是吃玉之后的症状大不相同，有的人腹中犹如火烧，有的人犹如置身冰窖，冷热反复多次之后，吃玉的人就会精力衰竭而死。我是医生，却对这样的情况束手无策，我一直怀疑，吃玉是不是真的可以长生不老，但是实在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据说，戴国以前有一位散仙，著有《玉经》一书，书里面详细说明了吃玉的正确方法。如果可以找到这部书，那么一切的疑问都可以解开，否则看到这么多人为了长生而送命，实在是没有办法束手旁观。但是现在，我也只能空手而回了……”
　　茗柯沉默了下来，寿康却清了清嗓子：“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茗柯的眼睛亮起来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么一句话？你见过《玉经》吗？这部书现在在哪里？”
　　寿康按住了激动不已的茗柯：“先别这么激动，我不过是在别的书里面看到过《玉经》的片段而已，不过至少这部书曾经在文州出现过，现在去找的话，或许在年老的人那里还会有一点线索……”
　　给破落的屋子加一把锁，为了一个梦想就出发了。
　　从此四处寻觅，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十月的祈祷，一夜之后的失望。
　　天寒地冻的时候出外谋生的脚印，扇在年幼孩子脸上的五指掌痕。
　　没有找到《玉经》，还走丢了唯一的孩子阿选。
　　与母亲的约定，变成了一去不回杳无音讯。
　　回到最初相遇的家中，两张朝气的脸已经爬满了岁月的沧桑。
　　等到再度看到那个以为早就已经不在人世的孩子的时候，他已经是仙人了，人们叫他丈将军。
　　丈将军没有把团聚的欢乐带给他们，而是把灾难性的暗示注入了寿康的脑海。
　　那个可怜的老人，用漠然的表情点燃了自己的家，熊熊燃烧的火吞没了所有的藏书。
　　等到寿康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留下闪着红色火星的半段房梁，古旧的纸片早已经变成了灰烬。
　　风吹起来的时候，纸灰被吹起来，犹如一只只枯萎的蝴蝶，在半空中被撕成了碎片。
　　阿选跨上了高头大马，没有回头去看在雪地里捶胸顿足的寿康。
　　“现在你满意了？我的东西都被你烧了，我是败得彻彻底底了。”寿康摇了摇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中了阿选的幻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阿选有关《天元幻书》的事情，那么就应该是茗柯了……不过现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或许说这就是对自己的惩罚吧？
　　茗柯把寿康从地上扶起来，那个曾经充满活力的男人现在已经是形容枯槁了。那个在梦想的大地上飞奔着的执着身影，现在已经变得气喘吁吁。
　　“带上他们一起走吧。”阿选在前面说。
　　几个士兵走上来，半拖半架地带走了虚脱了的寿康。
　　他们最后到了琳宇的里家，那里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子和一个蒙面的男子。
　　前两年还可以看到阿选出入里祠的密室，后来那里就变成了囚禁骁宗的处所。
　　来回之间已经是十年了，匆匆而过的身影似乎好像还在昨天，只是伸出去的手，又多了无数的沟壑。
　　茗柯翻阅着陈旧的书，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戴极之玉，有寒暖之分，形同质殊。”
　　“性暖者生于玉泉之北；性寒者出于玉泉之南。”
　　“服暖玉，则生暖气堕寒冰；服寒玉，则生寒气抑元阳。”
　　“处戴极之地，取暖玉之屑少许，化酒服之，可御寒气。若异地而服，寒热皆巨，交替服之，伤人无数，故不可不慎也。”
　　茗柯看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当年缠绕自己的困扰，她又往后面翻了几页，终于看到了那句寿康吟诵过的名句。
　　“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
　　也许是当初引用这句话的人成仙心切，没有仔细读完所有的话，那句话完整说起来，应该是这样的：
　　“世人皆曰：‘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实为虚妄。”
　　“实为虚妄！”茗柯重复着那四个字，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只是这个结果来得太晚，很多的人大量地服食着寒玉和暖玉，已经枉然丢掉了性命，现在的自己都已经变得老迈，远方的母亲恐怕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个时候茗柯把阿选抱在腿上，给他讲自己的梦想，讲寿康的梦想。
　　现在阿选把书抛给她的时候，也许以为她会失望吧？但是他还是不了解他的母亲。她现在只想快点衰老而死去，对于生命没有一点的留恋。如果她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够把阿选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