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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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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甫……”景麒从禁门入路寝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他停下脚步,看到一个人俯身在禁门旁边。
“你是……”
“我是新来的掌舍,台甫大人。”头抬起来,一脸的稚嫩。
由于内宰的叛乱,一切有利害关系的人都必须回避。原来的岗位上面,几乎都空缺着,内宫的管理陷于瘫痪之中,急需要新的人手。
“掌舍的工作很重要,也很辛苦哦!”景麒微笑着对他说,“起来吧,现在内宫的建筑物可都要拜托给你了。”
也许,换作以前的自己,最多就是“哦”一声,点点头就走过去了。可是那一脸的稚嫩,不由得又唤醒了心底的那份记忆。
“景台甫真的是很好的人呢!”
这样的夸奖,说的人是那样的纯真和自然。受赞的人却感到羞愧和难堪。
景麒转身走过禁门,穿过繁华茂草,消失在通向長乐殿的小径之中。
那跪在禁门边的男孩傻了一傻,不由得乐得有点飘飘然起来。“台甫,台甫大人和我说话了呢!”他对着守卫在禁门边的士兵说着。到这里没多久,从没见国王和台甫的模样,心里还是有点战战兢兢。原本听人说,台甫大人平时不苟言笑,还以为不好相处,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他不高兴。在禁门外的时候,远远的听见台甫走过来的消息,他就吓得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微微的风动起来,趴在地上只看得见黑色的衣角正要从身边经过。
“台甫……”声音颤抖着,而且一出声就后悔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是被随行的士兵拖开么?
是受到台甫的训斥么?
然而他只是听到一个充满迟疑的声音,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因为他趴在地上的缘故,那个人的金发映着天光,让他睁不开眼睛。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以为会受到什么训斥。
可是刚才,那传说中的高傲男子分明就是在鼓励着他。
做梦一样,今天他居然和麒麟说上了话。
高贵的麒麟,原来是这么的温柔。
以后谁再说台甫不好,他绝对不会再相信了。
“喂,我说……”守门的士兵拿手拍了拍他,“你这到底是进不进去呀?”
“哦!”他这才如梦初醒一样的,急急地往禁门里面赶。然而没走几步,他又手忙脚乱地奔出来,原来是把原本拿在手里的东西给忘在门外了。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守卫的士兵不由得摇了摇头。要不是非常时期无可奈何,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派到内宫去办事呢?
入夜了,是该关门的时候了。
铁门沉重,经年未曾如此的开启闭合,吱呀呀的声音响起来,让人倍觉冷清凄凉。
阳子是胎果,在这里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亲眷。一个人来到这里,便注定一个人居住。
前些日子外宫还有泰麒和李斎,使得她每天每天的还有个去处。即使是现在延麒还在外宫住着,但是过不了几天他也是要离开的。而一直以来,内宫里面就只有她和景麒两个。
除了二声宮里照顾白雉的官人有时候还会亮起一盏灯以外,那本来预留给皇族亲戚和配偶的东宫和后宫便是四季都惨淡着,只有少数的掌舍进去掸灰。除非她不再做这个王了,否则那些地方的冷清和黑暗将一直持续下去。
即将入夜的时候,这种黯然的心情就愈加的强烈。眼睁睁地看着黑暗一寸一寸的把地面吞噬,自己的影子也被拖得很长很长。倚门回首,里里外外的都是黑暗。
景麒最近也来得少了,他整天在外面和浩瀚处理事务。其实谈论平叛的事情,麒麟真的很不适合在场。因为那些人,平时都是景麒进出内宫时打得到照面的人。所以进入朝堂反击的计划,一拖再拖。
“优柔……”浩瀚有的时候也会憋不住气,私下里嘟囔几句。
景麒便不说话了,只是在旁边垂手而立。
空气僵得只好由她出面来打圆场。
有几次景麒明明是路过了長乐殿的,但是他都没有进来问候过一声。唯一的见面机会便是在众臣的会议上,远远地看到他一脸的严肃,竟然也就放不开脚步走到他的面前。
“嗯!”
“哦!”
他每一件事情都答应着,但是他也没有任何的行动。
就像当年处理太师和天官长的事情,他虽然嘴里没有说什么,但是阳子知道,对于瞬间失去的国之重臣,景麒是很心痛的。就算这一次只是一些内臣小宰,每一天的饮食起居都是来自于他们的服侍伺候,时间久了难免他又会生怜悯之情。
“不要问我我不可能知道的事情……”还记得他那个时候一时情急的回复。虽然只是一个瞬间,不多久他就恢复到以前的冷漠样子,但是阳子还是看穿了他心中的焦虑。
所谓的麒麟,生来的唯一目标就是选择王。只有这一件事情在他们的心里面是十分明确的,因为这是天帝赋予他们的神力。
但是要说到治理一个国家,不论是王还是麒麟,都没有办法做到什么事情都完全知道。在这一点上,景麒和自己其实完全一样。
所以王才会失道,所以麒麟才会死掉。
“今天怎么这么迟?”
面对黑暗里面传来的声音,他不由得抖了一下:“我,我遇到台甫大人了。”
“在哪里?”那个人急问,“该不会在东宫门口吧?”
“没有没有,是在禁门外面。”
“噢——”那个人像放心了似的地拖长了声音,“你以后说话走路小声一点,不要让别人跟来了。”
“事实上,内宰大人那里有一封书信给你……”
小盏的油灯点起来了,照亮了黑暗中的人的面孔。
火苗还在摇曳的时候,信纸就已经凑上了火舌。灯灭了,火还在燃烧,信纸的边卷起来,火星努力向上飞舞,黑暗又慢慢笼罩下来。
“信上说到我母亲了吗?”
“笑话,这样重要的信怎么会写到你母亲。”
“那,有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吗?”
“把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可以回去了。”说话的人在黑暗中轻轻地笑着。
虽然只是一点点的亮光,还是有飞蛾过来扑火。
灯灭,火尽,蛾亡。
走出东宫的时候,月明星稀。他手里拿着灯笼,暂且做巡逻的模样。
“母亲大人……”他在心底念叨着,虽然来这里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还是觉得度日如年。没有人陪在她的身边,谁能贴着她的心照顾她呢?
就在思索的当口,他走过正寝,看到長乐殿灯火通明,守卫的士兵分里外三层,驻守在正殿、長乐殿和花园当中。真可谓是戒备森严。
对于王,他其实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好奇心却突然起来了,促使他继续往前走。远远的看到仁重殿,居然也是亮着灯盏。
“台甫还没睡么?”他心里猜测着,渐渐走近。
“什么人!”冷不丁的一支长矛就刺到了胸口。
手里的灯笼落在地上,烛火点燃了外面的纸壳,他就吓傻了,也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
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寝衣外面披了一件长袄。金色的长发在夜色中显得温柔如水。
“噢,是今天遇到过的掌舍,放他走吧,可能是他在巡视的时候迷路了……”
士兵们撤刀、回身、离开,仁重殿的大门又在他的面前关上了。
“幸好,不是台甫。”他自言自语似地安慰自己,“幸好,不是台甫。”
天将明未明的时候,浩瀚指挥着军士们冲入了朝堂。
内宰等人终究不是行军打仗的料,即使是勇敢过人,也因为在朝堂里面困顿的时间久了,用完了水和粮食而体力不支。
浩瀚看他们并没有虐待官员,倒也没有再为难他们什么,只是一个个都用镣铐铐起来,交由秋官府处理。
景麒听到了消息,急急地赶过来,天亮没多久就结束的战斗并没有等到他来。
“为什么这样重要的决定没有告诉我?”景麒质问浩瀚。
“事实上,这个决定,我连主上也没有告诉……”浩瀚淡淡地说。
“你便是如此的独断,难道以为自己的权力真的可以通天吗?”
“台甫不要生气,浩瀚没有这个意思。如果台甫当初相信浩瀚的话,其实内宰和百官都可以少吃一点苦头……”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优柔寡断……”
“台甫,我没有说过……”
“好了好了!两个人都少说两句。”阳子从外面进来,“你们两个的声音再大一点,整座金波宫都听得到了。”
想来也是好笑,自从浩瀚当了冢宰,以前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就经常不能统一意见。
浩瀚气急的时候,景麒就是板着脸孔一言不发;景麒发火的时候,浩瀚倒是说什么都轻描淡写。
“以王的身份,我还是要警告你浩瀚,以后不论作出什么样的决定,都必须让我们知道,毕竟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来结束这场叛乱,是要有我的意志来决定的。”
“主上的话,浩瀚其实非常的明白。我也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今天的进攻,我是有万全的信心才会作出决定的。如果失败,自然我也会负起责任来。”
“难道就不能用谈判吗?官员的性命难道不要紧吗?”景麒说,“都已经坚持了那么久了,至少我们可以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叛乱。”
“现在一样可以由秋官府来调查呀。”浩瀚道,“其实这一次的叛乱,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我有这个觉悟,平叛之后接受主上的处罚。”
“快别说什么处罚了。”阳子道,“好容易把叛乱的事情给解决了,大家都平安无事就是最大的好事了。今天我来提个建议,好好犒劳一下这些日子里面辛苦守卫我的军士们,景麒和冢宰大人都要出席哦……”
凝重的气氛终于有了流动的迹象,内宫里面又开始有人进进出出。正寝外面的守卫岗哨也都一一撤销了。
本来下定决心去面对的事情,居然在一个夜晚就已经被轻轻松松的解决了。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梦醒的时候发现,泼在地上的水迹现在已经慢慢干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