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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剜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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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尚在昏睡并无旨意,怎得由你代劳擅自做主了么?”
“此事应当为后宫之事,理应由本宫处置,大人怕不是越界了。”
白泽此番动作使殿中陷入一片安静,谁人不知德妃娘娘温和贤德,平日里连一声训斥都不曾有过,更是为了救人受了典狱司七十二道酷刑。
从未有人见过他生气的模样,更遑论动手打人,便是连艳骨也觉得颇为不可置信,挑着眉看向白泽。
自恭亲王带兵出征后御林军简直了成了京中霸王,越发无法无天,已经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男人被这一巴掌打的猝不及防,嘴比脑子反应得更快些,张口便欲骂。
“大胆!不得对德妃娘娘无礼!”
刘安看着男人的表情和半张的嘴便知道这没脑子的想要做些什么,先一步打断了男人即将说出口的话。
在刘安的呵斥下,男人堪堪咽下即将骂出的话,低着头不情不愿地跪下,面上满是不服。
白泽手上用力将长刀夺了过来,满是鲜血的手握上刀柄,他抬手一挥,刀身划出一道冷凝的弧度,径直架在男人的脖子上。
“身为御林军,你手中的长刀竟是这般用的么?视人命如草芥想打便打想杀便杀。”
白泽声音沙哑,长刀更逼近了些,贴着男人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线。
“生命被他人玩弄股掌之间的感觉如何?”
男人也是见过一些大风大浪的,对于此等伤口丝毫不惧,他抬起头用一种傲慢不屑的眼神看着身前的人。
“卑职也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娘娘这般小打小闹,在卑职犹如瘙痒般,又谈何感觉?”
深宫妇人罢了目光短浅见识浅薄,以为拿着刀抵在别人的脖子上便可掌控别人的性命了。
他曾在战场上取其地方将领头颅,班师回朝后陛下亲封他为正四品御林军统领,岂是一个什么德妃变可随意打杀的。
男人便是笃定区区一介妃子不敢将他怎么样,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平日里连只小猫小狗都不敢杀的人又怎会敢杀人呢?
思及此,一声嗤笑自喉间溢出。
男人蓦然瞪大了双眼,嗤笑声卡在喉中戛然而止。
长刀自男人下颚贯穿男人的上颚,嘴巴被长刀顶着无法合拢,鲜血源源不断的流出隐约带着一些模糊的血肉,那是他的舌头。
“那现在呢。”
在白泽说出这四个字的同时,世间的所有色彩在他眼中尽数褪去只余黑白。
白泽喉咙干涩,说出的话破碎沙哑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他那张温和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男人跪在地上神情痛苦,鲜红的血液浸红了他的铁甲后滴落在地,很快便濡湿了身前的一小片地毯。
大红的地毯经过血液浸染后颜色变得深了些,男人的面色已经惨白,冷汗爬满了他的脸庞。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贯穿嘴巴的长刀使他每动一下便钻心的疼,此刻他看向白泽的目光中满是震惊与愤怒。
在白泽眼中,男人的面容模糊一片看不清神色,他却依旧能够感知到男人各种情绪夹杂,只是这些情绪中并无一丝悔悟。
白泽灰蒙蒙的眸子扫向殿中的每一个人,包括房梁之上的艳骨。
“视人命草芥,不知悔改者,当诛。”
话音落下,白泽抽出长刀以迅雷之势划破了男人的咽喉,喷涌而出的温热血液溅了他满身。
“再有肆意残害性命者,诛。”
殿外雷声轰鸣,寒风大作呼啸着拍打屋檐,白泽身形狼狈浑身欲血,他面色平静声音轻缓沙哑,却叫人忍不住臣服。
白泽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那便是神辉。
受神辉的影响,殿中众人看向白泽的目光皆是虔诚与敬仰。
唯有梁上的艳骨笑弯了一双狐狸眼,细白的小指勾起一缕长发,发尾金铃随着动作响起悦耳的脆响。
看着神圣威严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白泽,艳骨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神圣、威严、不容置疑,这才是神兽该有的样子。
“刘安,送陛下和虞美人回寝宫休息,御林军自去典狱司领罚。”
“今日殿中宫人安置到一处偏僻宫殿,派人为其疗伤,不准擅自用刑,等陛下醒来后再做定夺。”
刘安还处在震惊之余,呆愣的连声应是,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殿中之人亦是如此,却没人对他的命令做出质疑,除去震撼外,德妃是后宫位份最高之人,甚至与众位大臣一同上过早朝,陛下昏厥,在此刻他的话最有分量。
持刀的手止不住颤抖,白泽抬眼看向昏厥的玄炀帝,两行血泪蜿蜒而下。
“身在其位不谋其政者,怎配其位?”
白泽轻声呢喃着,不知是在说玄炀帝,还是再说他自己。
‘咣当’一声,长刀自白泽手中脱落,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他如墨般的长发寸寸变白。
白泽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灰蒙蒙的眸子中没有一丝神采,只有血泪源源不断的涌出。
他就站在那,便让人感觉到他无尽的悲戚与哀伤。
“抱歉,此举给您添麻烦了,陛下醒来后若要追究由我一人承担,这里还需劳烦公公收拾烂摊子了。”
白泽僵硬的对刘安行了一礼以表歉意,这一次,他未等刘安回复便踉跄着朝殿外走去。
他不想在这议政殿中多待一刻。
受典狱司那七十二道酷刑时他未有过半分退意,长街上那惨烈的一幕却叫他心生惧意。
白泽怕了,怕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世人惨死却无能为力。
他自认有罪,肩负神则却懦弱无为,不愿再看世人痛苦的神色便舍弃识面之力,以此种方式逃避事实欺骗自己。
踏出殿门的瞬间,一道惊雷也随之落下,白泽闭了闭眼,任由冰冷的雨水将自己打湿。
过了片刻,白泽吐出一口浊气,待他睁开眼入目仍是一片黑白。
万年来,这双眼通过去晓未来,能够看清世间生灵的心中所想,他却执着于玄炀帝的贤德,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为玄炀帝的举动开脱。
当真是可笑至极,这双可探人心的眼,在他的冥顽不灵下竟看错了一颗帝王心。
直到今日他才彻底明白,玄炀帝早已经变不回那个贤明的君王了。
龌龊如他,一颗人心都看不清,当真能看穿是非黑白么?
既不辨是非,又怎配识色。
天边雷声大作,白泽的步子缓慢,周身弥漫着颓败的气息,好似一片即将朽败的零落枯叶在风雨中飘摇欲坠。
艳骨站在议政殿前看着瓢泼大雨中步履蹒跚的白泽。
他的身形变得高挑了许多,头上的发髻早已散乱,满头白发披在身后垂至地面,随着他的步子在积水中拖出一道水痕。
“连幻形也维持不了了么。”
艳骨皱起眉头,看着白泽的幻形一点点溃散逐渐变回原本的模样。
她站在殿前一动未动,直到看见那道身影脱力的跪倒在地,一声轻叹自嫣红的唇瓣吐出。
素白的手缓缓将伞撑起,发尾的金铃随着动作发出脆响,艳骨踩着金铃声踏进了雨幕中朝着那道身影走去。
一把竹伞便将所有风雨格挡在外,艳骨一袭红衣干净艳丽,鞋底也不曾染上一丝污秽。
艳骨行至白泽身前执伞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雨中毫无生气的白泽。
暴雨中,两人相对无言,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艳骨执伞的手微倾,伞面斜向白泽,虽对于浑身湿透狼狈至极的白泽并无太大用处,却能为他挡去些许风雨。
白泽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温润如玉的脸上血泪交错,雪白的眼睫被染上红色更显他神情破碎。
艳骨俯身认真看向白泽的双眸,从前,白泽的眼睛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双眼都要漂亮。
他的眼中如同夜空星辰般动人,眼里盛满了灵气与神采,她从未见过那般纯挚的眼。
可现在,白泽的眸子灰蒙蒙一片,毫无生气不见一丝神采,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
艳骨注视着白泽的眸子轻声问道。
“白泽,人间这一趟,你可后悔?”
雨滴落在伞面发出哒哒声,冷风吹起艳骨的衣裙与长发,她的话并无应答。
艳骨并不在意,她直起身看着脚下雨水落地时激起的涟漪走了神。
“你赢了。”
蓦然响起的声音叫艳骨一下子回过了神,白泽的答非所问叫她皱起了眉。
“自打赌时我便看见了赌注的结局。”
“你一开始便知道自己会输,对么?”
“为何你笃定我看见的是你赢呢?”
“因为我不会输。”
闻言白泽的眸子亮了一瞬,他抬起头看向艳骨,虽然她的面容模糊一片,他却能想出她此刻自信张扬的模样。
“呵。”
艳骨轻笑一声,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早就知道结局却还是不死心,为了一个虚伪的帝王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当真值得么?”
“玄炀帝不贤德那便换一个贤德的人当帝王便是了,你为何要非他不可?”
白泽并未回答艳骨的话,他双手撑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抬起惨白的手抚上双眼轻声呢喃着。
“回不去了…”
一道惊雷突然响起,艳骨并未听清白泽说了些什么正欲询问。
“你说什…”
艳骨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狐狸眼猛的瞪大。
只见白泽指尖泛起白光,以手为刀划向双眼,鲜血汩汩流下,随着手的动作白光引出一对儿散发柔和光芒的珠子。
白泽剧烈的颤抖着,身上汗如雨下,已经分不清他的脸上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将手递到艳骨身前颤抖着摊开了手掌,两颗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珠子在他手心漂浮着。
正是白泽的双眼!
“你…”
艳骨的唇张张合合却只吐出一个你字来,她看着白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愿赌服输,只是还有一事相求,今日殿中之人受其牵连,玄炀帝醒来后定不会放过他们,还请你出手保全他们性命。”
白泽声音虚弱破碎却十分坚定,他说着又将手往前递了递,示意艳骨拿去。
艳骨喉间微动,神色复杂的看向白泽的掌心,声音微扬,语气里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愤怒。
“都已经这般了,你为何还在替这些自私自利的人着想!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已经什么样了!”
话音落下,她猛然想起白泽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若是无法救这天下苍生黎明百姓,这双眼又要来何用呢?”
白泽摸索着抓住艳骨的手,将双眼化成的珠子放入她的手中。
“你不恨我么?”
艳骨只觉得喉间发涩,她不由自主的脱口问道。
白泽轻轻叹了口气,瘦削的手抚上艳骨的发顶揉了揉。
白泽没有说话,他对着艳骨温和的笑了笑后踉跄着转身离去。
艳骨手中的伞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她呆愣的站在原地,倾盆大雨片刻间便将她淋了个透。
看着手心里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珠子,握在手中暖暖的,就如同白泽这个人一般。
从前她千方百计都想得到的东西此刻就在手中,可她却并没有多高兴,难以形容的滋味让她心中酸胀。
艳骨抬起头,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她最讨厌被淋湿了,狐狸毛黏在身上却又甩不出水的感觉叫她难受,此刻她的心底便是这般感觉。
这场雨好似淋进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