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竹溪有风

3、女王的表演

　　看见那个从门内看过来的女人，钟明宇诧异地挑眉。

　　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阳光映射下，明亮与黑暗中间，闪亮的双眸，小小的银色耳坠，卷发柔顺地垂在身体两侧直到腰际，碎花的长裙落到脚踝，白皙的脚趾若隐若现地在裙摆下出没。

　　她的手交叉置于身前，微微低着头，脊背却是笔挺的。

　　钟明宇一霎那间似乎被什么触动了。

　　“你？！”胖得看不见自己的脚的导演上下打量着她，语调从不屑慢慢转低，他也发现了，那个在片场昏倒的女人，似乎醒过来之后，就有什么不同。

　　明明，那一瞬间瞥到的，是一个怯懦的少女，怎么现在……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沉默下来。

　　“去试镜吧。只剩你一个人没有试过了。”钟明宇点点头，转身。

　　导演听到制片人发话，此时也慢慢地点头，看着女王表情严肃：“跟我过来。”

　　女王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勾起嘴角，曼声应道：“是。”

　　.

　　女王看着那些黝黑的构装物品——记忆中称之为机械，每一个对应上不同的名称——露出些微的好奇，让仔细观察着她的导演大失所望。

　　原本他希望看到一个露出畏惧表情的女人——一如她第一次的表现，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推荐自己想使用的人，可惜的是，他没有在女王脸上找到他想要的表情。

　　偏偏这部片子掣肘颇多，他不敢随心所欲地行使自己的权力，只能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演员被否决。

　　好，你否决了萧葵，我就否决所有人，看你最后到哪里去找人来演这个角色。大胡子恨恨地想着，大吼着让各部门就位，开始试镜。

　　钟明宇站在暗处，看着他脸上的不快，暗暗皱眉。

　　这个导演，实在是太不懂得看人脸色了。

　　这样的人，不能继续留下去。他在心中做下了结论——这部戏拍完，就不再和他合作了，无论如何，也不！

　　五湖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被人当成冤大头的地方。

　　.

　　胖子导演指着女王，一时间想不起她的名字来，最后只能含糊地挥一挥手：“那个谁，过去站位。”

　　钟明宇皱眉：“不试妆？”导演无所谓地摇摇头：“反正只是看效果，试不试妆都没关系。慕靖玮，快点过来！”

　　角落里懒散地躺在那里的男子站起来，挑眉：“是，导演~”

　　女王按照剧本的要求在绣着百合的软垫上坐下，双腿并拢微微侧倾，抬头饶有兴致地等着那个与自己搭戏的男演员过来。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爽朗的男子，似乎是感觉到了女王的视线，他回过头来对着她大方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女王轻轻地点头回礼。

　　等到他走过来，在女王面前三、四步远的地方站定，对着女王微笑，眼波脉脉：“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拿到这个角色。”

　　女王笑微微地眯起了眼，轻声说“谢谢”。

　　刚才这个人，说话完全不是出自真心。

　　他的眼睛深处都是淡漠，说着鼓励的话的时候，眼角不自觉地挑了一挑，显出对自己的话的不以为然。

　　可是，这样虚伪的话，那个人却可以说得满脸真诚。

　　这也是表演，只是，从戏里移到了戏外。

　　这个人，连生活中也要带上面具吗？

　　似乎……记忆中所想象的娱乐圈，就是这样的存在。虚情假意，但是，流光溢彩。

　　女王的灵魂在身体内轻轻地叹息起来，原来，只不过是另一个宫廷。

　　.

　　和煦的阳光暖暖地洒下来，青色的藤蔓盘旋而上将整面墙都温柔地覆盖，紫色的小花俏皮地探出头来，注视着下方交谈的人影。

　　“母亲，我有了心爱的女孩。”他的眼睛明亮，嘴唇含笑，注视着你的时候会让你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他内心的喜悦。他温顺地对着女王低下头行礼，压抑不住的雀跃又让他抬头期盼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希望微笑的唇瓣中能说出对自己的祝福。

　　女王注视他一如注视自己错失的孩子，眼中充满慈爱，却绝不宠溺：“那么，亲爱的爱德华，能告诉我她是谁吗？请务必让我知道，让我的小爱德华神不守舍的那个女孩，是何等的优秀。”

　　王子兴奋地挥舞着手，来回走动，眼睛亮闪闪的仿佛有星辰坠入其中：“她的美丽足以让星辰失色，她的心灵如同女神手中最璀璨的明珠……”年轻的王子只顾着夸耀自己的心上人，浑然没有发觉母亲的眼中渐渐堆积起来的不耐。

　　等到王子说完，女王漾开浅笑，温柔地注目自己的孩子：“爱德华亲爱的，你还没有告诉我她是谁。”说完调皮地眨一眨眼。

　　王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诚恳地向自己的母亲道歉，谦恭地低下头去，却满是兴奋：“她是都城塞拉摩区……”

　　女王眼中渐渐漾起不耐，却耐着性子听下去。

　　等到自己最珍视的孩子说完那一连串的溢美之词，女王威严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眼神是温和的，表情却是严肃：“爱德华，你将会是国家的王。我不反对你追求爱情，但是，民众是不会接受这样一个王妃的。”

　　王子似乎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反对震惊了，他看着女王，不敢置信。

　　女王似乎微微地叹息了一声，伸手抚上儿子的肩：“爱德华，我可以接受她成为你的情人，但是，她不会成为你的妻子。她只能隐匿于黑暗中，等待你的光临。”

　　“不，我不同意。”王子后退一步，平静地注视自己最崇敬的母亲。“我爱她，我不能让她受到委屈。如果她不能正大光明地陪在我身边，那么，我和她的爱情必定是不完整的。所以，抱歉，母亲，我无法接受你的提议。她会成为我的妻子，堂堂正正地陪在我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

　　女王沉默地低下头去。

　　.

　　这对母子之间的对话继续进行，只是从女王说出那句“她不会成为你的妻子”开始，现场就慢慢地变得安静下来，最后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声音，如同微雨落在草坪上一般细密地侵占了这个空间。

　　当然，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很久。

　　女王开始坚决地对自己的孩子说“不”时，窃窃私语的声音悉悉索索地响起来，几乎要压过场内两人对话的声音。

　　钟明宇站在暗处，雕塑般冷峻的脸上变得柔和，露出极其细微的赞赏之意。

　　似乎，很让人意外啊……

　　王子拂袖而去，临行前对着自己的母亲说“我不原谅您”。女王脸上的肌肉忠诚地待在原位，维持着淡然的表情，笔挺的脊背让人看不出她的伤感。

　　但是眼中浸漫出来的失望与哀伤，浓厚得让人忍不住一起难受。

　　钟明宇伸手盖在眼前，低低地笑起来。

　　找到你了……

　　.

　　看着导演溢于言表的失望，钟明宇很快就知道，想要让这个女孩来演女王的打算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没关系。他放下手，看着镜头终了而明显热闹起来的剧组成员，心中有了打算，大步地走上前去。

　　导演正盯着又低下头去温婉地站在那里的女王，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明宇上前，认识他的演员们纷纷打着招呼，他也一一笑着点头回答，直到站到导演身边：“如何？”讽刺之意十分明显。

　　胖胖的导演不情不愿地看了他一眼，点头。

　　“你推荐的萧葵，是不行的。作为补偿，这个女孩也不会得到这个角色。我们可以另外找人。你是这部戏的导演，希望你能为它多着想一点。想必你也不希望被观众们钉上耻辱柱。所以，细节我可以让步，但是男女主角这种大事，绝对不可以。”钟明宇没有看导演，他的目光落在阳光下的女孩身上，淡淡地，低声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低微的声音入耳，导演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同样低声地回答：“怎么？萧葵不适合我知道，只是难得遇到这么一个符合的，你居然不要？真不像你的作风。”

　　“她已经让你不快了不是？即然这样，留在这里给剧组添乱，还不如让我带走。”钟明宇悄声说着，偶尔也会把目光从站在那里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的女孩身上离开，看一看表情各异的其他剧组成员。当然，事实上女王只是正竭力尝试着从一堆人的低语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来，所以看上去有点呆呆的而已。

　　此时两人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其他人看来就是在商讨什么事一般，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过去，只是很多人都羡慕地瞥一眼站在那里的女孩，然后才各自开始做自己的事。

　　商量已定，两人相视而笑，露出彼此心知肚明的微笑。

　　女王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也露出明了的笑意。

　　果然，一如宫廷。

　　算计在哪里都存在。

　　.

　　“抱歉，你不符合这个角色的要求。”似乎是很遗憾，但是很怪异地让人感觉到欣喜地，导演宣告了这个消息。

　　女王并不诧异，只是微微地点头，敛眉垂目：“是。感谢您的指导，希望以后有荣幸能和您合作。”

　　说着转身似乎是准备离开。

　　当然，事情绝对不是这样的。

　　转身的时候，导演的表情终于变成了欣赏，钟明宇不动声色，有些人稍微有点叹息，有些人露出喜不自禁的神色。

　　已经恢复了大半精神力的女王感知着这一切，灵魂在身体内露出冷冷的笑。

　　她的步子不快不慢，既无惶恐，也无惊惧，加上她体态轻盈窈窕，所以，每一步走来，都让人感觉到她的内心十分平静。

　　她在等钟明宇做出决定。

　　既然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来交换，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她离去。女王了解这点，所以她留给了钟明宇足够的时间，正好让他下定决心。

　　“等一等。”果然，意料中的声音响起。又往前迈了一步，女王才缓缓转身，指着自己，做一个疑问的姿势。

　　钟明宇一笑，俊朗的面容变得阳光了许多，很多女性工作人员已经闪亮地睁大了眼。此时，他正含笑看着已经走到半是阳光半是阴影处的女王，轻轻地点头：“对，你有没有兴趣签约五湖？”

　　女王的灵魂在身体内眯一眯眼，露出些微的笑意。而身体忠诚地执行着来自灵魂的旨意，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错愕，愣在了那里，半饷之后才轻轻地低头：“我能先看一看合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