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C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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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信人为自己的罪而受惩罚，并不是为亚当的违诫。”
——《摩门教•十三信条》
很难以相信，在警局再次见到那名罪犯的时候，他竟然隔着铁栏态度友善地冲我一笑，“希望之前的搏斗没有伤到您，先生。”
那天，我坐在冰冷冷的长椅上，听了一个漫长又悲伤的故事。
凶手杰弗逊•霍普平静缓慢的嗓音环绕在狭小房间的每个角落里，值班警员埋头在一旁刷刷地做笔记。
娓娓道来的有关爱与复仇的无奈令我手心浸凉，每当这时，我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飘到斜前方福尔摩斯的脸上。一缕午后正暖的日光恰透过窄窄的天窗投射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被笼上一层金色，看得清清楚楚。他微偏着头，双手抚着黑色的手杖，抿着唇，神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霍普的描述详尽又跌宕，那张刚毅黝黑的脸庞上偶尔会因沉浸在回忆里而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爱意，一种微妙的情绪在我的心里蔓延。
到底什么是公平正义？
如果霍普没有坚持从盐湖城一路追到伦敦，如果霍普没有如此强烈的、肯为此付出一生的复仇决心，如果霍普中途因为饥饿、劳累、贫病等等原因死去，那么，那两位害死他心上人的男人恐怕直到现在也会安逸的生活在某个欧洲城市里。他们的罪行潜藏在法律无法惩戒的角落内，道义上一命偿一命，可是这又并不意味着霍普的杀人就可以得到原谅。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他怎么会允许这么不幸的事情发生？
临走时，当值警官站起身与我们一一握手。
“根据法律程序，本周四该犯将提交地方法庭审理，届时请各位务必出庭，开庭前，该犯完全由我负责。”说完，他摁了下铃。①
我回身看见杰弗逊•霍普挂着镇定的微笑被两位看守带走。
“走吧，雅沙。”门口处，福尔摩斯戴上帽子，逆着光叫我，看不清表情。
到了周四当天，我借口头疼整个上午都待在家里。
之前被砸碎的那块玻璃是整个起居室内最具维多利亚风情的凸肚窗，它的损坏令哈德森太太心疼了好久，直到我找人新安上一块一模一样的，老夫人才心满意足地放过我的耳朵。
当然房东太太的这些唠叨福尔摩斯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老夫人似乎有些怕他。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某天我回家晚了哈德森太太一定会像担忧自己孩子一样絮絮叨叨地问个不停；同样情况下要是换成福尔摩斯，她就不太敢上前干涉了，不过这倒并不代表她不喜欢他。
“先生总是很忙，我不能打扰到他，反而是雅沙你，年纪还小呢，走夜路多不安全！”我这么问时，老太太理直气壮地回答。
哪里小？！只不过晚出生三年而已，待遇就差这么多。=_=
装好新玻璃后，旁边的旧窗户难免显得灰尘扑扑有些暗淡，女仆玛莎恐高，于是挽起袖子搬着梯子来到屋外擦玻璃的便变成了逃避出庭的我。
自从那个发生凶案的阴霾早晨过去以后，伦敦难得的一连放晴了好几天，今天街道上也是一派阳光明媚，不时有小姐夫人举着漂亮的小阳伞在街两侧款款而过。
我用一条银丝带把头发高高吊起，颇有几分新奇地跨坐在白木梯上俯看着过往行人。
“啊，先生！你坐那么高啊……”擦得正努力时，脚底下突然响起一个细细的小声音。
我低头一看，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正好奇地迎上来。
“你是——？”我眨眨眼。
“呀，先生不记得我了吗？我就是那天来找维金斯的汤姆啊！”男孩儿急了，他长得瘦瘦小小，看起来最多四五岁，一双黑眼睛又亮又圆，口齿还不太清楚，连说带比划了半天，终于让我想起来他就是当天给维金斯传信的那个小朋友。
他仰着头，似乎对高高的梯子很感兴趣，想爬上来玩。我一口回绝：“不行，你太小，爬这个太危险了，而且我在干活呢。”
谁知小孩儿根本不听，像块牛皮糖一样赖在底下一遍遍地说：“就让我看看嘛就让我看看嘛……”
正吵得我没办法时，维金斯带着一队大孩子从街的拐角处冒出来。“啊，海菲茨先生！”远远地看见我他很是开心，使劲挥着胳膊。
于是等到哈德森太太出来给我送果汁的时候，老夫人被自家门口一群叽叽喳喳的街头流浪儿吓了一跳。我完全被“工头”维金斯按在一边阴凉处勒令休息，一群泥猴子般的小家伙吵归吵，效率倒是奇高，最后甚至连一楼几扇原本不在计划内的玻璃窗都被他们包了进去，干得热火朝天。
“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见此情景，哈德森太太手捂住胸口。
“啊……”我摸摸脸，“总之，麻烦夫人再多取些果汁来吧。”
快到中午时分，我站在贝克街221号的台阶上学着福尔摩斯的规矩给每个小孩子都发了一个先令，维金斯涨红着脸说什么也不肯收。
我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刘海笑道：“你不收难道也不让人家收吗？”我指了指他身后的男孩子们，“都拿去买点好吃的吧，我敢说今天以后如果谁在这条街上发起个‘最亮玻璃奖’的评选活动，冠军肯定是我们家，只盼评委不要说我们作弊就好。”
顿时，身后孩子们一阵哄笑，维金斯挺着胸脯显得喜气洋洋。
“对了，有个店铺不晓得你们知不知道。”忽然想起心中一直记挂的一件事，我状似随意地开口问，“你们有谁听说过L•L五金店吗？”
闻言，大家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一脸迷茫。
“双L五金店？”维金斯低头想了一会儿，“除了名字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吗，先生？”
“嗯……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这家店还很会做模型吧。”我含糊地说，“那种小小的，很精巧的袖珍模型。”
“啊，我知道我知道！”这时，队伍里最小的汤姆忽然叫出声，“梅格的哥哥就很会做模型哦，虽然都是些怪怪的像大鸟一样的东西。”他边说边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
有些意外，汤姆的话不仅使我为之一振，底下的孩子们听到后也骚动起来，他们窃窃私语着，彼此交换着目光，那目光中几乎都透着股难以形容的奇怪与不安。
“啊，对哦，那个人就开着一家五金店……”“而且他姓洛克伍德……”“不过先生怎么会找他……”“别和我提那个人，你忘了汤森先生说过的话啦……”
低声议论过后便是突如其来的沉默，在这片暗含恐惧的沉默中，维金斯脸色难看地说，“海菲茨先生，您要找的就是那个人吗？”
“诶？”我被他凝重的神情弄得一愣，不禁斟酌道，“这个嘛，虽然不确定但我想很有可能。”
“如果不是最好不过。”维金斯深吸口气，“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要是不是必须的话，请一定不要和那个人接触。”
我挑眉，“你的意思是他很危险？”
“对某些人来说是的。”维金斯抓着头，看起来十分为难，“其实我们对他不算了解，那个人的妹妹梅格和汤姆年龄相当，所以才会说上话。那个人很神秘，如果可能我们都不会主动去找他，光看‘那些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也能知道他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那些人’？”
“对，您不会没有察觉的，在这个城市中……”维金斯咽了咽唾沫，搜刮着肚子里的词，“……真正的，黑暗。”
“吁——”这时，一阵车夫勒马的长声吆喝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迎着耀眼的正午日光，正看见福尔摩斯利落地从车厢中跳下来。
在看见聚在家门口的一堆流浪儿后他很是诧异地扬起了眉毛。“中午好，福尔摩斯先生。”维金斯向他行了个礼，飞快地跑下台阶。
“等一下，你还没有告诉我他的地址？”我连忙喊。
远远地，维金斯回过头，身边跟着他那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伙伴们，“相信我，先生。知道地址不会对您有任何益处的。”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我有些懊恼，又在瞧见福尔摩斯兴味的表情后下意识地掩饰起来。
“你想向那小家伙打听什么？”福尔摩斯一步两级地登上台阶，“啊，算我白问，我想看样子你是不会对我说什么啦。”他端详着我的脸，遗憾地说。
灰眼睛里澄澈的目光令我有些难为情，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确实不想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至少现在还不行，所以，我只得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转移话题道：“审判结果如何？”
话音才落，福尔摩斯便仰头爆发出一阵短促而尖锐的笑声，“啊哈！”他自嘲地弯起嘴角，“放心，昨天夜里一位上级审判者接手了这个案件，霍普先生被接到一个特别的法庭受审去了，那将会是最公正的审判。”②
“嗯？”
“据说，一直以来他都生活在动脉血瘤的阴影下，似乎是因为现如今深仇已报，昨晚他的病情突然恶化，血管崩裂而亡。”
“！”
我呆住了，紧跟着福尔摩斯走进室内，“就、就这么死了……？”
福尔摩斯点点头，他脱下大衣，坐到餐桌前，“啊，折腾一上午，我可饿坏了。”这么说着，他一眼盯住了碟子里长条形的卷饼，“这是什么？”他好奇地用叉子把卷饼拨开，“又是你发明的小玩意儿？”
“培根芝士卷。我只不过是让哈德森太太把通常用的面包换成面饼而已，试验一下。”福尔摩斯新奇的神色极大地愉悦了我，我笑着示范道，“就这么卷着吃，不要分开……味道如何？”
“不错！”福尔摩斯的眼睛亮起来，这副有些孩子气的神情令他眼角边淡淡的细纹都柔和起来，“虽然任何确实的实验都说明，各种心理疾病都该靠吃素和喝纯水来减轻病情。不过在我看来，以上措施似乎还没当你的实验品来得有效。”
福尔摩斯难得拐弯抹角的夸奖令我不禁哈哈一笑，“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实验品啊，我想美食总比你给我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药剂好得多吧。”
“在给你之前我已经确定了他们对人体只有益毫无害。”福尔摩斯拿起一把渡着淡蓝色景泰蓝花纹的小匙往茶里放方糖，“不过……”他浅笑着看看手里的餐具，诚心诚意地说，“我不得不承认你的东西通常都很赏心悦目，使人愉快。”
往日他的灰眸里总是闪烁着锐利的银光，可是就在方才，我竟然意外地从中瞥见了如同朝雾般迷蒙的温柔，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等我回过神，心跳已经不可抑制地加快了。
“……”我有些窘迫地起劲儿往嘴里扔甜饼，似乎不做点什么就浑身不自在似的，圆圆的小饼干在齿间留下丝丝甜香，良久后，我才再次开口：“一会儿有事吗？不如去摄政公园里散散步？”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去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最后一句话被我果断地截在了肚子里。耶稣他妈妈啊，雅沙，你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我暗暗苦笑。
“好啊。”福尔摩斯爽快地答应了，“一直听你说那边景色不错，我也想去看看呢。”他抬头冲我微微笑了，我越发觉得自己的血液流速加快了，要命哟。=_=
午后的公园广场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福尔摩斯神情放松地伸长腿坐在喷水池旁，看着我蹲下身给广场上的小鸽子们撒面包屑。
“除了狗你似乎并不怕别的小动物。”这样悠闲地过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浅笑着指出。
“诶？”我微微一愣，“啊！该死的歇洛克，你果然知道！”我跳起来。
福尔摩斯哈哈一笑，他俯身将一只一直绕在他脚边蹦跳的小鸽子抱到修长的手掌中，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那么，你抱着老克立安的时候感到害怕了吗？”
“……没有。”我顿了顿，连忙补充道，“不过那是因为它太虚弱了，不可能对我构成威胁。”
“没错，基本上任何人不会对一条要靠他帮助才能活下去的老狗产生畏惧的心理。”福尔摩斯说，“养条狗吧，雅沙，如果你真的想消除对它们的恐惧的话。要知道，任何恐惧都来源于未知。”③
“那么你呢？”我走近他，沿途的鸽子纷纷振翅飞起，我盯着福尔摩斯笼罩在树叶阴影中的瘦削面庞问，“你有什么恐惧或排斥的生物吗？”
“嗯？”福尔摩斯显得有些茫然，“应该没有吧，我从小在乡间长大，并不是特别怕——”
“女人。”
“！”闻言，福尔摩斯吃惊地斜瞟了我一眼，一直抚摸鸽子的手停住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我还是听见自己以一种异常冷静的声音清晰地说道：“虽然你没有明确地表示出来，但我感觉，你确实不怎么喜欢女人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福尔摩斯放飞了手中比他眼睛深一个色调的鸽子，拍拍裤子站起身，“我只是觉得，即使是最聪明的女人，也不能全然信赖。”④
“可是信赖是爱的根本吧。”我穷追不舍。
福尔摩斯失笑，“爱？啊，爱……”他带着沮丧的笑意低声重复了一遍，“雅沙，在我看来，人类是渺小的，工作才是一切。爱慕之情对我而言就好似一桌过于丰盛的晚宴，它是一种太富于情感的事情，和我认为最重要的冷静理智是有矛盾的，会影响我的判断力，让我患得患失。”⑤
他的表情看起来冷静如昔，他剖析自己的心理就好像和平日里分析一件普普通通的案件一样没什么区别，可是他那双温和湿润的灰眼睛又总给我一种我在伤害他的错觉，这不禁令我怒气上涌。
“或许我该把你刚才的提议返还给你，福尔摩斯先生，你也应该去‘养’个女人了！”我撇撇嘴，嘲讽地说。
福尔摩斯似乎被我难得粗鲁的话语弄得微微一愣，随后他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C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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