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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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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真的会自动屏蔽外界的一切声音。
楚渝呆怔在原地,耳膜中是血液流动的鼓噪声,放大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响在耳旁,将大脑中的一切思绪都跳成了散沙。
怎么这么巧?
她怎么会在这?
难道白帆说她有重要的事就是来参加婚礼?
可之前王菲不是说她是燕城本地人吗?怎么会有溪市的同学?
一个又一个疑问喷薄而出,让本就一团乱麻的大脑更加茫无头绪,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也不禁显露出了几分迟钝的茫然。
“楚渝?”发觉女儿始终没有反应,李晓清微皱起眉看向她,“这孩子怎么发起了傻。”
在妈妈的呼喊下回过神来,楚渝勉强压下心里杂乱的思绪,看着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迟疑片刻,将手握了上去。
“黎以白……”话音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才接上了后半句,“学姐。”
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她的反应,黎以白唇边笑意愈深,好整以暇地在她身旁坐下,悠悠道:“好久不见。”
掌心的触感依旧是温热的,与她略带凉意的肌肤形成了鲜明对比,楚渝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很快松开了手,视线落回到眼前这一方餐桌上,一动不动,只差将桌面盯出一个洞来。
黎以白敛着笑意又看了她一眼,就转开了视线,并没有再主动和她聊天,而是与同桌其他人交谈起来。
得知她与楚渝是一个学校的学生,又对她刚刚那句“好久不见”有点好奇,李晓清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主动攀谈了好一阵后,顺势问道:“以白和渝儿之前认识?”
听到问话,原本垂着眸一心一意盯着桌面的人蓦然开了口。
“不认识!”
说完后,意识到自己反应大了些,她停了一停,若无其事地放缓了语气。
“只是以前见过一次。”
不知为何,楚渝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否认,但却完全忘了当事人就在身边,这样拙劣的谎言未免太过容易被拆穿,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出乎意料,黎以白并没有拆穿她的话,而是笑着说:“只是我单方面记得。三年前新生入学的时候在迎新处见过学妹一眼,当时觉得她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所以印象很深,今天再见到就想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帮着自己隐瞒,但总算蒙混过关,楚渝心里松了口气,同时暗暗夸赞了一番:学姐不愧是学姐,编起谎话来也像模像样的。
“那还真是凑巧。”李晓清点了点头,又抓过了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既然你们是校友,又都是溪市人,以后可以常常一块儿玩,楚渝她性格比较慢热,但是很好相处,就麻烦以白往后多带着她了。”
黎以白唇角微勾,笑意盎然地看了身旁人一眼。
“好的,楚渝交给我就放心吧。”
楚渝:……
妈你能不能不要一副交付终身大事一样的语气把我交托给别人啊?
大厅里的灯光突然暗下去,唯一的一束聚光灯打在了舞台的尽头,身穿婚纱的新娘从光与暗的交界处走出,徐徐朝等在台上的新郎靠近。
耳旁是司仪浑厚的嗓音与耳熟能详的乐曲,四周拍照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着,楚渝心不在焉地看向台上走着流程的一双身影,脑海里一边浮现出婚礼进行曲的曲谱,一边在一个又一个人的讲话后发出了“结婚可真麻烦”的叹息。
当所有的讲话终于都结束,司仪邀大家共同举杯庆祝这对佳人的婚姻时,楚渝跟随众人端起手旁茶水,刚喝入口中,却有浅淡的香气贴近身侧,含着轻笑的话语声意味深长地在她耳旁轻轻响起。
“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还不算是认识,学妹也会给其他不认识的人发‘我想你’么?”
喉间气息一紧,刚咽下一口水的人当即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听见楚渝剧烈的咳嗽声,李晓清收回视线看向她,帮她拍了拍背,皱着眉有些担心。
“怎么咳这么厉害?”
一只手从旁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温声道:“大概是喝水呛着了,我带她出去缓一缓,您先吃吧。”
似乎对女儿的这位校友很是放心,李晓清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以白。”
楚渝睁大了眼,很想开口拒绝,但奈何嗓子实在被呛得很了,咳嗽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身旁人牵过自己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离开了人群。
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四周灯光也恢复明亮。
走到洗手间时,楚渝已经不再咳嗽了,只是眼尾仍有些发红,因为刺激而产生的点点泪光缀在眼睫上,让她看起来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柔软又惹人怜爱。
身旁人早已松开了手,她为了避免尴尬,走到洗手台前洗了洗脸,安静的环境中一时只有流水的冲刷声。
清淡的香气仍旧萦绕在身旁,关上水后,她眨着眼睛睁开一只眼,就见到一张纸正递到了她手边。
犹豫了一会儿,楚渝轻声说了句“谢谢”,才接过纸擦起了脸上的水。
看着身前人仿佛被水浸透一般湿漉漉的眼睛,黎以白轻笑着说:“你好像很怕我?”
楚渝心里一紧,连忙摇头。
眉梢微挑,黎以白又道:“那就是不想见到我?”
楚渝再次摇头。
“那一定是认识我让你觉得后悔了。”
眼睫上还挂着水汽的人一时失语,心里满是欲哭无泪的懊恼。
王菲不是说学姐脾气很好吗?不过是说了一句“不认识”而已,怎么这么记仇……
似乎很喜欢见到她这幅忍气吞声的模样,黎以白眸中笑意更深一分,再瞧了她片刻,才不紧不慢地伸手擦去了她鼻尖残留的一滴水珠。
“酒量不好的话以后就尽量少喝。”
轻浅的香气随着指尖的轻触一拂而过,楚渝怔了一怔,听着嘀嗒的水声,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潮湿的水汽混着铃兰的淡香,仿佛此刻置身梦境中,让她连回答也忘了。
而耳旁响起的话语声却将梦境与现实分离。
“你好像很容易走神。”
身旁人不知何时又靠近了些,楚渝看着那张漂亮得有些锋芒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张,微仰过上半身匆促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黎以白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知道什么?”
“……少喝酒。”
一声极细微的轻笑,好似听到了有趣的回答,相距咫尺的人慢慢退开了身子。
“好,很听话。”
嗓子有些发干,楚渝抿着唇不再说话,跟身旁人一同往大厅返回。
在走回到人群中时,她看着眼前人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晃过了一个疑问。
学姐是怎么知道她那天喝酒了的?
……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晚饭,终于等到了散席的时刻。
李晓清和黎以白又聊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结束了漫无边际的谈话,临别前还热情地招呼:“以白有空的话来家里玩呀。”
黎以白笑着点头:“好的,一定。”
楚渝如获大赦一般站起身,在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时,不自然地晃开了视线。
“学姐再见。”
“再见。”
简短地告别后,她转身离去。
陆续有参宴的人离开大厅,在即将走出大厅时,楚渝回头看了一眼。
先前熙攘的婚宴场地只剩了零散的几桌人,四下是飘荡的气球与散乱的花瓣,那道熟悉的身影还坐在桌旁,灯光洒在她身上,将她与空荡的桌椅圈在一起,仿佛一幕未完而终的独角戏。
楚渝突然觉出了些许孤独。
回家的路上,楚渝望着车水马龙的街景出了会儿神,而后转头叫了一声。
“妈。”
“嗯?”
“表姐是溪市人吗?”
李晓清边看着路况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当然是了,她连大学都是在本市上的,不像你跑得那么远,害得半年才能回家一趟。”
楚渝“唔”了一声,低头看着落在手背的零星月光,没有再说话。
一路相安无事,两人回到了家。
或许是因为今天赶飞机太累,又或许是晚上的婚宴遭到了太多惊吓,楚渝到家时不过才九点多,上晚自习的爸爸还没回家,但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抱着兔子玩偶发呆时,眼皮却一点点变得沉重,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梦中。
她又梦见了那片海峡,那座灯塔,还有越过海峡来见她的人。
只是这次女人没有再拥抱她,而是站在崖边上,目光浅淡地看着她。
空中是高悬的月,散发着淡白到有些冰冷的光。
“你好像很怕我?”女人问。
她不断摇头,想要否认,可涌上岸的海水却忽然淹没了她的身体,将她口鼻封闭,她越想大声呼喊就越是沉入更深的海底,最终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楚渝惊醒过来。
眼前也是一片浓稠的暗,只有微弱的光芒从窗外洒入。
她摸索着拿过枕边的手机,眯着眼看了一眼时间,发觉现在不过凌晨两点,消息提示栏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人给她发来消息。
轻吐了一口气,她放下手机,侧过身去把玩偶贴在脸前,又闭上了眼睛。
假期的头两天就在吃吃睡睡偶尔练琴的循环中度过。
当楚渝再次拖着懒洋洋的步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李晓清终于忍不住把外出要穿的衣服扔在了她眼前。
“吸血鬼晚上还要出来走走呢,你这几天除了吃饭就是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出门晒晒太阳,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给我出门一趟。”
虽然早知道妈妈对她的耐心维持不了多久,只不过没想到这次不过两天就已经是极限了。
楚渝叹了口气,顺从地开始换衣服,“要去哪儿?”
李晓清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门票,“你不是喜欢看剧吗?单位前两天给我们发了两张省剧院厅的票,你正好出去看看剧顺便走走,别整天缩在房间里当地鼠。”
楚渝接过票看了一眼,是《小王子》的音乐剧,还是法语原声版,倒的确符合她的喜好。
她把票收好,随口问道:“你不去看吗?”
李晓清边涂着口红边道:“我最近事多着,哪有时间去看剧,待会送你到剧院门口我就走了。”
两人收拾好后就出了家门,李晓清开车将楚渝送到剧院外,临走之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今天我和你爸工作都比较忙,晚上可能晚点回来,你自己在外面好好玩吧。”
看着妈妈开车离开,楚渝无奈地擦了一把脸,毫不意外地见到手上沾上了鲜红的口红印,她皱着眉用纸擦了擦,再咕哝了一声后,就跟着人流往剧院中走去。
因为多数学校都放寒假了,来剧院看剧的人并不少,歌剧厅外三五成群的人或站或坐地轻声闲聊着,候场区旁的演奏台上有人正在拉小提琴,悠扬的曲调交织在细碎的私语声中,令宽阔的大厅显出了一分别样的闲适。
楚渝沿着漫长的台阶走进剧院大门,离剧目开始还有约一个小时,她看了一眼时间,正准备去找个位置坐下等待开场,却听见手机传来一声提示音,屏幕上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今天想见到我吗?”
前行的脚步一顿,未几,另一条消息紧接着弹出。
“想的话就抬头看看,或许有惊喜。”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渝抬起头看出去,目光越过重重人潮,就正对上了一双笑望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