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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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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无可反驳之处,低头任打任骂。
翠微怒斥:“事到如今,你还不交代,此前二公子到底做了什么?往后有何打算?如今行到何处?”
从公子新婚便悄然关注翠微的苏三,凭着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直认为翠微不过是个豢养在后宫,除了美色一无是处之人。
可如今,就算将头低到青砖底下,她也感受到了翠微决心和勇气。
她只能隐去落崖之事,将其余一一说来。
短短三五句功夫,翠微觉得仿佛过了好些个时辰。
往日不曾用心追问你的过往,而今才向你奔袭而来,不知可还来得及。
因着翠微有孕在身,多处不便,安排的日程不甚紧张。可刚入荆州路,还未翻过杞县,翠微就有些不适。强忍着过了两天,终是在这日未能如往常一般早早起身。
众人知晓她的状况,两日间当面劝了几回皆被驳斥,这日不消言语便默默停下休整。
冯嬷嬷轻轻掩上房门,还未走开两步便已是忍不住,一手支着窗户,一手掩面哭泣,全身好似被抽干了力气般朝地上跌去。
压抑中的悲怆越过门窗,落到秋合耳中。她当即快步出来,蹲在冯嬷嬷身旁小声提醒,“嬷嬷,您……忍着点,要是公主听见了,不定又多了份伤心。”
冯嬷嬷霎时间止住了哭声,唯余绢帕不停拭泪。
她可怜的公主啊,为何有孕再身,还有受这种折磨。待她见了那个不要脸的驸马,铁定挠花他脸。
让他如此害人。
辰正时分,翠微艰难睁眼,还未清明便喊着“更衣。”
脚踏边一步不离守着的冯嬷嬷听见这微弱的声音,一蹦老高。
“公主诶,我的姑娘啊,如今可是不能再赶路了,管先生也说要好好歇着呢。老婆子知道您念着驸马,可是再如何,也不能亏待了孩子啊。他还有几月就要跟公主见面,难不成公主愿意瞧见个瘦巴巴的孩子。”
见着翠微似乎有松动之意,冯嬷嬷继续劝说。
外间听见响动的管四和春娘子也一并赶了进来。众人齐齐上阵,轮番规劝,终于得了翠微松口,休息一日,明日继续赶路。
不得已,管四拿出不知何年月研制的仙丹药方,吩咐春娘子亲去附近的药铺照方抓药。当夜送与翠微服下,这才放下半颗心去。
十月初,翠微于中军大帐见到宴节度之时,已是唯余肚大,全身上下清瘦萧索,让人隐约觉得她被腹中的孩子攫取了全部的精气神。
宴峰原本很是不想见她,可奈何如今腹背受敌,焦头烂额,一众副将皆是盼望着二公子出征,再续漾水河辉煌。
这等关头,身为人父还是盼望着儿子能平安回来。
是以,这才有了今日之会面。
“来此为何?”
宴峰实是不愿称呼公主,可若是要认下这个儿媳也是不能,如此免了称呼,倒也两厢得宜。
“我为何来此,宴节度如何能不知?”翠微略略干瘪的右手扶着肚子,满是凄清回视。
宴峰有些惋惜道:“倒是个有气节的,可是来迟了!”
“迟与不迟,可不是宴节度说了算的。”
宴峰:“哦?莫非还有什么消息?不妨说来听听。”
翠微冷笑,“宴大公子虽是没了暗卫,如今也安稳在军中任节度差遣打探,可防人哪有就防着最显眼之人的。宴大公子身为节度嫡长子,在西南经营多年,可不是失了暗卫就甚事也办不了的。”
宴峰压住心中的怒气,佯装坦然道:“如此家事就不劳他人操心了。倒是你,孤身来此,一路辛苦,可不要忘了自己有孕在身。”
此话一是说翠微乃是外人,宴峰身为人父不认可她同宴桥山的婚姻,二是提醒,有时间来这儿挑拨父子之情,可别是忘了她自己有着如此明显的弱点。
翠微可是不会退缩。她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节制宴岱山,顺带借助宴峰的相助,让宴桥山能顺利脱身;而宴峰毫不掩饰地在中军大帐中见她,乃是需要翠微的消息,能引得宴桥山自行现身更好。
如此互利互惠的会面,拌句嘴算个什么。
“节度如此关怀,我在此谢过。待桥山回来,此间一切,我定会如实相告。”翠微行礼谢过。
明明白白告诉宴峰,人还活着,还能回来,还能上战场,那今日之行也算是圆满了。
遂不再多言,翠微起身告退。
军帐三千,守卫一万,营帐四处号楼数百,却也是阵阵风声,又偶有骏马嘶鸣。
宴峰大马金刀坐在案几后,一眼不眨瞧着翠微出去。羸弱却又坚强的模样,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杨氏。才故去三年,甚么模样都已记不清了。
这些年汲汲营营,倒是忽略了不少事情。
命人将宴岱山寻来。
待人掀帘而入,不待行礼便被宴峰拉着立于沙盘一侧,指着中央的红色旗帜问:“我儿,你可知曹斌现下何处?”
宴岱山有些羞愧。曹斌近来异动频频,大有借道往北而去之势。届时两厢夹击之下,西南诸军焉有命在。
他只能低下头去,喊了一声“阿爹!”如此,再无其他。
他明白,宴峰此问,明面上问的是曹斌,实际问的是宴桥山。
宴桥山的去路是他让人去封锁的,可如今这个二弟是生是死,他也实属不知。
到底是疼爱多年,看着长大的儿子,宴峰深深叹气,“如今可是后悔了?”
沉默半晌,宴岱山突然跪地喊道:“阿爹,我是真的后悔了,我真的不该如此。二弟领兵之能无双,我身为大哥,自该虚心求教才是,如何能生此等嫉妒之心。阿爹,您要如何惩罚我,我都接受!”
宴峰低头瞧着跟前的儿子,一股无力之感顿时从丹田而起,直奔脑门,险些压制不住。
抬起老高的右手,本想打在宴岱山身上,在空中顿了半晌,终是无力放下。
一生要强的宴节度,此刻发自内心认下了自己的失败。
事发之时,他只是缴了宴岱山的暗卫。而今大战在即,布防先行之刻,却是如此轻易说道惩罚,说道后悔。
现如今再来惩罚,是打量着他西南诸多人马,死得还不够快!
不管赵衡如何与曹斌交涉,曹斌究竟能不能借道而来,往后诸军需要的是雄主,是万难之中亦能前行之人。
非这等道歉问责,却不问前路如何之人。
他的大儿子,过于平顺,过于安康了。
生于乱世,需得审时度势,需得破釜沉舟,更需得披荆斩棘。
“你去吧!阿爹累了,要好好想想该如何。”
虚弱无力的声音从头顶飘来,宴岱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拦住,踌躇一番方才出帐。
帅帐乃是军中防卫最严,最为稳当之处,眼下却空荡荡得好似身处荒漠,焦急孤独,空无一物。
……
没能得了宴节度的承诺,翠微一点也不气恼,一点也不后悔。当下收拾妥当,往西樵山而去。
西樵山临近苍兰县,四面环山,是个不大不小的县城。靠近南城门一处的小院,乃是不日前王硕亲自看过后,托中人买下的。
紧赶慢赶地,照着记忆中翠微喜欢的样子,好一番收拾。临了,想着翠微应当再也不想见着他,再也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又在城中脚行寻了人来,按着时兴的式样重新收拾。
翠微一进院子,便觉得周身舒畅,仿佛连日来的疲倦终于有了歇下的时候,转身朝着身后的春娘子道谢。
春娘子:老天爷啊,公子可快些回来吧,王翰林如此虎视眈眈,她一个小小掌柜可是撑不住的呀。
只能附和着,而后在翠微见不着的地方撇撇嘴。
进了门,冯嬷嬷和秋合去收拾屋子,翠微则盥洗之后躺下歇息。
如此这般,好生歇息了两日,翠微吩咐买些祭品,领着冯嬷嬷和秋合等人去祭拜杨氏。
山腰处的坟茔还是如当日宴桥山离开那日,半分不同也没有。
冷冷的山风刮来,翠微忍不住摸了摸后脖子,才十月的天,就已然一阵冷过一阵了。因着有孕不便,翠微只能身着素服在一旁看着。视线从墓碑也无的坟茔,到一旁天然的高大乔木,再到不远处的怪石嶙峋。
翠微顿时觉得,更冷了。
原来,这就是宴桥山从不愿提起的过往,这就是她能苟且偷生的原因所在,这就是她两辈子才明白的困难根源所在。
人世种种,不过你来我往,不过权势金钱。
可笑,可笑,当真可笑。
突然之间,她想知道当日宴桥山来祭拜之时,想的是什么。
日日念叨,得了佛祖庇佑,她好像真的见着他了。
恍惚之间,顺着风声传来宴桥山略带沙哑的嗓音。
“昭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