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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哥 ...

  •   冬天到了,天渐渐冷下来,江上结了冰,树梢儿挂了雪,呵口气就一阵白烟儿,大哥冻得鼻尖儿红通通的,抬头望望只能撑亮儿的太阳,想念起家里的弟妹来。
      前些年乡里闹瘟疫,弟妹们已经三年没带着孩子们来串过门儿了。大哥挠了挠头,想着自己有什么可以拿出手招待弟妹们的,和孩子们一合计,定了节目,开始给弟妹们打电话。
      “喂?哎!哎哎!能听见能听见!啊……大哥是想着吧,这头两年儿不安稳,咱兄弟间来往都少了,好不容易现在不闹病了,咱今年备了桌酒,和往年都一样的,哎哎,对,你们能来的都来,这老长时间不见,这回给你们备了一大桌菜,全都嘎嘎硬,哥家这边冷,你们都穿暖和点儿,吃了饭,哥给你们串糖葫芦儿,你们就敞开了玩,咋高兴咋来!”
      挂了电话,大哥满心欢喜地忙活起来,想着弟妹们来了家里,得让他们玩得尽兴,想象着那些温馨美好的、其乐融融的画面,大哥脸上就不自觉地挂了笑,干活也多了几分力气。往年的酒席都是下午办,而且来吃饭的也就稀稀落落几个人,这次要做得多,紧锣密鼓的,大哥翻翻日历,计划着,有条不紊地张罗着,可大哥没想到,还没到中午,敲门声就响了。
      “大哥!我来啦!”
      “大哥,我也到了,行李往哪放啊?”
      大哥没想到今年弟妹们来得早,急吼吼地把手往围裙上一抹,把人迎进门来,憨憨地笑:“哎哟,今年咋来得这早,我这还没准备好嘞。”
      进门的弟妹使劲跺着脚,紧蹙着眉,有的还龇着牙,一边儿把帽子摘下来使劲儿甩雪一边儿埋怨着:“大哥,不是我说你住的这地儿也太冷了,要我说这地儿待不得,早晚冻出毛病来。”
      大哥听着牢骚,也不还嘴,虽然自己早就说过叫他们多添衣服,但他知道,弟妹们风雪兼程地来,也是辛苦的,有怨言也是正常的,所以他不做争辩,只是默默接过弟妹们换下来的外套:“这一路来,累坏了吧,快进屋上炕暖暖,咱家起着火烧着饭呢,炕上烧的热着嘞,都坐都坐,桌上有点儿小零嘴儿,给孩子们拿着分分,都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的嗷。”
      弟妹们也不客气,进屋坐的满满当当,像在家时一样各做各的事,孩子们高兴得满地跑,撒欢似的在雪里打滚,指着屋檐上倒挂的冰锥子哇哇叫着,看着屋顶儿热腾腾地升着白烟——那是大哥一家在厨房忙着做饭哩。
      这一家人看见客人提前到了,心里也急,忙得脚打后脑勺儿,灶堂里的火烧的很旺,大铁锅里的肉煮得咕嘟咕嘟响,切菜的声音哒哒哒地绕在耳边儿,葱段儿蒜瓣儿滑进锅里,刺啦地一声,那叫一个香。
      孩子们闻见味儿了,肚子就叫了,跑到厨房门口,黑溜溜的眼睛瞄着锅里的动静:“大爷你们做了啥,好香啊,闻得我都饿了,什么时候能开饭啊?”
      大哥看着孩子露出了慈爱的笑,哄道:“就快了,就快了,你们再等等,啊。”
      孩子们听了,又回了屋里,大哥的弟妹们正坐在一起聊着天。
      “要我说,这大冷的天来这边,就是来遭罪的。”
      “唉,还得是这屋里暖和,你看大哥这大火炕烧着,那暖气也热着,我家那屋里可冷着呢,哪享过他这样的福。要我说,我家也该有这些样东西。”
      “还说呢,这玩意越烧越热,躺一会我满身是汗,这晚上能睡得着觉?真是……”
      “爸!妈!”孩子们跑过来,“我们好饿,什么时候吃饭?我们要吃饭!”
      大伙一听,也觉得饿。对啊,我们这一路赶来又冷又饿,怎么进了屋连口饭都不给?不是叫我们来吃饭的吗?
      于是有人坐不住,去厨房找大哥:“大哥,你这不是叫我们来吃饭吗?怎么我们人都来了,你们半天也不叫我们上桌啊?”
      “就快了!”大哥抬头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忙着手里的活,“你们在屋里等着吧,一会好了我叫你们!”
      “哥啊,不是我们不讲理,这大老远来一趟,我们是真饿了。而且这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饿得哇哇叫,一直喊着要吃饭,你看……”
      大哥有些尴尬,手里的铲子也滞在半空,他想了想,憨憨地笑:“今年来得早,我们没来得及准备,不好意思招待不周了,这样,你们要不嫌弃,主菜这边已经差不多了,你们先吃着,剩下的菜我们加紧儿做……哎!儿子!你领着你弟弟妹妹们出门玩会儿去!”
      大哥家儿子带着孩子们出了门儿,到冰面上开着雪地摩托,连着轮胎,拉着他们满地转悠,孩子们哈哈直乐,大哥的儿子看见他们高兴,也跟着高兴,也露出笑容来。
      家里,大哥放起桌子,把已经做好的菜端上来,招呼大家先吃,一面又在厨房忙活着。弟妹们去叫了孩子们回来,孩子们欢笑着蹦跳着回来了,大哥家的儿子也在后面乐着,却不想迎来了一句:“哎哟,怎么带孩子去冰上玩啊,看着就好危险,你看给我家孩子冻得,鼻涕流得都快流过河了。来,给我看看,哥哥带你们出去有没有冻伤啊?”
      半大的小子站在原地,笑容也僵了,有一点不知所措,只能尴尬地应着:“嘿嘿,姑,叔叔,不好意思啊,我看弟弟妹妹喜欢玩,就带他们去了……”
      见亲戚们摆着手有些不耐烦,他灰溜溜地转身,到厅里帮忙去了,刚进厅就看到有人在桌边站着找位置。
      “哎,叔,这桌儿满了,你们等下再上桌可以吗?”小伙子见已经没了凳子了,于是提醒道。
      “不是,凭什么叫他们吃不叫我吃?我也是千里迢迢来了这,连口热饭都不给吗?真让人寒心。我就站在这看着,看他们什么时候吃完,我好能吃口冷饭,别一个看不见,冷饭都捞不到一口!”
      大哥的儿子跟着大哥,淳朴惯了,哪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傻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回头看看父亲,父亲无奈地挥挥手,他低了头,去仓库里找了一摞凳子,拿出来放在了厅里。
      “这不是还能坐下吗?刚刚怎么不拿出来?”刚刚闹着的人伸手拉过一把凳子,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拎着凳子挤上了桌。
      眼见着弟妹们都挤上了桌,筷子顿时打起架来,大家有的抢着吃,有的挑剔着,还有的发着朋友圈:“来大哥家吃饭了,看看,多丰盛!”
      而此时大哥和家人还在厨房里,脚不沾地地忙活着,大把大把地擦着汗——他们一家忙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饭呢。
      大哥的儿子端着菜上桌,听见了亲戚们聊的天:
      “这也太挤了,哪个菜都不够吃几口的,他们家会不会做东啊?”
      “就是,那厨房还吵得很,这油烟味一阵一阵地往这飘,真叫人倒胃口。”
      “要我说,咱们今天就是来得不值,天这么冷,还连饭都吃不上,嘴上说得好听,真来了哪是那么一回事?”
      小伙子自己还饿着肚子呢,听着亲戚们难听的话,他只是紧紧咬着牙。他想争辩,但都亲戚一场,都是一家人,他不想落大家的面子,强忍着转过了身,回了厨房,低头看见有个孩子跟过来,张口脆生生的:“大爷,我想吃糖葫芦!”
      大哥忙得满地乱转,听见这话一拍脑门:“对,儿子,糖葫芦在外面呢,快给小孩儿拿去!”
      小伙子看见父亲忙碌的身影,也没好再讲那些话,他咽下了委屈,默默领着小孩去拿糖葫芦。
      “来,一人一串,不要抢哦,这是你的,这是你的……”
      “哇——真好吃,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
      看着小孩子脸上的笑,他心情轻松了一点。
      可这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别的孩子一看见这几个孩子有糖葫芦吃,全都围上来抢着要。现在时间紧张得很,做饭都忙不过来,哪准备了那么多糖葫芦?面对一帮孩子的哄抢,糖葫芦很快就没了。没拿到的孩子看了看空空的架子,又看了看吃得正开心的孩子,红了眼,撒起泼来,嚷着我也要我也要。
      弟妹们见此情景,纷纷围过来对大哥抱怨起来。
      “大哥,你不是说来了就有糖葫芦吃吗?”
      “就是啊,怎么他们就有我们就没有,凭什么啊?我们随的份子,给你家孩子的压岁钱,也不比他们少吧?怎么他们就有,我们就没有?”
      “还有桌上的菜,根本就不够吃!一个人才能夹几筷子?里一层外一层的,挤都挤死啦!”
      大哥依然那样憨憨地笑着,不知如何安放的手显得他有些局促:“大家稍安勿躁,主要现在来的人太多了,我们这……”
      “什么人太多了?当时不是你们招呼我们上桌的吗?你既然把我们叫来了,还不给吃顿好饭吗?这边菜做得也不齐,那厨房还叮叮咣咣地冒油烟呢,说好的糖葫芦也没了,我家孩子可就是冲着你这糖葫芦才来的,你现在这意思,还怪我们了呗?”
      “就是,大老远来的,咱又不是没给钱,你就这么糊弄我们?还不如不来,还能省下点钱,真让人失望!”
      “你们这纯纯就是骗人的东西,还要倒打一耙,这钱你们收的也不心虚?你做不好凭什么要我们买单?把钱给我拿回来!”
      听着亲戚们的话,大哥的儿子急得不行,他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又嘴笨不懂反击,挺大一个小伙子委屈得直掉眼泪:“爹,不带他们这样的!这么多好菜,哪道不要时间来炖?是他们来得早,是他们急着要吃饭吵着要上桌的!你从一大早忙到现在,这又不是咱差事儿,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们……那糖葫芦,就只有那么多,他们全都上来拿,哪里够抢的?现在他们吃饱了喝够了,糖葫芦没了就闹起来了,哪有这样的理儿啊……”
      大哥把儿子拉到身后,伸手抹他的泪:“儿子长大了,知道爹辛苦了,我这当爹的心里热乎着呢!儿子,你别哭,你要知道,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他们都是爹的弟弟妹妹,是爹和爹的爹一起拉扯大的,他们在我眼里啊,和以前一样,都是小孩子呢,现在啊,就是在我面前还有些小孩子脾气,他们不是坏人。以前我能给他们很多好东西,现在他们也大了,能挣钱了,我也没了什么好东西还能给他们的了,年年就这一顿饭,还能让他们来家里坐坐。儿子,你别怨他们,爹现在不像之前那样有本事了,不像之前那样叫人看得起,但是我们都是亲戚,他们既然来了,咱就得给人家招待好了,我这当哥的,长兄如父啊,看着他们过得好,我也欣慰啊。”
      小伙子不说话了,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看向大家:“这次是我们仓促了,招待不周。一会来屋里,钱你们拿回去,锅里还有茶叶蛋,一会你们一人揣上两个走,拿着,路上吃。”
      大家对这个结果没什么好说的了,但还是从鼻孔中哼出一声来,往里屋走着。大哥招呼着大家,一页一页地翻着礼账,把一个个红包送还回去,愣是从下午忙到天黑。
      入了夜,大哥还坐在桌前,身上披着军绿色的大衣,两手揣着红花儿的棉手捂子,一边发着呆,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桌上还有几个红包,是几个明事理的弟妹们留下的,双方都留着些体面。大红的礼账被翻得有些翘边儿,这些看起来红彤彤的铺了一桌面,此刻却显得有些灰扑扑的了,大哥闷闷地吐着烟,虽然穿的喜庆又亮堂,看起来也灰扑扑的。
      弟妹们摸着吃饱的肚子回了家,可当人问起来,他们总要骂上两句的,有时见了熟人,不需人家问,他们就骂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打开手机,看见大哥给他们发了一条短信:
      ”
      “今年大家没玩好,大哥心里愧疚,明年我早早准备着,提前告诉你们时间,到时候你们再来。好酒好菜,我还给你们备着,只要你们想来,大哥还欢迎你们!”
      早些时候忘了发,此篇落成于23年12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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