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gend Unfolds》透明路人

7、背俘了

　　我承认我现在的确想见他，但见到他之后又很烦。
　　他肯定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他妈的！”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以此为开场白。
　　他在世界的另一端无声地开怀大笑。
　　狗肉离开他，缩成一团。
　　这么多年，我频繁地看见他，有时一回头，就看见他站在我身后。但是，有时候，他一连几天没有出现，我就会疯狂地到处寻找他，以至于我的副官坚持认为我罹患神经分裂。
　　他不笑了。我像狗肉一样悲伤地看着他。
　　我迈不过那条河流。
　　虽然自称死人，但孟烦了依然在与活人周旋。就像我永远在知识分子面前装兵痞，在兵痞面前装知识分子。
　　一个不知把自己往哪里摆放的倒霉蛋。
　　他看了我一眼，撇撇嘴，然后消失。
　　我突然就像永远留在北平，像他所说的，在充斥着油条与豆汁儿味儿的胡同里做一个怨天咒人嘴巴恶毒的坏瘸子。我多么像这样啊，这样我打心底快乐。
　　于是，我叫上狗肉，继续向黑暗走去。我打算回营地，我打算做一个不折不扣的坏瘸子。

　　凌晨，坏瘸子孟烦了回到营地，接到了上峰的指示——开拔，继续北上。
　　我不知道这种生活还要持续多久，也许我们会打到东北，也许我们会打到延安，也许我们会遇上迷龙老婆，也许我们会有幸替郝兽医浇奠他的儿子。但我现在已经很累，好像我从一生下来就在不停打仗，我真的很累。
　　全民协助前不久回美国去了，带着他的七零八碎和南天门上的一抔热土。他向虞啸卿辞行时曾问过我的去向，但没人告诉他。告诉他了又有什么用？若干年后让他带着一大群儿子孙子千里迢迢来到中国祭奠某个在某场战争中因某种原因死掉的与他无甚交集的军官？我想，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我，作为一个活不到战争结束的人，不想在死后还要被迫见证别人的幸福。

　　我不知道如果我没遇见七连和牛腾云，我的命运会怎样。也许我会成为第二个阿译。但是，我的的确确遇到了他们。在刚开始的几个小时里，我想我是绝望的。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下意识地绝望，十年的战场生涯让我一见到溃逃的士兵就心生绝望。但后来，我又变得非常冷静，牛腾云那孩子坐在我身边时，我曾想过百八十种弄死他的办法，只要我决定杀掉他，他就一定得死。这么一个小毛孩儿绝对不是我的对手，甚至我一打方向盘，他都能被甩出车子然后摔死。但是我知道，我杀不了他，我下意识地禁止自己杀他，他是个活人，那么年轻有活力、天真热情的活人，我只有企羡的份儿。于是我的团，川军团，一只存在了十几年，辉煌过，也灰头土脸过的团，它的生命结束在我的手中——以这样一种幼稚可笑的方式。
　　川军团那面千疮百孔的团旗早做了死啦死啦的裹尸布，这货在接手团旗时就不幸言中了这面旗帜的未来命运。现在，川军团终于没了，我不知拿什么向南天门上的三千座坟交待。
　　夜里，我仰望星空，四肢尽情地展开。我的脑子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连死啦死啦也没有了。我攀住铁丝网，用尽力气把纤细冷硬的铁丝勒进我手腕的血肉里去。我似乎是体力透支，连站都站不稳。我大口喘气，让冷硬的空气呛进我的肺部，血从我的手腕哗啦啦地往下流。我身下的土地全被浸透了。冷风呼地一下子灌进我的伤口，我打了个哆嗦，然后凉意顺着我的手腕蔓延到四肢百骸。我很冷，头晕，然后模糊地听见牛腾云的尖叫。我听不清他在叫什么。然后有好几只手过来拽我，想要把我从这里拖离开，但我的手腕依然与铁丝纠缠在一起，我几乎把自己挂在上面。那些手们用力地撕巴我，想把我拉开，但我用力地撕巴我的伤口，我讨厌他们慈悲为怀地做些打扰我的蠢事。我现在必须去找我的团了，必须。
　　还有我的团长，该死的并且已死的死啦死啦。
　　但我愿未得尝，有人在我的脑袋上来了一下。
　　我的眼前黑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少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