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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比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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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窗外落叶洒如雨,又是一年秋,似乎我生命中的大事都发生在秋天。
我出生在落叶漫天的季节,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凌毒云药的恩怨会在我的身上延续。
七岁那年秋,我遇见了自己的师傅,授我一身武艺。
十一岁的秋天,凌家落败,再起不能,父母含恨自尽,却不忘要我找云家报仇。
六年后,我医毒之术皆成,武艺尽得师傅真传,下山报仇,却遇见了她——云琴涟。
明知她是云家人,却还是不由自已地被吸引,于是命运开始错乱。
二十四岁那年,落叶悲秋。
我终是报了仇,云家自此不复存在,而自己亦身中剧毒,药石惘然。
她哭着说她杀不了我,也不能就这样看着我死,她要我活着后悔,活着,便是她给我的最大惩罚,她用她自己,炼成了红颜。
我立了衣冠冢,从此不问江湖。
二十年后的秋天,我捡回了顾惜朝,开始期待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距离遇到那个倔强的孩子,已经一年。几日前设法让他和戚少商沟通后,我的房子作为替罪羊变成了废墟,而顾惜朝要被带回六扇门“看管”。
据戚少商说,铁二捕头为了伊人一诺,在外到处找人。
顾惜朝听后只是冷冷一笑,连哼数声。
我也不禁摇头。
他本是九天鸾鸟,怎需他人相顾?
即使需要,也不是这种近似怜悯的守护。
龙吟凤鸣,方成比翼。
顾惜朝的内力尚未完全恢复,而且九幽魔功若佐以药物未必不能得大成,于是我跟着他们去了六扇门。
不论是顾惜朝还是戚少商,我都想看到最后。事情因我而起,只盼落幕时,曲终人不散。
说起六扇门,倒是有个认识我的人。诸葛神侯看见我时的神情让他的徒弟们吃惊不小。
“红颜……”
看着顾惜朝和无情的脸色渐渐沉郁明了,我却只想微笑。
“是啊,红颜。”
传说中的奇药,不仅能解世间百毒,亦能让人容颜不老。要制此药,必须有人心甘情愿为药鼎,以身炼药。那过程,是想象不到的痛苦难熬。
隐居的时候我常常想,药火中的琴涟在想着什么呢?
唯一可以知道的,那绝对不会是仇恨——因为她的眼睛,如现在的戚少商看向顾惜朝时一般平静。
内敛而平淡,像有千言,却不知从何而语。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我留住了人间最留不住的东西,却留不住最想要留住的人。
诸葛先生带着痛惜的表情,这个支持着整个六扇门乃至大宋国运的老人曾与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而他,甚至一眼看穿了我的矛盾。
“我说过,你应该放下仇恨。”
旁边的戚少商没有反应,反倒是顾惜朝听了这话轻轻一震。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蒙昧未明的东西。
是爱?是恨?是盼?是怨?
我轻笑,如果说放就能放,那还算什么血海深仇?
国仇家恨,国仇不可抛,家恨就能忘?
可是,我还是想看,想看看能放下的人。这种心情,又怎能为外人所道?
“我也说过,您该放下这大宋江山。”
“我可以放下这大宋江山,却放不下这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
撒谎,若真能放下赵氏皇族,他能做的,肯定比现在更多。心里想着,嘴里却不愿辩驳。
无意中看见顾惜朝在冷笑,而戚少商皱着眉看着他。
怎样都好,我只要看着他们二人。其他的,我已四十有四,即使容颜不老,心也老了。
倚窗冥思,一股酒香传来——六扇门好酒者两个,戚少商出门查案,那就应该是追命了。
果然,出现在窗前的人抱着酒坛,粗衣布服不掩相貌堂堂,不是追命又是谁?
“我听少商说你酒量不错,一起喝一杯?”
我翻窗而出,左右无聊,莫要被这凉秋感染了才好。
追命酒量很好,喝的也很快。我喝一碗,他就能喝上七八碗。
我不急,他不慢。
我知他有事要说。
我在等他开口
“还是跟少商一起喝酒爽快。”
嫌我喝得慢么?可是——
“你虽好酒,却非酒鬼,这种喝法,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我虽然喝得多,却不容易醉,越喝越清醒。”
追命说的时候,依然继续喝着酒。
“你将顾惜朝带回少商身边,真的妥当吗?”
举到唇边的酒碗一顿,一些酒洒了出来,在手上散成抹不去的酒香。
“你喝多了,却不会醉;我喝的极少,却一醉三十余年。你的问题,我没法回答。”
最先看出来的,会是追命。
意料之外,预料之中。四大名捕中最年长的一位,明眸不掩沧桑,看尽世故人情。
“我听过你的名字。”
不奇怪,追命三十有余,不像其余三人,方懂事时我已归隐。
“医毒双绝凌夜,牵情丝,多情剑。”
我起身,欲离。
“于我,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于你,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所以你可以继续,而我,却不能再喝了。”
“夜大夫,今晚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追命笑得有些忧心。是的,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忧心,有什么能让四大名捕忧心?
那一定是关系到朋友的时候。
入夜,我在院中相候,等来的不是追命,却是无情。白衣皎皎,素雅风华,清俊的面容沉静如水。
“请跟我来。”
他停在戚少商屋外,素手向内一指。
“他每日夜晚,俱是如此。”
我向里望去,戚少商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表情痛苦而纠结,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细细听来,似乎都是人名。
想来,都是死在千里追杀中的人……
不想找顾惜朝报仇,却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么?
所以才会夜夜梦到那些死者的英魂,所谓魂魄入梦,不过是日有所思。
我正思考着自己的对错,却听无情轻轻啊了一声。猛然回头,身后的人衣衫凌乱,竟是顾惜朝,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愈显惨白,神色无措到连无情都表现出些许的不忍。
“我,梦到了晚晴,她神色悲伤地看着我。”
发现响动声,他的目光转向屋内,无措的表情渐渐消失,狠戾的神色从唇边上延到眼角眉梢。
“看来戚少商不报仇,不仅仅是天不答应,他那些个兄弟,也不会答应。”
他转身即走,自嘲般的语气甚至让人无法开口。
我又看了看屋内的人,叹息。
“无情公子,你的伤,如果早十多年遇到我,兴许能够一治。但我可惜的是我不曾遇见你,未能一试医术,而非你未曾遇见我,不能医好你的伤。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无情便是无情,即便没有内力,他亦是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
那伤,或许是他生命中的一道痕迹,却不会永远鲜血淋漓。
我相信,戚少商和顾惜朝,亦如是。
(2)
他回房着了一身青衣,站在月下,目光空茫无绪。我知道他在想谁,只能是他的发妻,晚晴。
晚晴于他,是心中圣洁的白莲,一花怒放,再无其他。若是“晚晴”不认同,顾惜朝和戚少商,永远只会是个死结。
苦笑,什么时候,连我自己也信这鬼神之说?就算真是芳魂入梦,她也应该是希望她的惜朝幸福的。
举步上前,那人却突然回头,清冷的眸子映着月色,略显妖异。那眼里的警告神色,让我止步不前,斟酌许久,方才开口。
“晚晴姑娘所示未必是你所想……”
“晚晴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他语气平淡,甚至流露出淡淡地笑意。
“哦,那你说说她在想什么?”
不禁微笑,他比我想的更加坚强。
“她在担心我……”
话锋一转,连扎带刺。
“莫非,夜大夫你认为我会将刚才那事放在心上?他戚少商要来杀便来杀,只是还不知道会是谁死在谁手里!”
“是我多虑了。”
眼前的人神采飞扬,哪有半点颓废的样子?就算是作出来的也好,他有他的打算。他们中间也确实隔着太多的仇——他不肯低头,他不会放下。
顾惜朝低了头便不再是顾惜朝,戚少商放下了也不再是戚少商。
此题,并非无解,却只能,他们自己去解。
一宿未眠,今日是她忌日,收拾妥当,立刻出发。
出门时遇见追命,难得一见的惊慌。
“夜大夫?正好,你跟我来,二师兄中毒了!”
虽然着急,抓着我手腕的力度倒也拿捏得当。纵然再多不愿,看在这份细心上,也只能搁在一边。恐怕这会成为二十余年来,第一次的失约——进了这六扇门,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次突发状况,待事情结束,还是早日脱身的好。
几乎所有人都挤在一个房间,包括一脸事不关己的顾惜朝和焦急的同时一脸莫名其妙的戚少商——他一早上被顾惜朝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攻击了无数次。
昨日无情代追命来找我,原来正是因为追命奉命去寻他二师兄。铁二捕头躺在床上,神色平静,似乎只是普通的沉睡。但既然说他中毒的是无情,想必错不了。
银丝从袖中飞出,搭在他的脉搏间,果然有一丝异相。
“你们摒住呼吸。”
所有人都点头之后,掏出我所有药瓶中,唯一一个青墨色瓷瓶。拔开软木塞,滴了一滴液体在掌心。
这是凌家密药,镜水。遇热则化气,本身是毒,更能让一些不显症状的奇毒现形。
铁手的双眉间,渐渐出现一条黑色的细线,不仅如此,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示意众人可以呼吸后,我让站在床边的冷血拉开他的衣服,心口赫然一朵黑色的莲花,含苞待放。
“墨莲。”
见诸人都不甚了解的表情,我将人带到前厅,解释给他们听。
凌家虽然以毒术出名,却甚少在江湖上用毒药,所以凌家有很多毒药不为江湖人所知。比如此毒,是凌家一位痴爱莲花的前辈制成——七七四十九日后,莲花盛开,则魂归离恨。
“无法可解?”
插话的是冷血。他的血并不是冷的,相反,热如烈焰。
“世上有制毒的人,也有解毒的人,解法自然是有的。”
我苦笑,只是这解法委实诡异了点。
“寻一处莲花池,泡上整整三天三夜,胸口莲花印迹消失,自可痊愈。”
墨莲在凌家只能算是玩笑般的毒药,然而除了凌云两家的人之外无人知此毒也并非虚言,若非我在六扇门,铁手必死无疑。
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对付铁手?
下一个,会是谁?
我终究还是在今天坐在了琴涟的坟前,却无往日喝酒谈天的心情。
凌云两家应该只剩我,如今却无端冒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怎不叫人挂怀?
望向旁边,是晚晴。顾惜朝说——她在担心我。我一向不敬鬼神,但如果,是真的呢?
风乍起,只觉金风萧煞,山雨欲来。
回到六扇门,准备去寻顾惜朝,却发现他和戚少商在一起。
“大当家的,晚上睡得可好?”
我摇头,这人说话,永远带着三分的挑衅,还专拣别人不爱听的说。
大概是因为他自出生便与天斗、与命斗、与人斗。
戚少商脸色微白,半晌不语。
“何必呢,只要大当家你逆水寒剑一伸,便一了百了,何必日日夜夜受此煎熬。”
“哦?”
戚少商不怒反笑,孩子气的酒窝立刻出现。
“那顾公子的神哭小斧一扔,也是一了百了,又何必对我明嘲暗讽。”
九现神龙未必有顾惜朝的惊世之才,但若说他不聪明,恐怕十个人中有九个都不会同意。
却见顾惜朝收了脸上的笑容。
“你当我不敢?”
振袖手一挥,只听一片鬼哭神嚎之音,戚少商却是动也未动,任那小斧飞来,眼看就要穿胸而过,一道银光撞开小斧,却是第二枚神哭小斧后发先至,侥是如此,还是在戚少商左臂留下了一道口子。
“戚少商,你什么意思!”
以这一年时间的相处来看,他的样子,真的是怒到了极致。戚少商却是截然相反,英俊的面容上,笑容愈发的柔和,眼角眉梢都带着他特有的温暖。
“我放不下仇恨,我也不想放下。”
这回轮到顾惜朝脸色不好。而我静静地听,他,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顾兄弟,虽然我放不下仇恨,却还是可以这样信任你。”
他用他的命,证明他的信任。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下去。”
他想要他活下去,他想和他一起活下去。
“你是我的知音。”
青衣的书生无言地撇过头,正好看见了我,俊脸微红,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了。
“抱歉。”
歉意地对被留下的人说。却看到他略带腼腆地笑着摇头。
“我还得感谢你,我还不想听到他的拒绝。”
“你肯定他会拒绝?”
他苦笑。
“因为他是个别扭的人。”
我们对视一眼,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我拿出一本书,扯下最后一页。
“这本书你和他拿去看看,我怀疑铁手的事情不简单,你们也好作防范。”
那书是识毒之用,上面有凌家几乎所有毒药的特征和解毒方法,可惜镜水只能凌家人用,不然更加可靠。
“这……”
他略有迟疑。
“凌云两家早就不在了,里面也没有制毒之法,你就拿去吧。”
“既然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3)
六扇门的这个夜晚安静的有些过分,也黑的有些过分,连皓月也隐去了她的身形。
天上,疏星几点,地下,暗淡无光。
坐在桌边,盯着荧荧烛火,思绪飘散。追命和冷血带着铁手去解毒,顾惜朝和戚少商在研究我给他们的书,而无情公子向来有忙不完的事。如今看来,最无所事事的就是我了。
窗外刮来一阵风,吹熄了桌上的灯火,顿时一片黑暗。
天际终现明月,却清冷如冰。
不好的预感泛上心头,似有所动。
抬头,凝目。
冷意,寒光,一点轻响。
——银枪乍现!
枪头连动,白色的枪缨振舞如雪。
黑暗中开出一朵纯净的花。
如梦,似幻。
惊艳一枪,一枪惊艳。
令人美死了也甘愿。
可惜,我心已死,再美再艳,也只是镜花水月。
只是说到这惊艳一枪,以及这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丝缕幽香。
……难道是赫连春水?
香气在,斗不得。
识其人,伤不得。
只·能·退!
牵情丝蕴着内力飞出,枪势一阻。只是这一阻便也够了!
他自窗进,我从门出!
出门,便看到戚少商与顾惜朝亦在战。
戚少商对上的那人亦舞一杆长枪。
与惊艳一枪不同,技巧不足而威势有余,大开大阖,虎虎生威。
戚少商寒剑在手,游龙惊鸿,只是略有顾及,下不得手。
顾惜朝对面是一女子,比那惊艳一枪更令人惊艳的容貌。
白光连闪!
如水,若絮,竟叫人看不真切。
隐约可知是一支支箭。
专伤人心的箭。
伤心小箭。
息红泪、赫连春水、穆鸠平!
来得倒是挺齐。
院子里又多出一人,白衣入世,如水君子。
——救星来了
“少商、惜朝,不要靠太近!无情,打昏他们!”
只见寒星几点,三人当即倒地。戚少商要上前查看,被顾惜朝拦了下来。
“大当家,你没听见夜大夫说的,却也没闻到这异样的幽香么?”
侧头看了看,似笑非笑地继续说。
“哦,不放心和我对打的息城主是吧,别忘了,现在人家可是赫连将军夫人。”
最后一句尾音上扬,十足的幸灾乐祸。
戚少商皱眉苦笑,似乎这次再遇顾惜朝,他做得最多的表情就是苦笑。他又不是不问青红皂白的昏官,顾惜朝也不是一昧嗜杀渴血的魔头。既然说了会信他,他又何必如此说。这人说话总要带上几根刺。
只是这种想法要是告诉那书生,只怕他自己就会开始说,说那连云山寨毁诺城,说那神威镖局雷家庄,说那六大寨主,说那无数亡灵。
他,已经不想听了。有些东西,只能放在心底,说出来,便是双刃的剑,伤人,伤己。
只能轻叹。
“惜朝……”
顾惜朝眉毛跳了跳,似乎想说什么,看了戚少商的表情后,还是忍了下来。
如果可以,他也想不说。听的人会痛,说的人更痛。只是他总是不信,不信别人,更不信自己,自然也不会信戚少商。
让那两人自己交流。
顾惜朝已会忍,为他忍。虽然是小事,也算进步不是么?
我走上前,闭目分辨这空气中的香味。
“是失魂香,但失魂香只能让人失去神志,并不能操纵他人。”
说的同时为他们解了失魂香。
顾惜朝一听,看了戚少商一眼,上前查看。
“是九幽的魔药。”
“万咒归流九莲灯?”
“不错。”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戚少商见状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顾惜朝错步避开。
“大当家的好不长记性,九幽的徒弟除了我可都死了个干干净净,你的逆水寒,小心别挥错了地方。”
戚少商不答,却突然想起——
“你的剑断了,明天出去挑一把吧,也好护身。”
杀人的步步相逼,该复仇的却一忍再忍,若叫他人看见,只怕没有谁能明白个中道理。
“少商、惜朝,你们帮他们解魔药,我去查些卷宗。”
无情离开如他来时一般匆匆无声,一肩撑着六扇门的青年,看似冷漠,却同追命一起默许了这般关系,他岂是真的无情?
“有九现神龙戚大当家在就够了,我回去看书。”
向欲扶地上三人而起的戚少商伸出手,原来方才被袭时是戚少商将书收入怀中。九现神龙伸手入怀,将书放在他手中,两人具是一愣。手中的书并非我给的那一本,那书残破褶皱,想是被人撕碎又小心粘好,封面上,七略二字张扬写意。
戚少商连忙收回书,换了一本,借月色依稀可见脸上红艳。顾惜朝半晌未动,掌间似乎能感觉到书上温度,与那人一般温暖。
“我的书怎么会在你哪里?”
戚少商不答,转而对我说。
“夜大夫,请你帮我将红泪扶进去。”
顾惜朝瞪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站在屋内的我满脸疑惑。竟然没有牙尖嘴利的还击,他吃错东西了?
看出我的疑问,戚少商低笑着说。
“大概是因为看到这本七略了吧。逆水寒一役结束后,偶然间看到便收了起来,一直贴身藏着。”
我知道此书,他在城郊旗亭酒肆跟我讲过。顾惜朝所著,也可以说是他们二人之间一切开始的缘由。
如果只有逆水寒,他们之间只有大义,却不会有故事。
七略,让他们有了琴剑合鸣的一夜,在心中种下不忍。他曾还给他,又兜兜转转的回到他怀里。
“你是故意的。”
我沉默许久后突然对他说。
他笑,脸上出现两个酒窝,却不接话。
好个九现神龙!
我本担心二人会因为惜朝太固执而无善果,现今看来,这戚少商当真是生来克那个天不收地不管的顾惜朝的。
“他之于你,究竟算是什么?”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温厚延绵。
“我现在仍会做恶梦。曾经,我梦到红泪,就不会有腥风血雨,可是现在连梦里的红泪亦会责怪我。即使这般,我仍不怨。即使死了,我也不想放开他。”
“……你,爱他么?”
他笑了,那是一个饱经沧桑的笑容,逝去的流光岁月爱恨情仇都一并刻在了这个笑容里。
“说爱太沉重,不论是他还是我都负担不起。如果在一切发生之前,或许还有可能。现在,我们都回不去了。我只希望他能信我,与我知音比翼,我知道,他还是想飞的。”
有些药是很有用的,比如我手心的这瓶。稍微一点点,麻痹了他的五感,让他感觉不到外面的人。分量不大,我走回房,大概也就解了。
留戚少商在里面救人,我出门看着面前人的背影轻笑。
走了啊,那,也该好好想想了吧。
(4)-(5)
山中不知岁月长。
隐居的时候,只觉时光飞逝,二十年也只是弹指一挥间。如今到了六扇门,天天夜夜忙个不停,却也充实。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只是身旁伊人不在。
戚少商忙活了一夜,却没有将人救醒,自然也无从得知下毒的究竟是谁。扫了一眼顾惜朝,似乎亦是一宿未眠,至于无情,就更不用说了。
“魔药已经清除干净,至于为什么不醒,就要问问夜大夫了。”
我偷笑,这般口气,定是还在怨我昨晚多事。
“我已经知道原因,你们不说要去买剑么?去吧,他们不会有事,这里交给我。”
“哼,买什么剑?忙了一宿也该去歇息了,堂堂大侠倒在路边,我可不会抗你回来。”
青衣的书生转身出门,他的知音也匆匆忙忙跟了出去。
还嘴硬,心里,不是担心着么?
毕竟那万咒归流九莲灯不是什么好除的东西,目送他们离开,无情半带笑意地开口。
“出去说。”
我跟着无情走到外面,将屋内三人的情况解释给他听。
昨日我的确大意,只觉察到失魂香,却没注意到醉梦散。失魂醉梦,作用相同,但二者共用可互相克制,将药效抵消。敌人定是先下了其中一种,让他们服下魔药后又喂其吃下另外一种。我昨日解了失魂香,于是醉梦又开始起作用,导致他们昏迷不醒。
“醉梦可有解?”
我摇摇头。
“无解。”
在无情变脸之前,接着说。
“因为不需要解。与失魂香不同,醉梦只是云家医人时用来辅助的药物。昏睡的时间与下药的量有关,基本对人是无害的,依他们的情况看,最多三日就能醒来。”
其实可以对他们用失魂香让他们醒来,但那毕竟是毒药。
“三日……”
无情咀嚼着这个词,似有所思。
“是啊,三日,铁二捕头中毒,冷血追命看着,需三日;如今这三位昏迷不醒,也需三日。真不知这短短三日,有何文章。无情总捕,还请小心啊。”
我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有智计,有心机,只是似乎不太注意自己,他们这类人,岂非都如此?
这一天之内,连番的事件层出不穷纷至而来,神侯不在,倒是忙坏了他。
“你也该去休息休息了,其他的,休息过了再说,这是大夫的命令,还请照办。”
见他一幅为难的样子,我只能换一种说法。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线索,只是四个人总强过一个人,何况,无情公子你要是倒了,这六扇门,可就塌了一半。”
没再多劝,这种人啊,即使劝了,也未必会听。
就和顾惜朝一个样。那个人,也是别扭的要死,劝不听的。
我从外面回来时看到的,是三张比我离开时还要憔悴的脸。其中顾惜朝一脸愤怒,戚少商一脸无辜。
我将目光投向无情,希望他能给我个解释,岂料他摇摇头,叹口气,似是不愿多言。看那戚顾二人的样子,想必是又打了一场……
“你们是准备乖乖自己说,还是让我喂毒逼你们说?”
轻轻弹指,飘出一些青色的粉末,我友好地笑。
“他看不上外面的普通铁剑,我要将逆水寒给他,他又说不要。”
“戚少商,你当我顾惜朝是什么人?用不着你婆婆妈妈的!”
“……然后,你们就为了这个,打了一场……”
我无力,怪不得无情这幅表情,这种事情,当真是狗都不愿意理!
戚少商还在苦劝。
“我知道你神哭小斧厉害,但没有剑防身终是不妥。”
我将手上的东西抛到顾惜朝面前。
“不要吵了,剑,给你。”
顾惜朝疑惑的抽出布条里的东西,拔剑出鞘。
“好剑!”
戚少商一声赞美,我不禁微笑。
当然是好剑。剑身薄如蝉翼,其刃如霜雪,却无凛寒之意反而和煦空灵,注内力于剑身则金石可毁削铁如泥。
“好一把多情剑。自二十年前起,便无人知其下落。传说其刃已折,果然是假的。”
无情赞道。
“我退隐之时,将它埋在琴涟旁边,二十年未出鞘,是我委屈了它。”
顾惜朝还剑入鞘,皱眉看着我。
“我不能要,我欠你的,已经够多。”
所以说,这家伙骨子里,还是有那一份侠气,谁对他好上一分,他便对谁好上三分。只有戚少商例外……是不是说明……他特别呢?
“你拿去吧,宝剑增英雄。”
“哼,英雄?那这把剑应该给戚大当家了。”
蔑视一笑,望着身旁的人。
“好,这把剑给我,那你收下逆水寒。”
“这两把剑你们自己分,现在也该听听无情公子的线索了。”
无情的性子修养还真是好到了顶,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那雅到极致的轻功,干净到极致的暗器。
世上的人都知道,无情的暗器,从不喂毒。
“我怀疑是黄金鳞。此事的受害者都是参与了逆水寒一案的人,而逆水寒一案中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只有他一个漏网之鱼。”
“无情总捕说错了,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戚少商脸一白。
“惜朝!”
顾惜朝眼中烈焰腾起,似是忍了好久的怨怼汹涌喷出。
“我说错了什么吗?戚少商,你说我是你的知音,你说你信我。那我问你,如果我坚持要那功名富贵、金玉荣华,如果我坚持要飞,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你这个大侠,又待如何?”
如果九现神龙的温柔只是一张束缚的网,顾惜朝不希罕!
“伤天害理的事也在所不惜?”
“不错!!”
九现神龙是大侠,心中是侠义、公理、天下、万民,与顾惜朝何其不同。天上的飞鸟与水中的游鱼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戚少商,要比翼齐飞去找你的同类,顾惜朝要不起。
顾惜朝的感情刻在他那双眼里,仔细的看,就能看见脆弱和深情。因为脆弱而不信,因为深情而不舍。不信则抓不住,不舍而放不开。他太像我太像我,像到让我不忍看。
于是转头,却心惊,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琴涟,矛盾、无奈、情深、悲苦。不论多么真的情对方终是不信,不论多么深的仇自己仍然不舍。若是干干脆脆的舍了,从此浮云流水相见无期也好,若是明明白白的恨了,只消快意恩仇血染寒剑也好。如此这般,又当如何?
琴涟将自己逼到绝境,以死解脱。戚少商呢?杀得了顾惜朝吗?杀不了,怎么办?
他们的关系似已拉到极限,再一用力,便要断了。这一断,便是血溅五步,心如灰烬。
“够了!!”
听我一声喝,他们二人才清醒过来。
顾惜朝拂袖而去,戚少商看见无情示意的目光后,亦神游般离开。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良久之后,无情开口。带着梅香月冷的声音,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点。
“我是不是做错了?”
“对错是他们自己的,无关于你。”
“我若不让他们遇见,是否就不会像今日这般?”
“未必。若不见,他们终有心结未解,一世不宁。”
“这样下去,心结还未解,性命已无存。”
“那也是他们选的路。”
我突然想起身旁这个清濯得不食人间烟火的青年,也曾轰轰烈烈地爱上与他对立之人,并手刃了自己所爱。那也是他和她,所选的路么?
“无情公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说戚少商,他像是会自尽的人么?”
他眉目不改,如庙宇之内垂目端坐的菩萨看尽世事淡然以对。
“如果是为了顾惜朝的话,会的。”
我觉得很冷,历史难道就是因为一再的轮回才叫做历史?
——我不信命,要与天争。
愁云笼罩之时,宫里一道命令,又让这六扇门上空平白闪了几道惊雷。
皇上遇刺,惊惧万分,招诸葛神侯与无情进宫护驾。
于是这六扇门内面对这件事的,就剩下戚少商、顾惜朝还有我。逆水寒终究还是戚少商拿着,顾惜朝挂上了我的多情剑。这两人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一如往昔。可是我知道,两人的心理,都留下了痕迹。
戚少商有时会用痛苦的眼光望着顾惜朝。而顾惜朝常常迷茫的望向远方,走神到天外。
子夜时分,正是群魔乱舞之际,我却睡不着。
那两人的私事且放一边,这次的事很明显是冲他们而来,不管是墨莲还是失魂,都并非很厉害的毒药。也许并不是凌家的后人,而只是碰巧得到毒册和一小部分毒药的人。
比如无情说的黄金鳞。
可是墨莲和失魂就罢了,连醉梦都知道当如何用,难道云家还有人活下来么?
推窗望月,细细思量,却发现空中一抹青影一闪而过,然后又是一抹白影,远远吊在他后面,却又紧紧跟着。
是顾惜朝和戚少商?
这么晚了,要做什么?
来不及多想,便也跟了上去。
顾惜朝停在一座废弃的大屋前,回头对着身后那个白影冷冷一笑。
“大当家的土匪还没当够,又改行做贼了吗?还是惜朝白日里的话讲得不够清楚?”
“你深更半夜跑到傅家来干什么?”
原来这里是傅家废屋。
“不用你操心。”
戚少商扬起圆圆的酒窝,毫不在意的一笑。
“我跟着顾公子进去,自然不用操心。”
顾惜朝在门口与他对瞪良久,最后终于宣告放弃。
“我怀疑黄金鳞就藏在此处,那日铁手是来这里拜祭晚晴后才中毒……”
“等等,晚晴姑娘不是葬在京城不远的山上吗?”
随即恍然大悟。
“你骗铁手!”
顾惜朝瞥他一眼。
“我骗他怎么了?晚晴是我的妻子,不用他来拜祭。”
话说得毫无愧疚,倒似铁手欠了他。
“……所以你怀疑下毒的人藏在这里?那应该找夜大夫来,她对毒术比较在行。”
“哼,你当我这几天书是白看的吗?爱跟就跟,不跟就走。”
怪不得白天问我要了不少药,说要研究,原来他早就有打算。
顾惜朝说完一甩袖子,走进了废园,戚少商紧随其后,我自然也悄悄跟了进去。
废弃的园子里阴气森森,白色的月光照着那一个青衫一个白衣,显得倒有几分似鬼。突然园子角落里一道白影窜出,直逼顾惜朝。尚未近前,逆水寒剑和多情剑已然出鞘,青白色的剑光照亮了那人的脸,枯瘦如柴,布满褶皱,更像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僵尸。
一击不中,他退后两步,死死地瞪着顾惜朝。
“多情剑……凌夜!!”
沙哑的像是窗框摩擦的声音,我却不记得有认识这样的人。
顾惜朝和戚少商对看一眼,戚少商开口问。
“你是什么人?”
“呵呵,我是什么人?你们两个小娃娃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凌夜的多情剑?”
然后,仿佛才发现似的笑起来。
“青衣、白衣、卷发、寒剑,你们就是顾惜朝和戚少商?”
“虽然答应了那个小娃娃要把你们留到后天,可是你们不交待清楚这把多情剑是哪里来的,就别想离开!”
“前辈说的那个人是黄金鳞?”
顾惜朝问。
“是我在问你们。”
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里泛出碧莹碧莹的光芒,更似鬼魅。
“此剑是凌夜前辈所赠。”
没等顾惜朝同意,戚少商便答了话。
再不回答那老头,他似乎就要发疯了。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我看着那人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却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人在江湖上走,总有几个会恨你恨到咬牙切齿,这不奇怪。但这个人,我确实没见过,不然,就是这二十年,他变化太大了。
“前辈似乎还没回答我们的问题。”
这种时候,也只有顾惜朝有胆量问了。
“呵呵呵,很好,你很有胆量,不错,就是黄金鳞。你回去告诉凌夜,后天,后天我要你们统统下地狱!!”
他的话似乎激怒了顾惜朝。
“何必等到后天,现在就可以!!”
言毕,挺剑而上,戚少商亦上前为其助阵。那老怪物的功力深不可测,他二人双剑,却也勉强持平。
眼见百招过后,他二人渐落下风,牵情丝飞出,以丝当剑,一式“情归何处”。
那老怪物措不及防,只能后退,却在看清我之后,不再进攻。
一时间,场中无声,只听风响。
(6)-(7)
无视身后戚顾二人的目光,我只打量着眼前的人。然而即使近距离得看,我亦记不得此人。单看他的功力至少有六十年,而二十年前,我不曾跟四十多岁的人结下如此仇怨。
“凌……夜……?”
他的语气好似白日见到了鬼,愕然半晌,脸上却忽然转为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你竟得到了红颜!!”
我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他的癫狂。在世人眼中,能得到红颜的确是世所罕见的幸运,尤其女子。
而红颜于我……不提、也罢……
“看你的表情,一定认不出我是谁了吧?凌·夜!”
自嘲般地说着,他的语气,像是要噬我的肉、啃我的骨。
他抬起头,直盯着我,腐朽如骷髅的脸上展开一丝骇人的笑。
“没关系,我云家和你不共戴天!你只要记得这一点就好!”
云家?云家!!
心底掀起巨浪滔天,更不由倒退几步,所幸身后伸来两只手,一左一右,支撑着我,不至倒下。
竟然真的是云家的人么?我明明——
“不可能!当年我已将云家上下杀尽,你究竟是谁!!”
他眼中碧色的寒光暴涨。
“我是云剑漪!”
——夜,这是我哥哥剑漪,可别被他迷住哦。
我面前的人,俊秀华美,年少风流,白衣出尘,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琴涟很喜欢你,你要好好照顾她。
他很宠妹妹,甚至帮琴涟说服父母接受我,让我住进云家。
——凌夜!你、你!琴涟那么信任你,你竟然毁我云家!!你怎么对得起她!!你怎么……
火焰中,鲜血染红了我和他的白衣,那是他的血。
我不想杀你的,谁要你是云家的人呢?然而我姓凌啊……
父母之仇,一定要报,对不起琴涟的,我自然会还。
——不准你去找琴涟!!凌夜,你这个妖女毒妇!!不准你去找她……琴涟……快跑……快跑……
他死死拽着我衣裙的下摆不让我离开,真可笑,我怎么可能伤害琴涟呢?
多情剑一划,被他拽住的地方呲然裂开,我冷漠的跨过他前进,还有云家的人没杀尽呢。
至于最后的云家人,闭目一笑,我会让她杀了我。
——哥!哥!你醒醒啊!夜,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杀完人回来的时候,她跪坐在没有动静的他身边,哭喊着望着我。
我感到全身失了力气,展开绝望的笑容对她说——说我是凌家的后人,说我十一岁那年父母被云家逼死,说我等了十三年就是为了报仇,我还跟她说,当年凌家只留下了一个人,所以,现在我也给云家留下一个,最后,我萎顿在地,笑着对她说,原来云家的毒,也这么厉害。
迷蒙间,只听她在哭,说着杀与不杀,最后,她将药丸喂我吃下,身体在我眼前化为飞灰,那光景,却如修罗地狱,一生不能忘怀。
是她下的毒,最后,却又是她救的我……
云剑漪,剑漪琴涟,如斯美好的名字……
一个名字,让我陷入回忆的漩涡,无法自拔。
“你够狠,凌夜,琴涟如此待你,你却连她都不放过!!”
“不是的……不是的……她不是我杀的……”
我无措的摇头,突然顿住。
有什么不同呢?有什么不一样呢?如果不是我,她怎么会死呢?
是我害死她的,是我……
喉中腥甜,耐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白衣上血红点点,仿佛她的泪。
“夜大夫,你没事吧!”
“凌夜!”
顾惜朝抓着我,让我转身面对他。
“你的命是琴涟救回来的!那么她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听这家伙说什么,那个云剑漪如果活着,也不至于老成那个样子,他真的是云剑漪吗?”
听到这句话,我猛然回头,不敢相信地问道。
“你……吃了……枯骨?”
他曾经是那样的白衣风华,少年俊雅。
骨,与红颜齐名却不为人知的另一种奇药,几乎可以令人起死回生,却会状若枯骨。
我记得,云家有一颗。
“对,我吃了枯骨,红颜枯骨,凭什么你得红颜,我却要变成这幅样子!!”
狂乱中,他好似突然醒悟。
“这小子说什么?你的命……是琴涟救的?”
我稳了稳心神。
“不是的,当日我杀了琴涟,我杀了她!谁教你们姓云!!”
不能让她敬仰的兄长知道,他们会恨她的,所有的罪,我来背负!
“我早知道你这妖女不会放过她,你销声匿迹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连我云家的至毒都能解。”
“下毒的……是你?”
原来到最后,她依然不曾杀我……
“哼,后天,就是你们三个的死期!!”
说完他如鬼魅般飘走,云家善药,他的功力,想必是用药的结果。
回到六扇门我径自回屋,后天,也就是第三天。
原来如此,这是一个早就设下了的局,调走四大名捕,迷昏可能成为帮手的人。明知是局,却不得不闯。
我也就罢了,顾惜朝和戚少商绝对不能有事,他们,是我的希望。
云剑漪,怀着憎恨而来,我知道,那会给他怎样的力量。仿佛二十年前,家仇不共戴天,云剑漪,这一次,却是你来报仇了。
惜朝说得对,琴涟要我活着赎罪,她要我活着,所以我必须活下去,这一次,我要用毒跟你斗上一斗,凌毒云药究竟谁胜谁负,就在这一代一并断了吧。
我将自己整整关在屋内一日,滴水不沾,粒米不进。直到月上中天方出屋,却看到戚顾二人站在院中。
一扫他们二人眉间神情,我不由笑了。
“我没事,不用担心。”
要担心的,反而是他们两个才对。
“明日他们一定会用毒,你们喝点我的血,即使中了毒,也可抑制毒性。”
见我伸出手掏出刀,这两个胆魄可比天的家伙竟然齐齐后退半步。我自放了些血在两个碗里,端到他们面前。
“哟,堂堂九现神龙戚大侠连血都不敢喝啊?”
自然先找容易的下手,搞定了这个,还怕搞不定那个么?
戚少商被我似笑非笑盯得头皮发麻,拿过碗,鼓起勇气一口喝了
我继而转向顾惜朝。
“顾公子……”
不消我说,在戚少商喝完后,他端着碗一饮而尽,只是表情着实精彩。
“既然定了明日一战,倒不如直接去那废屋,莫再给六扇门的兄弟添麻烦了。”
戚少商到如今还想着他人的事,不过他也说得没错。我看向顾惜朝,他瞥了戚少商一眼。
“就去那里,我倒要看看,那黄金鳞有什么本事!”
“天色不早,快些休息了吧,养足精神,明日可是背水一战,非生即死。”
顿了顿,我还是叫住了那青衣书生。
“惜朝,你等一下,我有话说。”
戚少商会意地走开,留下我和他。
他不语,立于月下,青衫飘飘,恍若仙嫡。玉面修罗,端是一幅好样貌。
“惜朝,你,还没想通么?”
他似是不懂,似是回避。
“想通什么?”
“什么侠义,什么束缚,都只是借口,你只是不敢。”
他一挑眉,嘴角冷笑。
“摆这幅样子给谁看?我?我不怕你。其他人?不在这里。你是摆给你自己看的,惜朝。因为顾惜朝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高坐云端,俯视天地,冷眼看世人。可是不一样了,这世上有人知你懂你关心你。你认为他的侠义会束缚了你的翅膀,你认为他的温柔会是陷阱。可是,惜朝,珍惜一个人的时候,是会不自觉地对那个人温柔的。至于他的侠义,你喜欢的,向往的,不也是他的侠义么?何况,要是世人都与你一般,这世界岂非无趣的紧?你只是不信,不敢信而已。”
他看着我,慢慢收了嘴角的冷笑,敛了眉宇间的挑衅,这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份清气。
“你说,他是能与我比翼之人,叫我不要错过。可是我要飞,不惜一切的去飞,他绝对会拦在我面前,成为我的束缚。”
“你说不惜一切……惜朝,如果他能束缚住你,那么,你就不是不惜一切,你舍不得他,所以,他才能束缚住你。不惜一切的决心,不是那么好下的。我早就后悔了啊……”
他身子一震,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如雪。
“飞并不是只有一种方式,你和他,毕竟是两个个体,有无法妥协的地方是必然的。惜朝,其实我叫住你,只想告诉你一句话而已。
——有个能束缚住你的人,那也是一种幸福。”
“……我有晚晴……我不能……”
他似有些动摇,却还是固执倔强。
“这是借口,晚晴姑娘一定是希望你幸福的,你自己也明白不是么?”
“那你呢?为什么一守二十年?”
不愧是顾惜朝,立刻就开始反击。
“束缚住我的人,就是她啊。何况,并不是刻意回避,只是没遇到下一个对的人罢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要后悔就好了。”
说完,我进屋。隔窗相望,他在那里,站了许久。
正准备回去睡觉时,却发现——
在顾惜朝看不见的死角,戚少商也一直站着,望着他,望尽天涯。
我不禁想,他是否依旧夜夜恶梦难平?即使是,我想他也不在乎了。
他说他不曾放下,其实他已然放下,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心动,心动则万事空,只余那一人,便是整个世界。
翌日天明,似乎大家都好梦一场,精神奕奕。
几片落叶飘下,划过我的眼前,起于秋,而止于秋么?我若真的死在秋季,也算圆满了吧。
“又是秋天啊……”
我轻声感叹了一句,却惹来两人的注目。
“不早就秋天了吗?你脑子坏了?”
“呵呵,我的出生的日子,也在秋季呢,我都快四十五了啊。”
顾惜朝瞪着我,依旧是他的经典表情。
“老妖怪,你走到街上去跟别人说这句话,十个人中有九个拿你当疯子!”
我笑,要是跟这家伙太较真,只怕短寿的绝对是自己。
“你莫不是想说,剩下的一个是聋子?”
“哼,剩下的那一个恐怕会拿你当活神仙,供在庙里。”
他又恢复那种骄傲上扬像是在嘲弄人的语气,仿佛昨日的清寂只是幻影。我知道,那真实存在过,在他心里,也必定留下了什么东西。
“不知夜大夫的生辰是哪一天,我们可以庆祝一下。”
还是戚少商说话比较温厚,哪像顾惜朝,张口就是刺。
“庆祝什么?庆祝她又老了一岁?”
“别说这个了,我们也该走了吧。”
再说下去,就快成为别人消闲娱乐的对象了。
六扇门的人,难道很闲么?没见周围看戏的只多不少。
“凌夜。”
顾惜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一愣,该不会是又一个整人游戏?
到了六扇门,他一直没机会给我做菜下毒——当然,这一点我要多感谢戚少商。
“等回来在问吧。”
他双眼一眯,思考了一会。
“好,那就回来再问。”
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戚少商,我们之间的事,也回来再算。”
“我们之间的事,顾公子算得清么?”
完了,戚少商被带坏了,也是一脸坏笑。
“不怕算不清。”
顾惜朝勾唇一笑,竟如春风拂面,说不出的温柔。
“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算!!”
(8)-(10)
傅家的废屋在白天看来也很是荒凉,即使是我,也知道它曾经是何等的荣华。世事无情,一朝失势,权相之府转眼断木横梁,令人不胜唏嘘。
这一点,顾惜朝应该更有感叹才对。
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盛极之后的落魄,有几个人能含笑以对?那黄金鳞,便是因此而憎恨这两人吧。
我们三人互相望了望,一并走了进去,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人,难道要等到晚上不成?
当下席地而坐,闭目调息,静待来人,所幸的是,他们并没有让我们等很久。
一黑一白两道影子闪进来,速度快如鬼魅,足见其功力非凡。
“凌夜,你倒是真敢来!”
如何能不来?
云家欠我的,我欠云家的,纠纠缠缠,早已算不清楚。不如一次断个干净利落,也好日后清静。
挽唇而笑,我淡淡的回话。
“云家的最后一人相邀,岂敢不来?”
他身后是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衣里的人,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黄金鳞,他恶毒地盯着顾惜朝和戚少商,宛如蛇般冰冷的目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黄金鳞,毒害铁手他们以及刺杀皇上的人,就是你吗?”
戚少商稍微往前站了一点,侧身挡在顾惜朝前问道。
“哼哼,没错,是我。顾惜朝,如今你跟这戚少商,倒是好得很呐。晚晴地下有知,该会有多伤心。”
顾惜朝上前,瞪了戚少商一眼,便与他比肩。
“晚晴是我的妻子,她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要拿晚晴当借口,你还不配!”
“千里追杀,你们一个追一个逃,最后却害得我沦落至此,我要你们拿命来偿!”
“那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当下抽剑相迎。
白衣,青剑;青衣,白剑。
他们两的剑都讲究一个快字。
只不过,戚少商的剑大气方正,矫若游龙,顾惜朝的剑狠辣迅捷,快如疾电。
这二人双剑都优美至极,仿佛不是在与人搏生死,而是在舞,舞一个梦里繁华,舞一个天上人间。
至于他们的对手,功力深厚,以慢打快,却也不落下成,只是看起来有些诡异。
看向云剑漪,却见他正盯着我。
“你给他吃了天魔?”
天魔是在短时间内将功力提升一倍的药,却不能持久,而且对身体损害极大,看那黄金鳞青中带白的脸色就知道了。
“你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
“也是,的确是我失礼了。”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究竟爱没有爱过琴涟?”
我低头浅笑。
“我凌夜爱云琴涟,此生,不悔。”
他的功力,比我想象中要高,正面与他相抗时,我才发现这一点。而且他招式随意,没有固定模式,却并非不懂武功之人。
我记得,云家人是不习武的。
银色的牵情丝飞出,却被他的护身罡气震回。
正斗着,忽闻鬼哭神嚎之音响起,一柄银色小斧破空而来——鬼神夜哭,神哭小斧,专破高手护身罡气。
云剑漪险险避开,眯起眼睛盯着那接回小斧的人。真是不顶事了呢,竟然要小我十多岁的后生晚辈担心。
该了断了,曾经的医毒双绝,指的是我和她二人。而今双绝,已成只影,还有什么放不下?
就算那是她大哥,也不能伤害我凌夜要保护的人!
眼神一凛,一式“情意绵绵”,丝线如细雨绵绵,不断攻向云剑漪。
“可惜,如果你用的是多情剑,这多情剑法,想必更具威力。”
“你错了,多情剑法本就有两种,一种以剑为剑,一种以丝代剑,两种虽都叫多情剑法,却因兵器而各有不同。”
“哼,原来如此。只可惜,虽名为牵情,却仍然杀了所爱!”
牵情丝牵不了情,我早就知道,倘若能真能牵情,师傅又何须为情所扰,遁入空门尚不得消。
没用的,我已经不会动摇,我是为了结一切而来的。我轻柔而笑,却看到他当下一愣。
破绽!
多情剑法最后一式急出,情深不寿!
将全部内力运足于牵情丝之上,以点破面,终于见红。
“你输了。”
收回兵器,我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
“莫忘了,我姓凌。”
我淡漠地站立一旁,见他喷出一口鲜血,却还是不忍。
“你在牵情丝上抹了毒?”
我摇摇头。
“这毒随风而化,我刚到这的时候,就下了。”
“果然够狠,你不怕他们也中毒?”
“这毒,是我针对枯骨研制的,只对你起作用。”
这毒虽烈,却能解开枯骨,我看着他的形貌渐渐变回初见那般,递过一面镜子。
“我只想,至少让你能安心上路。那个样子到了地下,琴涟会伤心。”
顿了顿,我继续说。
“这毒的名字,叫涟漪。”
每一个凌家人都要有自己制出的毒药方被承认,我昨日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制好。
他呆住半晌,最后叹了口气。
“刚刚你笑的时候,仿佛流光回转,依稀看到琴涟在你身边,却没想到,会成为我最大的失败。可是凌夜,你也没赢,难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黄金鳞一定要今天才动手么?”
最后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定格成永远,云家,终于再无一人,可我没有心情考虑这么多,云剑漪的话让我觉得不详。
看向另一边的战场,青白相间、双剑相合,似有琴声悠扬。
天魔的药效也该过去,黄金鳞却突然划开一抹阴冷笑容。
“你们都要下地狱……”
只见他纵身上前,掏出小刀于喉间一划……一道艳丽的血箭喷涌而出。
我突然想到一物,浑身如坠冰窟。
“快躲开!不要碰到他的血!!”
戚少商拉着顾惜朝急退,甚至索性将他抱在怀中,可是喷出的血太多太急太快,二人都免不了被洗礼。我只觉眼前一片晕眩,几乎站立不稳。
“夜大夫,你没事吧?”
仿佛察觉了什么,那二人也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早上才笑着说还有一辈子,顷刻间,却朝不保夕?
苍天也太会捉弄人了!
定了定心,我笑着对他们说。
“我没事,黄金鳞的血里有毒,你们和我回去,让六扇门来这里把他的尸体处理掉。”
“既然有毒,还是我来吧,反正已经中毒了。”
戚少商就算在这个时候,也依然是个大侠,顾惜朝看向他,眼中是深深的痛和无奈。
将黄金鳞交给他们,我把云剑漪的尸身火化。去看了看琴涟,告诉她我最终还是杀了她的哥哥,并将那人的骨灰洒在她身边。
安顿好一切,我回到六扇门,那二人已经在等着我。取了他们的血,将自己关在屋里,不眠不休的研究着。
果然没有错,是血焰。若说红颜枯骨是当世奇药,血焰便是当世奇毒。以人养毒,历数月而成,须在药成当日使用,逾期则无效。
回想起黄金鳞自尽的那一幕,鲜血在地上蜿蜒出红莲朵朵,如绯色的永劫业焰,谁能想到那是通往地狱的请柬?
幸运的是他们喝过我的血,发作的时间从当日延续到三个月后。可是三个月后若无解药,一样是死。
无论如何,我是大夫,有责任将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们,那两个人都很平静,只是静静地听我说着,偶尔看对方一眼。
“还有三个月,我会竭尽全力的研究解药,天下奇毒,也未必不可解。”
尽量轻松地说着,我知道我笑得有些难看,却还是不得不笑。
“夜大夫,红泪他们什么时候会醒?”
戚少商突然问了一句。
我一愣,算算日子。
“明天就该醒了。”
“我想离开六扇门,就回那个小村子如何?”
顾惜朝望向他,这真的是九现神龙吗?
如果是原来的他,绝对会在六扇门待到最后一刻的。
“我也正有此意,那里的许多奇花异草我都没有带过来,回去后更方便些。”
“大当家的不打算见见你的兄弟和红颜知己?”
话是如此说,顾惜朝却唇角上扬,显得有几分愉悦。
“我见过了啊,只是他们没见到我而已。”
他垂下头,无谓地笑笑。
“相见争如不见,如果毒不能解,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
我起身离开,去留书给神侯,顺便将空间让给他们。
出门时隐约还听到他二人的对话。
“哦?大当家的准备把时间用到哪里?”
“惜取今朝……与君相守……你说怎么样?”
我猜那青衣书生定又红了脸。
回到小村子生活并不十分困难。
在我住进六扇门的时候,戚少商还真叫人帮我修了屋子,那不过是我看到新屋变废墟后怒极而出的一句戏言而已。难为他那少得可怜的薪俸了……
在留书中,我交代了他们不要将此二人中毒的事情说出,我不知道六扇门那边是如何说的,息红泪他们三人没有来,听说穆鸠平是被息城主押走的。倒是甚少出门的无情连同追命来了一趟,却正好遇上顾惜朝上山陪晚晴,戚少商当然跟着他。
那二人,也只有我来接待。
“师傅已经准许少商离开六扇门……他们,还好吗?”
“他们很好。”
能说的,也就只有四个字。其他的,不能说,也说不出口。追命看着我,笑着说。
“过年的时候一起来六扇门吧,人多热闹。”
过年啊,如果毒解不了的话,这年,他们也过不了了吧。
“好的,我会和他们一起来。”
许下一个承诺,也给自己一个希望。
搬回来后,顾惜朝似乎又对我的舌头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挑战,我自然不会一个人受罪,每次必要拉戚少商来垫背。那家伙吃完后皱在一起的脸实在看不出像一个大侠。然后我们便会笑做一团。
我知道,戚少商每次都会赏脸的吃下去,是因为想看顾惜朝的笑,没有看过的大概不会相信,玉面修罗也有笑得像孩子的时候。也许正是因为看过他狠绝凶煞的样子,才更加珍惜那如孩童般天真纯净的笑颜。
顾惜朝没再提那个要问的问题,有一次少商问起来,他只是神秘笑笑,说是暂时没有问的必要。
日子一天天的过,我在家研究解药,顾惜朝偶尔出诊,或是去看晚晴,戚少商一定会跟着。
一日三餐,他们必定会把我抓出药房,督促我吃下去。闲暇时他们舞琴弄剑,或是互相切磋,却也快活。
什么血海深仇,什么家国天下,在这一方天地,统统远去了。只留下剑影琴音、佳肴醇酿、知音相伴。
不知不觉,一月已过,血焰的解药仍无头绪。
一日我出门回来,却发现有人在我的药房中——顾惜朝他们去看晚晴,还有谁会擅入药房?
小偷么?那倒真是不长眼了
推开虚掩的门,眼前的人让我讶异万分。
“少商?”
他惊讶地回头,无措地站在房中。
“你在找什么?”
他似下定了决心,镇定下来。
“我在找你当日撕下的那最后一页。”
我惊退两步,他看到了吗?
“你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红颜的制法。”
哀伤如潮水般上涨,溢过胸口而觉得呼吸困难。
“果然眼尖,只是一瞥,也能看见。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
“夜大夫,其实你,并没有把握能治好我们是吗?”
“对,血焰是当世奇毒,我至今仍然毫无头绪。”
他一笑,酒窝闪现,却莫名地忧伤。
“我希望,至少他能获救。”
我不自觉地握紧拳,指甲深深地扎进肉里。
“你想用自己制红颜?这大千世界你不要了吗?还有他呢?你不要他了吗?”
“他那样的人,即使孤身一个,也定能活的很好。”
我终是按耐不住,走几步到他跟前,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九现神龙好大侠,万丈红尘,缱眷缠绵,你说抛就抛!!你竟真的舍得!!莫要说是为了他,那话,用来骗谁?”
一路走到头,却原来还是这般,怎叫我不怒!
红颜的确能解百毒,那又如何?
“你把红颜当什么,把你自己当什么,你又将他,置于何地?
你可知我吃下那小小一粒药丸之时,是何感受?
容颜……永驻?哈,我只觉红颜弹指老,万物灰灭!生和死,都没有了意义……
要这幅皮囊躯壳,有何用?
你怎么忍心,待他如此!!”
活在世上的一个,永远是更痛的一个,当时的我,几乎就要下去陪她。可是我知她不许,于是如行尸走肉般活下来,心早已千疮百孔。
晚晴已经伤了他一次,戚少商,你怎么忍心再伤他一次?怎么忍心啊……
医者医身难医心,心病只能心药医。
上次,是你救了他的心,这次,我却再无把握这世上还有人能医他的心了啊!
“戚少商,凌夜,你们出来。”
青色的影子出现在门口,那人脸上阴沉的神色堪比狂风暴雨。
即使是神龙,也违抗不得。
“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再听到红颜,凌夜你也别动那脑筋。”
我笑,我的确想过,如果不行,就让自己来炼,加上我血液里的药,应该能炼出两颗。
“你就没想过吗?”
我不信,他也一定打过这个主意。
“我是想过。不过我是个自私小人,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只怕救了大当家后,心有不甘,会变成厉鬼,向他索命!”
七分的骄傲三分的嚣张,不愧是那个心比天高的顾惜朝。然而他的手却在抖,我知他在怕,万一真的失去了,一生的寂寞,要如何度过?
“惜朝……对不起……”
此后的整整七天,戚少商的一日三餐都异常的精彩。加了料的饭菜不能吃,顾惜朝做的加了料的饭菜不能不吃……
戚少商,我同情你。
我梦见了琴涟,她和她身边的女子温柔的笑着,那个女子是晚晴。晚晴对我感激地笑,似是感谢我照顾顾惜朝。琴涟看着我的眼中充满思念,显得她愈发的温柔,然后便化为虚影,渐渐消散。
我从梦中惊醒,夜凉如水,一室寂寥。
二十多年,她从不曾入我梦来,我以为,她永远不会原谅我。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
也是,从六扇门回来后就没有去看她,一个多月了,明日,就去看看吧。
熟门熟路地走到那里,却看到一地幽蓝,“她”的旁边,开满了荧蓝色的花朵,是我从未见过的种类。
突然想起,那片地,便是洒了云剑漪骨灰的地方,难道说,是因为枯骨的作用?
心中灵犀一点,我看向旁边的两座坟,你们,叫我来,便是为了这花么?
一阵风吹过,周围的花草似乎都在代替她们点头。不知不觉,泪盈双眶。
琴涟,琴涟,我凌夜此生何其有幸,能遇见你
细细连根带了些花回去,我跟他们说起此事,两人脸上俱是笑意,而顾惜朝脸上尤为欢喜,我知那是因为晚晴。
顾不上其他,我便开始研制解药,如我预料的一般,枯骨的花加入红颜的血,就可解血焰的毒。只是不知分量应当如何拿捏,还要多试验几次,计算出所需要的分量后,便开始储存血液,至于摘花嘛,交给那两人了。
一天一次的放血,脸色渐渐苍白,心里,却是高兴的,顾惜朝也总弄些补血的菜肴,再没放过其他的东西。
我说过,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终于可以开炉炼药,他们二人却坚让我休息了三天,说什么我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我知他们是关心,也就顺从的照做。
炼药时的一天一夜,那两人也在门口陪着我,像是怕我突然倒下似的。
我哪有如此脆弱?
可是有人关心的感觉,却是温暖。
炼出来的药剔透晶莹,融合了花的荧蓝和血的殷红,形成一种通透的紫色,顾惜朝举着药看了半天,开口问我。
“你确定没有拿错你收藏的珠宝什么的吗?”
他这一问,就连戚少商也转头看我。
“这东西吃下去能消化吗?”
“你们两个不是看着我把它们从药炉里取出来的吗?不管能不能吃,你们给我吃下去!”
这两人,心情放松了就拿我开玩笑!
他们吃下解药后休养了几日,我可以确定血焰已解。
举杯相庆,大醉一场。
秋叶雨落,我们三人站在村口。
“晚晴我会帮你照顾的,放心离开吧。”
“你不想出去走走?”
戚少商似乎觉得很可惜,我却不以为然。
“对我来说,江湖已远,你们还年轻,可以飞得更高更远。”
“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去六扇门,反正那里都是些好管事的人。”
罢了,这人说话,怕是一辈子都改不过来,莫太认真就好。
“你们走吧,这里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看那二人转身离去,却突然见顾惜朝回头。
“我们会帮你留意那‘对的人’,反正你顶着那欺骗世人的脸,绝对没有问题。”
然后长笑声起。
我也不禁弯了嘴角,这个人,也着实太可爱了点。
今冬的第一场大雪,恐怕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场大雪,过不了几日便要过年。
一别两个多月,那两人也很久没有联系了。起初还有音讯传来,最近半个月,倒是音讯全无。
我整理好琴涟和晚晴的墓,回到家中时却发现门户大开,堂内立着两人,一个青衫一个白袍。
不是他们又是谁?
“怎么?这才出去多久,就连撬锁都学会了?”
顾惜朝指指身边的人,
“我都不知道,他还有这项绝技。”
戚少商无辜的眨眨眼,
“听说淮河地区的赈灾物资先是被吞了,后来又莫名吐了出来。”
“灾区遍地饿殍,那家伙手段太差。”
“听说蔡京那老头丢了几箱银子。”
“边关义军资金不足。”
“听说边关连胜数仗,传闻有军神庇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笑。
“没什么,离过年还有几日,是先去六扇门,还是住在这?”
“这里。而且你还欠了我一个问题一直没还。”
哦,讨账啊,也对,欠债不过年嘛。
“问吧。”
“你为什么能把那些菜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原来是这个问题,他果然耿耿于怀,小心眼的家伙
“虽然我的鼻子比大多数人好太多,可是我的舌头却不太好,几乎尝不出味道。闻起来难过,总比吃起来要好得多。你说是吗?”
兴许是我笑得太奸诈,那家伙看起来怒气不小,沉下脸,眯起眼。
“你耍我!!”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没说而已,你不也刚刚才问吗?”
糟,我似乎听到了鬼哭神嚎的声音。
“不是吧……戚少商,他要谋杀你们的救命恩人!”
“找他帮忙?哼,听说赫连小妖和息红泪他们也进了京,他现在是自顾不暇!”
戚少商苦笑,他现在依然是苦笑连连,但笑是苦的,心里,却是甜的。
由此可见,今年过年,六扇门一定很热闹
青空之上,江湖之远。
龙吟凤鸣,比翼齐飞。
他们始终没有开口说爱。
但一生相伴,夫复何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