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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廿、只因,命当如此 ...

  •   夜色沉寂,凄凄已深,京城郊外一处荒僻的寺庙中,叶孤城在陋塌上辗转难眠。

      陈旧的墙壁和门板散发出腐朽的味道,房间不大,仅置一桌一塌,显得分外孤寂清冷。

      此处绝对不是白云城主会来的地方,但叶孤城的的确确在这里,只因他不想让人找到他,也或许是,他在等待着能找到这里的人。
      就像绝对没有人能想到西门吹雪会去选择当糕饼店的老板一样,任何人也想不到尊贵的白云城主下榻在破败的寺庙里。

      如果说江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找到这里,那么,那个人就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远处响起风声,不,并非风声,有人已到。

      叶孤城机警如野豹,手握长剑,从塌上翻身而起。

      “花满楼深夜到此,叨扰城主。”温润柔和的声音遥遥响起,如春柳拂堤。

      握着剑柄的手一顿,叶孤城放松了警惕,将剑佩在腰上,雍容地推门。

      古旧的门板发出‘啪嗒’地一声轻响,‘吱呀’一声打开。

      月光如流水般泻地,从门外洒将进来,花满楼从院外翩然行来,映着皎洁的月色,当真公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叶孤城静静地看着他,眸色暗暗转深。

      “你为何会来?”

      花满楼微笑道:“是陆小凤告诉我你在此处。”

      “陆小凤?”叶孤城剑眉微挑。

      花满楼点点头,面带一丝忧色,“他认为你受了伤,中了无药可解的毒。”

      叶孤城道:“那你呢?也认为我受伤,所以来看我?”

      花满楼微微叹息,神色有些凝重,“我知道你并未受伤。”

      叶孤城眼皮一跳,不动神色地道:“那你又为何来?你不该来。”

      花满楼道:“但我还是来了,只因,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朋友?”叶孤城轻笑,琥珀色的眸子中不由闪动出一丝暖意,“你以前并未说过要与我交朋友。”

      花满楼道:“那是因为你是名动天下的白云城主。”

      叶孤城道:“那么现在呢?”

      花满楼轻叹道:“现在也还是,只是若是错过今日,只怕我再也无缘见不到白云城主叶孤城了。”

      叶孤城微眯起眼眸,道:“此言何意?”

      花满楼虽然依旧微笑着,却是叹惋。
      暮春繁花,晚夏流萤,皆不可长久。
      他缓缓道:“因为我很快就要回江南,恐怕日后再不得见;也因为纵然见到,白云城主已非白云城主,而是社稷有功重臣,抑或……谋朝篡位的逆贼。”

      叶孤城双眼猛张,眸中寒光四溢,如被人乍然惊醒的猛兽。
      他面如凝霜,冷冷道:“你知道多少?”

      花满楼面色不改,背后却微微浸出冷汗,淡淡道:“不多,我只知南王世子与当今圣上容貌何其相似。”

      “只此一点便已足够。”叶孤城轻叹一声,却是杀意顿起,半隐在眼睑下的琥珀色眸子凌厉逼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扶上剑柄,欺身冷笑道:“你不怕我杀人灭口么?”

      花满楼被他气势迫得后退半步,却依旧从容站定,轻声摇头道:“你不会。”淡淡的神色中是不可置疑的笃定。

      “不会?”叶孤城冷哼一声,出手如电,一招擒向花满楼脉门。

      花满楼的手臂条件反射地微动一下,又生生顿住,不闪不避,任由他擒住。

      叶孤城不料他竟然丝毫不做反抗,有些意外:“你为何不躲?”

      花满楼微笑道:“城主若要杀我,必会拔剑,既然城主不曾拔剑,我又何必躲。”

      叶孤城挑眉,不怒反笑,另一只手已卡上花满楼喉间,缓缓收紧,漠然沉声道:“杀人未必一定要用剑。”

      一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花满楼身上一僵,只觉有力的手指紧紧箍在喉间,虽不至于窒息,却也不甚好受。
      那人离得更近,可以感觉到对方的体温,檀木香气也变得浓郁起来,将周身包围。

      花满楼天生便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如同第六感,他总是能够感觉到一些气息,知道哪里有危险,哪里是安全。然而此刻他的感觉却是矛盾的。
      很强很凌烈的杀气,但又偏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

      左手悄悄摸了一下藏在袖中的银针,终究没有拔出来。
      如非逼不得已,他不愿也不敢轻易对叶孤城这样的人用这种手段。
      他在赌,赌叶孤城是不是真的不会杀自己。
      他并不是很了解叶孤城,但,叶孤城无疑是一个理智冷静的人,所以说,他的胜算应当不小。

      入手的脖颈温软而细腻,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脉搏有力的跳动。
      在触到他脖颈的那一刻,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叶孤城心底升起。

      脖子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此刻,他只要收一收手,眼前的人便会变作一具尸体。
      杀人,原本不过最简单的事情,但此时,却又仿佛不同。
      他从来不将人的性命看在眼里,包括他自己的也一样,但……
      他忽然意识到,他不想让这个人死,一点也不想!

      叶孤城眼神暗了暗,带着薄茧的指腹几不可见地在他颈间微微摩挲,感受到如丝般细腻醉人的触感。

      花满楼面色平静,嘴角犹带着镇定的微淡笑意。叶孤城扫一眼他秋衫下微微紧绷的肩膀,心中竟起了几分作弄之意。

      叶孤城缓缓俯在他耳边,直到那人身体越绷越紧,才轻声笑道:“你在害怕。”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边发间,微痒。
      花满楼一僵,苦笑。
      他当然在害怕,试问世上的人,有几个能在揭穿叶孤城阴谋后脖子被他捏在手里却又丝毫不怕的?

      叶孤城轻轻一笑,丢开手。
      他确实不会杀他,不只因为不想,也因为花满楼既然敢跟他挑明,自然是有备而来。

      叶孤城侧过身,淡淡道:“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可知此事?”

      花满楼抚了抚脖子,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永远不要知道。”
      很巧妙的回答,表面了自己的态度,却又绕过了对方的问题。花满楼很清楚,西门吹雪和陆小凤是自己目前保证自身安全的底牌。

      叶孤城侧目,轻笑道:“你是个难得聪明的人,也是个难得愚笨的人。”

      花满楼苦笑道:“不错。”

      难得聪明,只因他算准了叶孤城不会轻易杀他,难得愚笨,却是在叶孤城面前揭穿他的计划,实在是一点好处也没有,不止没有好处,还很可能有坏处,把小命都搭进去。

      叶孤城道:“你待想如何?”

      花满楼叹息一声,空洞的眼眸中映出莹莹夜华流转,“我并未想如何,只想问城主一句话。”

      叶孤城道:“什么话?”

      花满楼面向他,如水晶般清澈的眼睛仿佛要将他印入眼底。“何苦?”

      叶孤城浑身一震,一时琥珀色的眼眸中神色复杂难言,半晌,才微微垂下眼睑,漠然低声道:“何来此问?”

      花满楼道:“城主并非贪恋权势汲汲于富贵之人。”

      叶孤城道:“富贵名利,不过是过眼烟云,有何可恋?”

      花满楼道:“城主是深谋远虑豁达通透之人,此事,就连我都能看出端倪,城主又怎会不明了?”

      叶孤城哼笑一声,道:“不错,此事,败也是败,成也是败。”
      若是败了,自然是谋朝篡位,当诛九族;便是成了,得登大宝的南王世子又怎能容忍自己的把柄捏在他手里?纵然暂且奈何他不得,以后之事,也是难说。况且,他又不屑以此为要挟换取权势名利,当真是不划算的很,然,世间万事,岂是划算与不划算便能分得清的?

      花满楼道:“既然如此,城主又何必自贬于红尘?”

      叶孤城默然良久,起身缓步走到窗前,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推开陈旧的窗扉,望一眼夜空,掩上,复又推开。

      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将圆而未圆。几缕云烟随风飘散,夜色清朗而孤寂。

      叶孤城如太息一般,缓缓沉声道:“终究,命当如此。”
      这是叶氏一族的宿命,历代祖先的仇恨与怨愤、遗志与执念,一代一代相传,一代一代聚累,从出生之时便溶入骨血,直至最后一滴血脉消亡才致终结。
      他既是叶氏一脉,便当担起此任,即使不愿,即使不屑,也不应该逃脱。
      更何况,叶孤城从来不是一个会逃脱的人,既然宿命如此,便由他来结束这夙代的执怨,为此划上终结。

      命当如此。花满楼忽然紧握住双拳,只觉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
      又是命当如此!然而这命又是从何而来?难道仅仅是别人笔下无聊的文字么?!这里的人们有血有肉,世事有喜有悲,江湖险恶风云变幻,朋友豪情洒热血相助于危难……难道这些,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囿于某人笔下的文字?!!

      “命当如此……”
      花满楼咬牙,胸口起伏不定,只觉胸中有什么要喷薄而出,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好一个命当如此!”花满楼走到叶孤城跟前,怒道:“我七岁目盲,只因命当如此!我躲不过,逃不脱,知道怨恨无用,亦从未怨。只是,我终不愿做一个无用的瞎子,整日生活在黑暗之中,于是我去听、去闻、去触摸、珍惜我能感觉到的一切,就算我是个瞎子,也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瞎子,而这一切,也都是我命当如此!然而你呢?海外群剑之首,白云城的天外飞仙,你一心向剑,精于剑,诚于剑,若是你与西门吹雪决战,纵然死于紫禁之巅,也是命当如此,死得其所!可是你却将自己身家性命压在他人权势的无聊争斗之上!固然你身体内流着叶氏的血脉,肩上背负着先人仇恨的枷锁,但你是挣不脱?还是从未想过去挣脱?命当如此,当是莫负本心,玉碎也好,瓦全也罢,终是心中所求。若你也是热衷权贵名利之人,便是真正的命当如此,可是如今,你明明不肯放下心中枷锁,以致负了本心,却说是命当如此,你如何对得起你心中之剑?!”

      叶孤城沉默不语,眼底的波动阴暗明灭不定。一时间,房中静得几近诡秘,如水的月光穿过窗户静静地照进房间里,在二人身上投出皎白的惨淡。

      胸中的郁结之气缓缓散去,花满楼面颊上原本因心绪起伏而生出的红晕也渐渐散去,在月色下略显出苍白来。

      花满楼平定了不稳情绪,这才察觉出自己方才的失态,心中大悔。然而话已出口,绝无收回之理,更何况,他方才所说的话,句句出自肺腑,无一字不实,亦无一字悖于本心,因此,便也坦然。

      叶孤城胸中早已翻涌如潮,心中万语千言,将到嘴边,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沉沉一声喟叹。

      花满楼见他不语,也自觉无话,今日所说的,已经太多,然而那人决断如何,却不是他可以多管的了。

      “夜色已深,花满楼打扰城主良久,心实难安。就此别过。”花满楼对叶孤城一礼,施然离去。

      月色,似乎更清寂了。
      浅色的衣裾在夜色中缓缓划过一道残影,如这清风一般,去得不留痕迹。独自留下,飘渺寂寞仙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廿、只因,命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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