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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文科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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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时候,学校里的白杨树的叶子开始一片一片往下掉,跟兔子脱毛似的,最后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突兀着,像伸向天空的瘦骨嶙峋的爪子。当然,如果你有足够的好心情和浪漫的想象力,这些笔直的光溜溜的树干,很是充满了几米漫画里的那种诗情画意的,而在心情低落的刘菲菲看来,完全是天空被撕裂成了碎片,看的人心里更压抑了。
自从转进文科班,时间好像都静止了,日子笨拙而缓慢的爬着,像蜗牛似的,日出日落间,像是隔了漫长的一千年。她总不耐烦,忍不住踮起脚尖眺望,却只看见周围攒动的人头和冷冰冰的面孔,高三,何时走到尽头啊。
她痛苦的,不是学业的繁重,而是,自己在文科班混的如此灰头土脸。
怎么说呢,自从贴子事件后,她俨然已经被周围的世界孤立起来了。
来到新班级后,几乎没人和她讲话,刚开始,宋研还会时不时的回过头来,满脸虔诚地向她讨教学习上的问题,但是被珠珠和其他女生数落了若干次后,也讪讪的不敢轻易和刘菲菲搭腔了。而且更要命的是,只要刘菲菲一开口,无论说什么,哪怕是很正常的回答老师提出的很正常的问题,也一定会引起满堂哄笑。她简直搞不懂,到底自己何德何能,搞得这帮人几十天如一日的亢奋不已。久而久之,她干脆学会了沉默,像一团影子一样蜷缩在教室的角落里,安静如空气。
可是,不讲话也不行,“丑人多作怪!”“胖成那样了,还要扮出自命清高的样子,你说能不让人讨厌么!”左也不对,右也不对,刘菲菲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们百般挑剔的也太可笑了些。她内心极其厌恶这些人,却只能假装不以为意,其实那些入骨的痛,她都记得,只是她太想一团和气,想谁也不得罪,却不想,这样沉默着,反而招致了更多的嘲笑。她能怎么办呢?
你能想象一个原本青春洋溢的女孩子,收敛了所有的灿烂笑容,紧抿着嘴唇,整日埋头于政史地中,几天都不讲一句话么?那就是现在的刘菲菲。
进进出出,里里外外,唯一人而已。
朋友对她来说,是个遥远而奢侈的词儿。
高中女孩子恒定友谊的一个重要标准之一就是一起上厕所,刘菲菲从来都是自寻方便。那段时间刚好教学楼内的厕所整修,同学们只能去饭堂旁边的公共厕所,人多位少,先到先得,一到下课,同学们全都哗啦啦的冲出去抢位置,那千军万马抢蹲位的场面尤为壮观。班里的女孩子们从来都是呼朋引伴,一起冲锋陷阵,唯有刘菲菲是孤军作战,她本是个尿急的人,所以每次下课的铃声还未打响,就必须把一直脚伸出座位外准备冲刺了,“叮铃铃”,她一跃而起,冲在队伍前面,孤孤单单的身影,在浩浩荡荡的人流中,显得尤为落寞。
多年以后,每每想起当时自己在热热闹闹中的形单影只,刘菲菲还是忍不住心里泛酸。
集体的力量是伟大的,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你永远不会体会到这种力量伟大的简直可怕,如果它一旦犯了糊涂,就绝不允许你保留个人的立场和观点,如果它决定孤立一个人,那么,除了随波逐流,你没有别的选择。很不幸,刘菲菲就被笼罩在这片莫名其妙的病态而残忍的集体孤立之中。
他们是一个圆,而她,是被孤立的一个点。
这个从前心高气傲的点,这个原本简单透明、一眼就可以看穿的点,只能日复一日的隐忍着,小心的藏起心中的伤,告诉自己,那没什么大不了。她不言不语,不哭不笑,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惊慌。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从内心深处,一点一滴的崩溃了。
以前她总觉得生活美好极了,就是因为太傻。现在醒过神来,才发现,生活怎么可以残忍到如此境地啊。
那段不堪的岁月,暗无天日,唯一的一抹亮色,是她的同桌元小宝。
和四处遭人冷嘲热讽的刘菲菲不同,元小宝可是班级的开心果。他长的古灵精怪,本身就有强烈的喜剧色彩。小小的脑袋,圆溜溜的黑眼珠,小耳朵支愣着,活脱脱一只小猴崽子。
此人开朗乐观,幽默搞怪,好像从来没什么烦心事儿,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他的做人哲学是——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就过会儿再笑! 高兴了就乐,不高兴了就使劲儿乐!这段至理名言被他歪七扭八的刻在桌面上,难得不睡觉的时候,他总爱盯着这几行字咧着嘴傻乐。这架势,让刘菲菲曾误会她的同桌是轻度智障呢。
当然,元小宝不是智障,但也绝非善类,成绩出奇的差,主要是他太贪睡,恨不得一天24小时能睡出25小时来,就连考试也是魂魄散去,留一个空壳子在那强撑,英语测试,元小宝常常是在试音阶段就把整张听力卷子都填完了,然后在正式听力时候又把笔试答完了,剩下的一个半钟,便去梦游仙境,让刘菲菲敬佩不已。
别看他平时压在墙角一声不吭,但是说句话来能让人笑到满地打滚。
记得一个晚自习,教室里安安静静,一片祥和,突然听见后面传来“噗”的一声震天响,同学们纷纷回头,刘菲菲暗自叫屈:“看我做什么,天地良心,可不是我放的。”但是面对着众多审视而嘲弄的目光,再多的理直气壮也霎时败下阵来,刘菲菲的头不由得埋得越来越低,倒是元小宝,做贼心不虚,镇定的迎着众人的注视,大声说:“我放的。”两分钟后,又传来一声屁响,还有声有味儿的,同学们直接望向元小宝了,他笑眯眯的回望大家,十分赞许的点点头,道:“同志们,你们猜对啦!还是我放的。”
由于他乐观的可怕,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人若犯他,他也不生气,无论多么过火的玩笑也惹不恼他,所以同学们都爱拿他取乐儿,在刘菲菲看来,被人当做小宠物一样玩弄着,多多少少有点悲剧色彩。他们两个,一个被冰冻,一个被炙烤,演绎着两种不同境界的悲剧。
刘菲菲同情他,也同情自己,可是她谁也救不了。
大概元小宝也深有同感,共同的感慨成为了两人交流的基础,渐渐的,他们也会聊聊天,开开玩笑什么的,在文科班这片浑浊的湖水里,他们就是两条彼此慰藉的垂死挣扎的鱼。
刚离开奥赛班那阵子,无论是做课间操,还是打水做值日,抑或上厕所的时候,刘菲菲总会不由自主的向楼梯口望一眼,她简直搞不清楚自己的心理状态,明明不愿意再见到那个身影,却在百般不愿意下又暗藏几许期待和渴望,她真恨这样没出息的自己。
不过,不知是不是苦难淡漠了激情,在被集体鄙视的日子里,刘菲菲再没精力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了。世界上的事情偏偏喜欢与人的意愿背道而驰,在想见而不敢见的日子里,刘菲菲一次也没看见过梁子恒,而现在敢见却不想见,两人却常常在校园里不期而遇了。
每一次,她径直地走过去,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好像他是一株种在路边的树。
天知道,她伪装的多么辛苦,才能装出这份满不在乎。
肩膀错开的一刹那,时间好像缓慢下来了,像老电影的慢镜头一样,灰色的,慢慢的,好像隐隐流淌着一股哀伤的音乐,然后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当然,这只是刘菲菲一个人充满艺术色彩的可笑的幻想罢了。尽管她知道这种幻想是徒劳无益的,可怜又可悲,但每一次擦肩而过,她还是不厌其烦的幻想着,感受着,两个人之间,弥漫的浓浓的哀伤。
直到前几天,她看到梁子恒和王玉小手拉大手的迎面而来,俊男美女的画面,终于击碎了她最后的幻想,呵呵,才多久啊,他就有了新欢,纵使自己一文不值,那么他苦苦追求两年的伞雯呢,也弃之不顾了?在高三浩浩荡荡的恋爱大军的进攻下,梁子恒也终于把持不住,玩儿起了黄昏恋。
刘菲菲觉得好笑,我喜欢过这个男人?
杨扬见到刘菲菲还是会老远就打招呼,但是很快,万分热情就被刘菲菲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浇灭了。无论他是大笑、微笑、傻笑、媚笑,刘菲菲一概视而不见。其实,她也心知肚明,杨扬的思想很纯净,他家境优越,始终以一种很健康的眼光大量这个世界,如果如果杨扬调皮捣蛋,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也纯粹是为了开心,游戏人间,并无恶意。尽快他多嘴多舌,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给梁子恒,刘菲菲也不怪他。但谁让他和梁子恒沆瀣一气呢,坚决的不能搭理。
有时候,花花会突然出现在班级的后门外,隔着厚厚的玻璃门,笑盈盈的冲着刘菲菲招手,手里往往课间餐,一串香蕉啦,两个苹果啦,一罐牛奶啦,每到这个时候,刘菲菲就感动的想哭,整个学校,没人信任她,没人支持她,花花就是她的全部,如果连花花都放手了,她真的一无所有了。
为了读书方便,高三后,刘妈妈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所以刘菲菲也不再和顾识一起上学放学了。说来也怪,自从上次在楼顶被刘菲菲拒绝后,顾识便销声匿迹了。她只是在办公室撞见过他几次,每次都正被班主任训话,也不知道捅了什么娄子,被老班训得灰头土脸的,当然也没顾得和她打招呼。
但是,不得不承认,顾识近日来疏离的态度,让刘菲菲心里空空落落的,泛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虽然她从来不认为顾识对自己的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平白无故的丢了,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些失落。是谁说就喜欢自己现在胖胖笨笨的样子,迟钝又美好?是谁说即使不能在一起,也要在自己身旁陪伴?在自己最需要帮助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他竟然静静悄悄的不见了踪影,是被学校里的舆论吓怕了么?刘菲菲苦笑着,求人不如求己,这个世界,原来谁都靠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