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剑》沉筱之

2、3，4，5

　　三

　　对曲悠的身世，我从不曾得知。只知道他到我家之前在江湖行走过。他说仗剑江湖的日子也可以是一种享受。他说比如，和你一起。

　　颠沛流离太久，终于安定下来时，曲悠很细心地在城边树林里盖了一间茅舍，门前淌着一条小溪，简陋却也素雅。我收拾了茅舍，和他一起围上木栏，在柴扉外的院子里种上一些花草，看上去的确如平凡百姓的居所，温馨惬意。
　　曲悠又去了城里当剑师，说是补贴家用。却让我在茅舍里等待，说是已经去寻了下落，很快就有消息。
　　树林里，日落月升总是静谧，此刻我却悠然想起，天涯一处，有一个人穿梭于血雨腥风之中。然后泪水滑落，再被风干。刻入心底的往事，一直不肯褪色。

　　不久之后，我和树林里其他几间茅舍的主人熟识起来。闲来无事时便去邻家坐坐，话话家常。偶尔练剑，风卷残叶。曲悠总会在傍晚从城里带来好吃的，我知道他最喜欢的是葱油饼，他说有家乡的味道，久而久之，似乎我也喜欢上这种平淡舒心的味道。我想如果可以，或许这样永生永世生活下去也是快乐，平静，没有波澜。

　　一天，曲悠在傍晚之前便回到家。他说要和我一起准备丰盛的饭菜，有朋友要来。
　　暮色西沉时，屋外的柴扉嘎吱被推开，仿若拨动心弦的声音。我走出屋外，看到那张在心里沉淀了千万年的面庞。

　　我听说你在这里。他说。
　　然后他苦涩地笑了，很想你啊。

　　那一刻我听到我的世界崩塌的声音，先是瓦片，然后是风蚀的城墙，然后轰然一声一切化为烟灰。泪如雨下之时，我轻飘飘地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梦里，有人牵起我的手，却又放下，有人踏着江南烟雨而来，却又消失。
　　梦里，塞外总是风寒，荒无人烟，有人带着我走过，轻柔地在我熟睡之时拭干我眼角泪水。

　　四

　　很久以后，我才得知，曲悠之所以可以这么轻易地找到楚榭是因为他们曾入过一个师们。只不过楚榭入门时，曲悠已经被逐出了。然后我有些怀疑曲悠是不是故意带着我兜了圈子，所以我才花了一年的时间去寻找楚榭。所以当楚榭到来的那天，世界仿若坍塌，很不真实。所以，当我看到他时，我才意识到已是深秋，他已离开一年。

　　我醒来时，屋外有潇潇暮雨。一年前，有人没入雨中。一年后，有人翩跹而来。

　　烛光微弱，我看到他静静坐在床边。他把一朵淡紫泛白的花瓣放入我的手中，说，跟我走吧。我沉默地点头。
　　心底有月色流过，朔风吹过，有一丝疼痛。
　　只是当我想起当初失去时的剐心之痛，那种灵魂从□□被抽离的绝望时，我便很坚定地收拾好行囊。天野茫茫，只愿一生相随。

　　临别时的那天黄昏，我看到曲悠疲惫地走来渡口。他看到我时笑了，眼里缱绻万千。他把一条珠链系在我的手腕。他说这是他用做剑师得来的银子买的。他说他拿这珠链去山上神庙里祈过福，会保佑我一直平安。
　　丫头，我也会很想你的。他说。
　　然后他温柔地笑了，宛如西天缤纷的晚霞，夺目而平华。

　　五

　　那天，船越行越远时，传来久违的笛声。曲悠一直站在渡口，西天下，他的身影显得削弱，落寞孤寂。这个身影烙在我心底时，如同炙热的铁钳穿过心扉，窒息尖锐的疼痛。

　　后来，我便和楚榭去了西北。西北的草原寂寥无声，只有朔风猎猎地吹着，吹走往事，吹散回忆。朦胧中，我仿佛模糊地记得，很久以前，我也是这么走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我开始逐渐忘却自己用尽心力寻求的是什么。我开始逐渐意识到一年之隔，足以彻头彻尾改变一个人。我记得他曾是仗义且善良的，我记得他曾是桀骜不驯与世俗不容的。我记得他有朝阳一般灿烂的笑容。

　　而如今，每一次的厮杀，脚下的只有尸体。他说，他有仇恨在身，不得不报，不得不杀。
　　萧瑟的秋风吹过草原，在飞溅的血花中，我突然开始想念冬雪漫漫时，梅花飞舞，有人安然品茶的样子。我突然开始怀念溪畔茅舍里，葱油饼的清香，有人告诉我那是家乡的味道。
　　只是和当年一样的，每一次厮杀，我都被护在身后，粘不到一丝血污。我知道，他也不愿我被这刀光剑影所累，他希望我能清明如初。我知道这样的情感很深沉，我无以为报。

　　而我却开始厌倦这样的漂泊流浪，血雨腥风。我只是默然地跟随着，守候着心底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仿若前尘往事。
　　他说，你变了，变得沉静很多，不如往昔般喜欢和我说话聊天，活泼明朗。
　　我没有回应。一场浩劫能改变多少人，很多往事尘封了，从前的我们已被红尘万丈埋葬。

　　我只是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样的生活。
　　待我复完仇。
　　你能不能不要杀人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到不如赶尽杀绝。
　　我听到破碎的声音划破草原辽远的星空。我感到心力交瘁，倦怠到极致。
　　我轻轻地问，那我，可不可以离开？

作者有话说

　　错别字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