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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仇皇殿的囚室,我第一次见到江无缺。

      他被整治得遍体鳞伤,我负责他的性命,吊住他最后一口气,让他死不去。

      我走进囚室,发现很整洁,连刑具都摆放整齐,等待殿主每日一次的莅临。

      仇皇殿的殿主,似乎对这个囚犯格外有兴趣,比出入殿主夫人的卧房还要勤力,并且每来一次都会兴致高昂,以至于每次离去之时,表现出明显的意犹未尽。

      我的前一任,仇皇殿的群医之一,听说被殿主两只手指捏着脖子掐死,因为他做事不尽其力,差一点没救活这个殿主最记挂心头的重要囚犯。

      江无缺。

      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似乎与沉寂江湖很久的移花宫有关,他好像还有一个兄弟叫江小鱼,曾经在江湖上掀起风浪,也有过一段激动人心的武林传说。

      不过究竟如何我不清楚,我不是武林人士,也没见过几个武林名人,我家在四海开药店,我爹被仇皇殿选中作雇工,也就是负责照看被关在囚室里这个叫江无缺的囚犯。

      但我娘舍不得我爹,她以为来了仇皇殿的人,必然有一天要双脚离地被人抬进棺材,我娘生了两个儿子,是她的命根,我爹是她的房梁,而我,是她眼中吃白食的赔钱货。

      于是我就来了,打扮成男人的样子,懂得医术,说是我爹年轻力壮的儿子,也不算蒙骗。

      我走进囚室,看守的人便退出门去继续看守。

      囚犯是仇皇殿除殿主以外最重要的一个人,没有命令,任何人甚至不能走近囚室。

      就是这个人,叫江无缺,改变我们一家人的命运,却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可怜地锁在囚室地板的角落。

      听说他向来是被吊着挂在墙上,但这一次他伤得很严重,所以被特赦锁在了地上。

      我走至他身前,闻到血和药酒的味道。

      他被人换过衣衫,全身也很干净。

      我扳过他的脸,发现他双眼紧闭。

      已经昏了过去。

      先为他把脉,然后上药,他没有醒过一次,也没有动,任由我摆布,我将一切工序完成,轻轻地推他——“江无缺?”

      他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好像死去一般。

      其后接连几日,我每一次见他,除了不断叠加的新伤,都好像见到一个死人。

      门外看守的人说,这个人已经被抓进此处关了七年,没疯真的很难得,因为要面对殿主那样的人,大概也就快疯了。

      不过已经痴呆了。

      我第一次见他清醒,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殿主。

      那夜半夜三更我被人从床上叫起,说是殿主拷问江无缺,一时手重,便赶紧派人来叫我。

      我走进囚室,与平日的黯淡不同,这一次竟是灯火辉煌。

      殿主站在里面,江无缺被锁在他对面,手被吊在墙上,头垂着,看不到眼神。

      护法汇报我的到来,殿主摆摆手,我走上前。

      我不敢抬头,径直走向江无缺。

      他胸口一寸的地方被人烙了铁,所以才会气若游丝。

      我随身带着活络密药,抬起头,手托起他的下巴,想喂给他。

      我看到了他的眼,第一次看到他完整清楚的眼神,像盲人一样看不到神采的眼,我将药丸塞进他嘴里,拍他的后颈让他吞下,他完成了吞咽的动作,却好像一切都在无意识之间。

      “死了没有?”

      殿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吓得不敢乱动,静了很久才回答:“暂时不会死,不过胸口的烫伤要尽快上药,还要把腐肉割去,以免溃烂。”

      “不会死?不会死你就先让开。”

      我退至一侧,想离开这处是非之地,却不敢擅自作主。

      殿主的衣衫下摆在我面前经过,我看着他的脚步移动,最后停到江无缺身边,

      明亮的囚室里,响起唯一一道柔软的声音。

      令人闻之生俱的仇皇殿主,拥有明朗柔软的嗓音,他开口说的话,每一个音都很细致,让人有错觉这是一个温柔的人,但错觉会一击即破,被殿主无比残忍的手段。

      他对江无缺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不敢看、也不忍去深究,但江无缺发出生不如死的□□,很轻微,却已经不似人声。

      “还不肯开口说话吗?”殿主问,问话里带有笑意,“不在乎我如何待那个人吗?”

      被虐打的人慢慢平静,即使剧痛也只是忍耐,直到颤抖,我看到江无缺被绑住的双脚微微颤抖,是那种身体到了极致,不受控制的律动。

      我屏息握拳,这间囚室令人畏惧,一方的伤痕累累,一方的无休无止,我站在一旁,充当帮凶的角色,但也无法阻止什么,甚至无法强制自己去无视些什么。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我低着头,清楚地听到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冷漠、断续、沉寂。

      “不要动他……不必每次都以他要胁……”

      江无缺的声音,与我想象的不同,就好像我觉得殿主的声音温柔,我觉得江无缺的死寂,但我曾经以为,他应该是那种被折磨习惯的屈从与微弱,像病入膏肓的人,不应该是这种透着死寂的平淡。

      现在的他,声音很轻,已经无力,却平淡。

      他是清醒的,即使门外看守大哥总说他痴痴呆呆,但这一刻,他的声音无比清醒。

      甚至带有一种无需任何人去同情的冷冽,只不过是一个不堪的囚犯而已,却能在对方掌控自己生死之时,平静得如此坦然,像天生保有一种骄傲,不因时移事易、而有任何改变。

      “很好,”殿主的声音依然和蔼,一点没有易躁易怒的痕迹,“你知道自己的处境最好,我的确只有一个筹码,但仅此一个,就足以令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这四个字在囚室里回荡,所有人凝神屏气,耳中回绕的、久久不去、始终是这四个字。

      “我真的很想你死……”殿主笑道,“但若看着你死,我却舍不得,花无缺……”

      花无缺。

      我听到这个名字,贸贸然听到这个名字。

      那个江湖传闻中的花无缺,移花宫的无缺公子。

      将头垂得更低,我想到自己总叫他江大侠,想到他被经年囚禁于这间仇皇殿的密室,想到墙壁上被吊住血淋淋的人……这个人,是我竭尽毕生所学要保护的人。

      还好我的医术不算不济,在他受过千般酷刑之后,仍有能力保得住他。

      也顺便保住自己。

      我想,我终是没有预见,自己会有一日、在这种情境下、遇见传闻中的人,就此不能摆脱。

      而我的人生,自此以后,大概只是为了延续江无缺的一丝心脉而存在。

      而他,已不是江湖奇闻中的那个花无缺。

      对于殿主,我没有太多被摆布的怨恨,对于江无缺,我甚至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该更多一点身为生命共同体的关心。

      “是……”叫做江无缺的人开口回应,“我的确不知道你有多恨我,但你做得已经足够……让我同样恨你入骨……”

      啪——殿主一个耳光打下去。

      江无缺只是略略地停顿,声音很低,清冷,“如你所愿……我如今生不如死……你也请信守承诺……”

      啪——又是一个耳光打下去,“你有什么资格要我信守承诺?”

      江无缺轻咳,我的心跟着起伏,以经验来听,他的咳声窒闷,咳中应该带血。

      但我仍然不敢抬头去看,我心惊胆颤听着殿主悦耳的嗓音在明亮的囚室里回荡,殿主问江无缺:“你打算什么时候将移花接玉的心法传给我?”

      江无缺再没有回应,殿主拿过鞭子,鞭子开始抽打。

      落在地上激起火星,让我忍不住闭眼去躲,但又马上睁开,我很清楚江无缺的情形不好,所以即使再害怕,也唯有张开眼睛去看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的责任。

      我抬起头,由侧面,看到被缚住手脚、呼吸羸弱的江无缺。

      他半张着眼,毫无避忌地看向劈头向自己而来的道道鞭影。

      躲不开,也不准备躲,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当微微扬起视线之时,眼神很冷静,就要落在眼皮上的鞭痕,却似乎令他不为所动,鞭痕带出血印,抽在他的左眼上。

      血流如注,他没有闭眼,这一鞭最终偏差,不然,可以将他的眼珠打出。

      我抬脚想上前,因为救治他是我必须履行的职责,却又举棋不定,在这种场合,殿主与护法都未置一词,我算什么,像我这种身份的喽罗,还没有资格在这么多上级面前自作主张。

      所以这一脚踏出,必定是我的生死未卜。

      众人皆知,殿主的脾气很差,有多差,无法形容。

      殿主不是那种阴狠的人,让人一见之下便会心生畏惧——殿主,应该说,他让人害怕,更因为他阴晴不定。

      终年戴着诡异的面具,遮去了半张脸,因此看不出喜怒。

      而我只远远地望过他,还不敢面对面直视他的眼睛。

      但我很清楚,他既然做得成殿主,必然有他过人的手段。就好像他威逼江无缺的方法,他不将他打死,他留他在这里做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囚犯,他不让他死,他说:“我体恤你作为邀月弟子的一片忠心,既然你至死不肯吐露移花接玉心法,那我也不勉强。我为你请了傀儡师,只要你配合,便可以结束这无日无夜的煎熬——你只需要把心智交予我主宰,便再也不必这般痛苦。”

      江无缺的眼角,殷红色的血水泗流而过,满脸的血,我看不到他听闻这个消息的反应,是惧怕,还是真的得到解脱。

      殿主则脾气很好地笑笑,放下皮鞭走出囚室,随即一众人等也鱼贯退出。

      护法示意我上前为江无缺治伤,于是便连最后一个人,也退了出去。

      恢复灯光昏黄的囚室,只剩下我与满脸是血的囚徒。

      我走上前为他开锁,小心搀扶着令他靠坐在墙边。

      不多时守卫打来清水放在门边,药箱与各种工具也一并交到我手上。

      我小心翼翼地用绢帕为受伤之人擦去脸上血污,江无缺在我不断擦拭与清洗丝帕之间慢慢闭起眼睛,我终于将血渍擦净,看他眼角的地方皮肉翻开,可想那一鞭用了多大的力道。

      “江大侠?”我轻轻地摇他,“你醒着吗?可不可以张开眼睛,我想看看你有没有伤到眼睛。”

      他没有反应。

      “江大侠?”

      终于慢慢张开眼,但却只是看着前方,没有看向我。

      这里的灯火昏暗,我只有靠近,更加靠近,直到我的脸映在他的瞳孔里,他静静看着我,我认真检视他的眼睛。

      没有光芒、没有神采的眼,我想他应该不是一个惯于说谎的人,所以他说得不错,他在这里,生不如死。

      这里,狭小的囚室,无休无止,生不如死。

      无所谓失去过什么,也无所谓再去期待什么。

      我小心地为他上了药,初步处理好眼角的伤口,接下来是满身青紫的鞭痕与皮开肉绽的烫伤。

      上次的肋骨错位还没有痊愈,这次的伤势只是更甚。

      一直以来,我尽职尽责地为他上药与包扎,不管面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还是像这时,他醒着,却无力做出任何回应。

      他一言不发,对我随意弯折他的手臂、或是褪去他所有衣物视而不见,只是由得我摆弄,由着我,他安静地闭上眼睛。

      外伤加内伤,他的身体很烫,在发热,这就注定我今夜不能成眠,出门请守卫大哥准备药材煎药,回过身走回囚室,坐在这个人身边,陪着他,以防他的伤势有变。

      然后想,江无缺在这里的无日无夜,其实我并不比他好多少,同样也只能陪着他,无日无夜。

      没有尽头。

      当守卫大哥端药进来的时候,我已经不知不觉靠在墙角睡着。

      “江大侠。”我接过药唤醒江无缺,“该喝药了。”

      药碗端在我手里,一勺一勺地喂他滋味苦涩的药汤。

      他没有觉得不对,很听话地喝药,即使我觉得应当不会有人喜欢被这样对待、被人当作废物一般一口一口地喂药,但是我看得出,他早就已经习惯,甚至没有了感觉,我喂到他嘴边他便咽下去,这一切发生之时,他自发反应得毫无意识。

      不像在面对殿主之时,他情醒,冷淡。

      这时候,他对一切无动于衷,像一具真正的活尸。

      我很清楚自己不该与他多做交流,我的任务只是让他不死,因此也无谓对他大发善心,这个人的事不是我能过问的,殿主为他请来傀儡师,也就是说,成功的话,这世上,就再不会有江无缺。

      相对的,只是仇皇殿的一个傀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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