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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如果黑暗的夜里有你 ...


  •   倒了两趟车,几乎是赶着末班车到了站,还要走十多分钟才能到家。

      姜文瑞抬头看看只亮着零星几盏路灯的黑黢黢的路,迎风裹紧围巾,止不住瑟缩着,却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

      姜文瑞从小怕黑,他妈去世得早,四五岁的时候他爸就总是加夜班,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把他一个人锁在家里。

      他爸也很不忍心,总很体贴地问他怕不怕,可姜文瑞懂事,不想给他添麻烦,每次都很硬挺地梗着脖子说不怕。可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晚上,小小的一个小人儿就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连根头发也不敢露出来,多少次想要尿尿,可是又不敢一个人起来上厕所,就那么硬憋着,好久好久地睡不着。

      可不知道内情的爸爸以为他是不怕的,扔也扔习惯了,从那时一直到十多岁,姜文瑞的夜晚几乎都是这么熬出来的,所以就落下个怕黑的病根儿,他爸爸也是到他大了才发现。

      只没想到这怕黑的毛病竟然跟了他这么多年,这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这么……

      姜文瑞壮着胆儿抬起头,望向前面没有最黑只有更黑的路,禁不住从心里打了个寒战。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正兀自默念着,姜文瑞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黑色羽绒服从上到下包着,完全的“面目全非”——西北风呼啸着,灯光晕黄着,路边的小树东歪西倒着,把个临近11点的夜烘托得和恐怖片一样。

      仅存的勇气刹那间灰飞烟灭,被人强迫灌输的鬼片血腥片恐怖片惊悚片倒是稀里哗啦地涌个不停,简直在脑海里交通堵塞。

      子不语怪力乱神,姜文瑞大小也算个科学工作者,可瞅这架势,他是一步也动不了啦。

      “彪(大连方言,“傻”的意思)看什么?还不快回家!冻死了!”

      路灯下的人突然转过来,气势汹汹地对他吼,继而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把自己的围巾解下,稀里糊涂地捆在姜文瑞脖子上。

      “今天降温不知道吗?穿这么点儿!”

      姜文瑞还在恍惚,冻傻了似的没有反应。

      “冻彪啦?寻思什么呢?赶快回家!冻死我了!”

      “……那个……你不是打电话说有应酬吗?”

      “啊,伺候完那些祖宗就回来了,没喝太多。”

      姜文瑞这才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总算从瞬间的恍惚里拔了出来。

      切,骗谁啊?喝多了就喝多了呗,还不知道你!?欲盖弥彰……

      “怎么不在楼道里等啊?正好站在风口上。”

      杜平拿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还不屑地撇了撇嘴。

      “站楼道里?楼道里那么黑,不知道哪个没胆儿的又要吓死了,要是又叫又跳的,大半夜的影响不好……”

      “去死吧你!你嘴里就没有好话!”

      姜文瑞在后面使劲踹他一脚,却只触到衣服角,杜平料到他又是这招儿,人早跑了。

      “哎!咱跑两步吧!我脚都冻疼了!”

      “活该!冻死你得了!”

      姜文瑞嘴上使劲说着,步子却是一点也没落下,也轻快地跟上去,不知不觉中笑意已经从嘴角蔓延到眉梢。

      前面是个跳脱而灵活的背影,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胖得像只熊,可还是那么健康自在,踩着皮鞋也能一蹦三尺高的样子。

      刚才还那么黑那么可怕的夜突然变得明亮了,这不是?都能那么清楚地看见他的背影,那么清楚……

      “哎呀你说你啊!我就没见哪个老师干成你这样儿的,简直要把自己活活累死!”

      到了家,暖气散发的热量顿时充满了四肢百骸,姜文瑞原本冻得通红的小脸儿一下子热起来,热得直痒痒。

      “这不是毕业班嘛!我都说了多少遍了!”

      姜文瑞脱下风衣,把它和杜平的羽绒服一起挂在门口的挂钩上。

      “哼哼,毕业班,我看是催命班……” 杜平伸手拍掉姜文瑞正要往脸上抓的小手,恨得咬起了牙,“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能挠!都住这儿十了年了还改不了!毛病!”

      “痒痒死了!就挠几下又不会怎么样!”

      “挠花了怎么办?你浑身上下也就这张脸还能看了!”

      “你说什么你!我哪儿不好看了?” 姜文瑞脱下鞋,扬手就甩在杜平屁股上。

      “你看看你啊!还老师呢!连我那儿配货的司机都比不上!”

      “对啊对啊!他们好!你和他们过吧!” 姜文瑞把另外一只鞋也摔在他身上,气哼哼地往屋里走。

      “呵呵呵,要讲过日子嘛!还是俺家文瑞好啊!” 杜平突然从后面冲上来,八爪鱼一样赖在姜文瑞身上,张着大嘴就在他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个稀里哗啦的口水印子。

      “哎呀臭死了!你吃大便了啊!快洗澡去!”

      “先让大爷稀罕稀罕,你忙成什么样了,咱俩都没顾上……”

      “滚下去吧你!脏得像头猪!” 姜文瑞使劲把身上的八爪大仙扒拉下去,“不洗干净别来见我!”

      “是是是!大爷我洗干净在床上等你哈!”

      “滚吧!”

      姜文瑞抓起桌上的布娃娃扔过去,杜平一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竟然泥鳅一样吱溜一声缩进卫生间,布娃娃只来得及撞在门上。

      卫生间里传出某只色狼得意洋洋的坏笑。

      笑容又在不经意间爬上嘴角,姜文瑞把累散架的身体呈大字形扔在沙发上,看着没有一处不点着灯的暖洋洋的家,舒服得滚过来滚过去,滚过来滚过去。

      家里的沙发是超大款的,宽度简直相当于一个双人床,当初还是杜平亲自订做的。

      姜文瑞当然也曾大力否定过的,一个客厅不过三十来平,放这么一个大家伙进去,像什么样子啊,不伦不类的。

      可是人家杜大人美名其曰“地方大了好办事儿”,就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了。

      那时心思单纯的姜文瑞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好办事儿”到底是什么意思,等知道了……也晚了……

      事实证明,确实是挺好办事儿的……

      姜文瑞不屑地啐了一口,却还是赖在舒服的地儿不走。

      嗯……事实证明,大沙发也确实是很舒服的……

      “哎呀!差点儿忘了!茶几上的小钵看见没?”哗啦哗啦的水声里传出杜平闷闷的声音,“里面有我打包的菜,趁热吃了!”

      姜文瑞懒得动弹,嘟嘟囔囔地说:“我晚上吃过了,不想吃。”

      “吃个屁!你学校那饭菜是人吃的吗!?你瞅你瘦的,跟个菜干粮似的!”

      “偶尔吃这么一两顿有什么用?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啊!”

      姜文瑞在沙发上挺了几挺,还是没起来,只有侧过身爬到茶几边上。

      解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竟然是绿莹莹粉澄澄的莴笋老鸭汤。

      杜平知道他爱吃这个,也可他的心给他买,虽然做得正宗的地方并不多。

      姜文瑞又不屑地撇了撇嘴——说什么打包带回来的,这么大一锅明显是特意买的嘛!

      然后口水就溢出来了,竟然是甜甜的、甜甜的味道……

      “要不我在你学校那儿开个馆子得了!” 杜平光着湿漉漉的上身就出来了,睡裤挂在胯上,露出微微有点发胖的腰身。

      姜文瑞正蒙头吃着,抬头就看见一光溜溜的怪物,恶心得差点要吐,立马把睡衣扔给他。

      “也不怕冻死你!”

      “哎,其实我觉得吧,在学校眼前儿开饭店真是挺赚的!学生怕不卫生,那咱就卫生点儿呗!”

      姜文瑞掐掐杜平稍有些褶子的腰,还使劲拽了两拽。

      “我说我最近怎么老掉秤呐,都长你这儿了哈!”

      “你看,特别像你们那种猪食学校,学生早就受不了啦!咱弄个好吃的馆子,那学生还不挤着来吃呐!肯定大赚特赚!”

      “哎呀吃饱了,我要洗澡。” 姜文瑞放下勺子,把剩下一半的钵子送进厨房,收拾东西准备洗澡。

      “哎!我说话呢!你觉得怎么样?啊?”

      “挺好呗!最好开个湖北菜馆子,我还得些便宜。”姜文瑞爱答不理地应了一句,转身往卫生间走。

      “挺好个屁!你要觉着好还用这么故意打岔吗?”杜平抱着膀子坐着,脸一下拉了老长。

      “那你让我说什么?我说的话你什么时候听过?” 姜文瑞突然转过身,心里想要压着压着,可话说出来语气就变了,止也止不住。

      “我怎么就不听你话了?你怕黑让我接你我就接,这都六七年了,我还不是耐着性子接下来了!”

      “你别老拿这个说事儿!”

      “好我不说这个,接你我乐意!是我乐意的!可你怎么老看我干的事儿不顺眼啊?我干什么你反对什么,搞软件公司你反对,办网吧你反对,搞服装批发你反对,就连这次做物流你先前也反对来者,要不是看我现在稳定挣钱了,你还指不定说我什么呢!”

      姜文瑞放下盆子,使劲把心里的气儿压了压,还是没压住。

      “杜平,不是我说你,你先前干的那些有哪一样成啊?搞软件,你压根儿不懂,从技术到行情你明白什么啊?软件也是什么人都能弄的?那怎么不人人都弄软件啊?还有开网吧的事儿,我当老师的最知道网吧的害处,你还就往枪口上撞,这不就跟家里开窑子外面还扫黄一样了吗?还有做什么服装批发,你看那些批发服装的看起来挣着票子开着车子,他们那也是起早贪黑一点一点干出来的!你杜平行吗?你吃得了那个苦吗?再说说你做物流,其实这没什么不好,真是挺对你口味儿的,我也觉着好来着,可是你自己想想,真的干起来,有几个人不是冲着你爸是交通局长才给你这个面子的!?”

      “姜文瑞,我杜平在你眼里就这么一钱不值?!”

      “哼哼,是不值一钱。”

      “那你干什么还跟我?你找好的啊!你姜文瑞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找哪样儿的不行啊?跟我还不委屈了!”

      “你别把话题往歪了扯,咱就事论事,我只想说,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也该收收心了,像模像样地干点什么行不行,别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我怎么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我不就说想开个馆子吗?这你也用得着急!”

      “是啊,我不急,我不急你的物流公司明天就要改成东北饭馆了!”

      “是啊!要都跟你似的,为了几个小屁孩子连家都不管不顾,起早贪黑的看不见个人影儿就好了!狗屁事业!”

      杜平气得狠了,长腿一蹬就把拖鞋踢了出去,还滴答水的鞋子在地板上翻了几个个儿,好不容易才在墙角停下来。

      姜文瑞盯着那只鞋,直盯得眼睛都酸痛起来,才终于把这口气儿缓过来。

      “我知道我这么忙不对,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带的是毕业班,是要担责任的啊!”

      “是啊,学校你担责任,学生你担责任,家里就没你的事儿了啊!” 杜平踢飞了自己的鞋,忽然觉得今天这架吵得莫名其妙,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又不能收回来,接下来的也就不管不顾了,“你自己说,这都快半年了,这个家的事儿你管过多少!?靠,你成事业型男人了,我他妈就得伺候你!”

      姜文瑞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个两眼通红气得甚至有些哆嗦的男人,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意思起来,怎么说?说什么?继续吵?吵什么?

      “实在是对不住了,我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还要你伺候了,行,我不用大爷你伺候了好吧?”

      说完,姜文瑞端着盆进卫生间,手抖了两抖,不过盆还是没掉下来,很稳很稳地被他抓着。

      杜平真想说声“你他妈滚吧”,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刚才还说洗完了澡等他的,洗澡的时候还美滋滋地听他喝汤的声音呢,下一秒就全变味儿了,竟然又吵成这样。

      这是怎么了啊!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至于这样儿了?

      这回到底算谁挑起来的了?

      又是他妈的工作,又是狗屁事业!

      刚才翻腾的那些零碎都是平时念叨过好多次、争执过好多回的事儿了,今儿干嘛又翻一遍啊!

      怎么跟女人似的!

      吵有什么用?我还是不定性,他也还是那么坚持学校的事儿,何苦来的!

      杜平越想越懊恼,抓了一把刷子似的头发,伸腿把另外一只拖鞋也踢了出去。

      “有本事你给扔外面!远点儿扔!” 姜文瑞开门出来,正看见他拿鞋撒气的倒霉样子,也不介意火上浇油。

      “我爱扔哪儿扔哪儿你他妈管不着!”

      “对啊,你杜平什么人啊?草民姜文瑞怎么敢太岁头上动土啊?”

      姜文瑞凉凉地回了一句,转身朝小卧室里走。

      “你干嘛?”

      “睡觉!”

      “谁让你睡那屋的!?”

      “我爱睡哪儿睡哪儿你也管不着!”

      “你!……”杜平光着脚丫子噌地冲上去,在他关上门之前把手硬按在把手上,“你小子还没完了是不是?!”

      “完了啊,所以我睡觉!”

      姜文瑞刚洗完的头还滴答水,脸也红扑扑的,34岁的脸上竟然一点皱纹也没有,看得杜平一阵阵心惊肉跳。

      “吵吵够了你就睡觉了哈!你爽了哈!”

      “杜先生,你搞搞清楚,没有人吵了架还爽的,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是变态吗!?”

      “你……”

      “滚回去好好想想吧!省的浪费了今天的唾沫!”

      姜文瑞硬是把杜平抓在门把手上的大手掰下去,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又上了锁。

      “姜文瑞,你他妈给我开门!你……”

      “闭嘴!我明天还要上课!”

      “上你……”

      “我告诉你杜平,把你那张臭嘴放干净点!我忍你很久了!”

      “我……”

      “你要想整栋楼都知道这儿有对同性恋在家庭纠纷你就继续。”

      ……

      ……

      “靠!”

      姜文瑞听见他气急败坏地摔门进了卧室,在把粘在门板上的后背撕下来,拉扯出一长线的密密的疼。

      呵,刚才还说要洗得香喷喷等我的,现在可好。

      看着空空荡荡的床,他也学着杜平的样子把两只拖鞋都甩了出去,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瘫在床上。

      最爱吃的莴笋老鸭汤竟然在胃里翻江倒海起来,只这么一个躺倒的动作就牵连起一片惊涛拍岸,疼得他禁不住一哆嗦。

      你爷爷的死杜平,竟然又在我吃饱了的时候吵架!成心不想我好了!

      想爬起来找药吃,才想起胃药总是放在大卧室的,方便他随取随用,现在可好。

      于是姜文瑞就这么扛着,翻过来覆过去地扛着,睡衣都汗湿了也还这么扛着,直到半夜两点也没睡着。

      实在是扛不住了,他这才悄没声儿地爬起来,准备到厨房倒杯水喝,却在茶几上发现了自己常吃的药片——它们原来当然不在这个地方。

      一时间柔肠寸断百转千回,一时间曾经过往刹那烟云,一时间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姜文瑞来不及想,只倒了杯热水把药吃了,对着大卧室的门嘟囔了句“你爷爷的”,就回自己屋呼噜呼噜睡觉去了。

      ——没有关灯——

      他一个人睡的时候从来不关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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