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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柏麟似乎从罗睺计都口中汲取了某种力量。他的神魂收敛回体,汲取他力量的锁链断开消散,躯体凝实,娲皇宫内能量消隐,娲皇宫外烟消云散,一切都结束了,除了死了太多仙人和妖魔,不周山看起来居然还好。
      危机解除,一颗心安定了,继而坠下去了,沉不到底。
      修罗王身死,妖魔覆灭大半,千年之内都不可能成势,好似阻碍已无,然而心上的障碍又怎能轻易跨过呢?
      默然无言,各行其事。
      “魔域诸事便交付计都了。”
      柏麟温柔微笑,微笑,忽而伸手,极轻极快碰了碰罗睺计都脸颊。
      “若是不愿,便走吧,我会料理好三界。”
      罗睺计都抬头望他。

      王上最后心陷偏执,宁愿赔上修罗全族,罗睺计都不能受之,那一刻,他已起了杀心。但柏麟,先一步下手了。
      他瞧着柏麟。白发红衣,风姿绝世,仍是让他心动的雅达君子,高天孤月。
      他已无法再思考,柏麟现在还表现出的这幅温柔面貌,孰真孰假。
      罗睺计都摇头:“我会处理。”
      “三日之后,签订盟约。”

      那仿佛就是最后一面了。
      不周山的婚典,柏麟、修罗王都是孤注一掷,致使仙魔两方也就都死伤惨重。妖族各部还能苟延残喘,修罗族却是十不存一。
      从世间最强跌至举族几乎不保,修罗性烈好战,并非没有怨愤,尤其对强要联姻天界等同叛离族人的罗睺计都。可如今修罗族势弱至此,残存修罗好歹还有几个保持理智,情知修罗族恐怕还要仰仗这个三界第一的魔煞星庇佑,对其要延续联姻之名与天界休战和谈没有提出异议,忍气吞声认了盟约交换定契,意图休养生息。
      罗睺计都淡漠以待。
      签订盟约那日,罗睺计都去了,但天界,不是白帝柏麟出面。
      欲问,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
      占着白帝帝后的位,用着两界联姻的名,可却刚历了一场最为惨烈的战事,添了一笔涂抹不掉的血仇,隔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如今天魔能容盖因双方再无余力,非是真心和解,反倒决裂更深吧,而他,竟还会为柏麟还活着,暗生微小庆幸。
      还能再问吗?还能再念吗?还该再心存妄想吗?
      阻战,议和,联姻,新婚,毁约,再联盟,这短短时日于修罗漫长魔生不过转瞬即逝,却似将一生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烧透了,燃尽了。而今尘埃落尽,那些辗转反侧的纠葛,悲极哀极的爱恨,也没有理清追寻的必要了吧……

      本就是我强求。
      战事停了,修罗族没灭,柏麟也还活着,这结果当比我原本预想过的,要好上一些吧。

      欣悦么,还是悲苦?如此结局难说滋味,好像心总是空茫茫的,摸不着碰不到什么实处,似乎怅然若失,似乎倦怠累极,此后经年累月,罗睺计都多是闭关不出,困守魔域约束修罗,不闻三界诸事。
      “罗睺计都。”
      久违的女声,击金碎玉,动听得很,罗睺计都睁开双眼,果然见那金绿倩影再现眼前。
      绣有百鸟图的裙衫,发挽高髻簪牡丹,端庄矜贵,浓颜靡丽,永是光彩照人。
      罗睺计都露出久未有过的笑颜:“好久不见了,镜心无泪。”
      魔殿幽冷,夜明珠的光也是寒凉的,罗睺计都端坐石台打坐,约莫是在冥思吧,这方寝殿镜心也曾来过,这一回却觉实在死寂,他们二人的说话声都显得遥远空寂。
      “确实久违了。”镜心平静道,没流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我还不知,你们婚典的结果。”
      上一次来时还是仙魔联袂婚礼当天,镜心在天界目睹计都登了銮驾便回去了,此番来见,又再一次来到魔域修罗寝殿,想来……
      “已经都结束了。”
      罗睺计都语意淡漠。
      镜心只留了一个眨眼的停顿,问:“你和柏麟,也结束了吗?”
      趺坐未起,修罗琉璃目微微偏转,凝视镜心,这才得见往日两分光彩,他的嘴角勾起了,但那并不是在笑。
      “你说过的,无法为友,也做不成爱人。”
      静默无声,他们望着对方,没有谁近一步,没有谁远一步,这是他们一贯的相处,只是交谈,没有动作。
      “我是主人亲手所制的人偶,在制造我之前,主人已经有了爱人。”
      人偶第一次揭露自己的身份与内心,声平,音稳,毫无多余波动。
      “她将自己的记忆复刻在我的核心之中,赋予我知识与情感,但我并没有成为第二个她,也没有爱上她的爱人。”事过境迁再来谈论,镜心眼中仍能点起执念的火焰。
      “反之,我憎恶主人的爱人,相交的友人,一切她所思所念之事物,都让我厌憎。”
      眼睫不眨,让修罗能明明白白看清人偶的炽情。
      “因为,我爱银鍠朱堇。”
      修罗的指尖抽搐了一下。
      镜心无泪的主人银鍠朱堇,乃异度之魔,爱着立场相对的正道之人。
      “你想说你,还是你的主人?”
      罗睺计都不动声色,镜心却是讥讽一笑。
      “你与主人确然处境相似,而我最初,是以为你与我一样无望。”镜心按住了自己的动力核心,那晶石在她的右侧胸膛里,源源不断供给能量。
      “主人制造我,只是需要一个臂膀,一个助手,人怎么会爱手中的工具?更何况在此之前,主人本就有深爱之人。是我自己,”她一字一顿,“暗生妄念,痴心妄想。”
      这八个字岂非就是罗睺计都自己的写照。
      凝定的心,早成了没有活水的死潭,却叫镜心无泪轻易搅动起涟漪。
      罗睺计都不想再听,可人偶之情态,竟然让他不忍开口制止。
      “我生过许多恶毒念头,几乎做下疯狂之事,想要成为主人的唯一,然而,”人偶面无表情,点漆似的眼眸分明涌动着浓烈情潮,哀极痛极,终究心死若灰,“没有爱,就没有恨,没有在意,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可能求得。在主人和赤云染之间,我只是无关紧要的第三者。”
      “我只能算了。”
      罗睺计都怔然瞧着镜心,莫名硬块哽住他的咽喉,让他好生难受,难受得只能缓缓、慢慢地发出声音:
      “那么,我也……”
      “也?”镜心冷然断言,“你与柏麟,绝非如此!”
      那些肝肠寸断的痛,求之不得的情,眨眼间就从女子面上消失了,换而冷锐的锋芒。
      “我连入场的机会也没有,只能退败,你们有情有意,还有什么不够?还有什么不成?还要顾虑什么?”
      罗睺计都茫然。
      多少日夜他辗转反侧,惴惴猜想,也曾想要去问去证,那九天白帝是否待己不同,只要有一分一毫的情丝,他便心满意足,可惜,终究是痴心妄想,痴心妄想罢了。
      “柏麟修无情道,他对我,又何来情意。”
      这残酷事实,镜心无泪还曾强硬摆在罗睺计都面前,要他看明白想清楚。
      “执迷在心,偏执若狂,我看他,便如看我自己,”镜心眸若蕴光,灼灼逼视修罗,“谁又能说,这不是情。”
      “若主人怜我爱我,我岂会放手,柏麟同样,定要将你握在掌中!”
      她的声略约低下去,如魔音入耳,声声扣动心弦。
      “天道伦常管天管地,管不住一颗爱人的心!罗睺计都,像个寻常的魔一样敢爱敢恨,狂爱狂恨,爱,终究没有错。”

      镜心无泪走了,空荡荡的寝殿更显冷寂,罗睺计都虽坐在其间,却不觉此室有什么气息,太久不出,仿佛他自己也成了一块亘古不化的石头,冷心冷情,无心无情。
      但他到底不是。
      “做个了断吧,罗睺计都。是坚守爱恋,是断情锁心,是释然解脱,怎样都好,向前走,别再这样不明不白,自困心牢。”
      镜心无泪说的不错。
      整衣起身,罗睺计都去了天界。
      祥光瑞气永恒在天,香风灵雾不曾有变,天门巍峨,万万年高居九天。
      罗睺计都袖手以待通传,不多时忽听得妙音婉转轻灵。鹤鸣之后,异香袭面彩霞缭绕,侍从林立渐次排开,威势万千,拱卫着天界最最高位者。
      来者竟是长居昆仑山的天帝。

      不周山婚典,众仙神将占了地利有古神护持加身,实际亡者不及妖魔二族半数,但此一役于天界仙众实在措手不及,伤亡惨烈依旧是前所未有,好好的联姻结盟竟然是葬送性命的杀局,修罗憋闷,仙人更是群情激奋。
      “罗睺计都与吾结发同心,天地共证,从今往后两界交好,再无战事。”
      用这一句压下所有非议,白帝就稳坐中天神殿埋头处理天界诸事。把修罗王心魂投入渡厄道轮回,抚恤伤员,拟定盟约,奏请天帝,一切有条不紊,天界迅速恢复往日井然秩序。
      可司命知道,帝君出事了。
      第一日,天音衰弱,不入殿堂。天界光耀万世,甚至没有夜晚,中天神殿更是圣中至圣,不知何时变得冥冥幽暗。
      第二日,殿中生香。不是如兰馨香,反而像是花开至靡,浓郁馥郁得发甜发腻,令人不适。
      第三日,帝君白发披垂不束,眉心道印不召自现,黯淡无光。此日该与妖魔二族互换盟誓,定下永不侵犯之约,帝君未至,指派了其他仙君处理。
      第四日,帝君披衣散发,衣衫不整,洁净雪白的法衣竟而微湿微透,黏连肌肤,额际颈下、手腕五指俱现汗迹湿痕,失去了天人的干净圣洁。
      第五日,中天神殿彻底陷入无光漆黑,帝君眸失灵光,走下神台,走出神殿,去往若水之滨。
      “柏麟道心生隙,反噬神魂,天人五衰,已然坐化了。”
      “魔尊此刻来寻,来之晚矣。”

      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待到警醒,原是不知不觉到了若水之滨,差点一脚踩进弱水里去。
      距离不周山婚典已过百余年了,此处战时所遗留的魔煞血气早就悄然散尽,晴空万里云烟浩渺,可惜芙蕖不再,弱水不流,空旷寂寞更甚从前。
      罗睺计都信步而行。
      弱水天河,乃天界边境第一道屏障,飞鸟难渡,仙人绝迹,唯有一座白玉亭罢了。
      这是,他与柏麟谈天饮酒之处。这座白玉亭不知为谁所建,在他二人相识后就成了他们会面的秘密之所,便是修罗启战兵指九天的战时,他们也偶有在此相会,抛去立场身份,自在交陪。
      拾级而上,步入亭中。
      白玉质洁柔润,玉亭、玉桌、玉凳,皆还是旧时模样,走近了,才看出竟蒙细尘,想是久未有人至又在天界边境,便如凡世日久,落了尘埃。
      罗睺计都伸手细抚。
      他是天生修罗,修为通天彻地,三界无敌,自来身无污垢,这薄薄细尘摸来于他触感实在陌生。
      柏麟逝去,罗睺计都自困魔域,再也无人会来这边境僻处。
      罗睺计都这才真正有感:柏麟死了。
      天人五衰便是天人寿命尽时,柏麟先天神祇,与旁的仙人神君都不同,坐化之后通体化散灵气,反哺三界,什么也不会留下。
      “道心生隙,反噬神魂。”
      所谓“道”,就是一生秉持的原则,信念,是汇聚半生过往一切的念、执、求,诚于心,诚于道,才得求成。
      “你的道,不是早就成了么……”
      为何会生动摇,陷入魔障,进而心境倒退,反噬神魂?
      这一切,都不会再有答案了。

      一滴泪,悄然落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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