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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发热 ...

  •   被人摇醒的时候,萧昭仍然沉浸在梦中的血色里。

      她的思绪仿佛被那血色镇压,看不到尽头的猩红就这样闯入她的视野。粗暴且蛮横,将她的其他思想全驱逐出去。

      她望着马车车壁上镶嵌的夜明珠。即使是这样柔和的光芒,对刚睁眼的她来说还是显得太过明亮。

      眼眸有些轻微刺痛,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让眼眶溢出一点湿润。

      小丫头见摇醒她就下去了,现在车中就只剩下她和明熙长公主。另一个叫白枝的侍女也不见踪迹。

      萧昭还没有从梦中完全回过神来,她声音沙哑,慢慢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能抓到。

      长公主就站在马车门边。闻言放下掀开一半的帘子,回身看她,语气难得平和,仿佛无声的安抚:“什么噩梦?”

      萧昭仰着脑袋回望着她。明熙长公主的情绪仍旧被她深深藏在心底,不为外人所知。她看不穿,也无意深究。

      她渐渐清醒过来,知道这不是在家里,没有阿爹阿娘和阿兄在身旁。

      她即便做了噩梦,如惶恐不安的幼兽,竭力想从家人身上汲取一些安全感,但这里也没有家人。

      她闭了闭眼,胸腔中有一股郁气,堵地她呼吸有点困难。

      “不是个好梦,不好说出口。说出口的话,万一成真了怎么办?”

      她低声喃喃,面上是难得一见的脆弱。语气倒是执拗,但言行间,却蕴含着一种孩童般的稚气。

      明熙长公主察觉到不对,她转过身来,在萧昭面前蹲下。

      冰凉的手指落在了萧昭的额头上,滚烫的温度灼得长公主指尖稍稍一颤。

      “发热了。”她说。

      萧昭的脸有些烫,喉咙也疼的厉害,脑海中混混沌沌的,好像连脑浆都沸腾起来。

      明熙长公主冰凉的手指,微微中和了她面上的燥意,让她感觉有些舒服。

      以至于长公主想要抽手回去时,被萧昭握住了,又重新放回到自己脸上。

      梦中的无尽血色,回忆里阿爹阿娘和兄长的面貌,明熙长公主殿下手指冰凉的温度,一切的场景重合在一起。

      仿佛升起了暗红漩涡,毫不留情将一切打碎重组,在脑海中形成了以一种全新的、近乎荒诞的场景。

      长公主殿下站在无边的血海上,淡淡的、漠然的看着她。

      她神情微有几分倦怠,又蕴含着不加掩饰的冰冷意味。脚下血海中沉浮的,是她阿爹阿娘和阿兄的尸骸。

      萧昭短暂的清醒很快被疲倦和病魔打败了,她衣衫仍然未干,在她们赶到这个驿站之前,她穿着湿透的衣衫,近乎直接在水中浸泡了整整一个时辰。

      她身子骨本就不好,又淋了这么一场大雨,不出意料的病了。

      长公主道:“孤着人去寻大夫。”

      萧昭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断断续续道:“不、不要。我的护卫中有擅医的,不必另寻大夫。”

      她混沌的思想中,还勉强记得自己不能用外面的大夫。真正医术高明的大夫能从人的脉象中看出她的性别,她自然不会忽略这种破绽。

      “什么时辰了?”她问。

      在贵人面前,她这样的态度显然是极为失礼的。她病的有些迷糊,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长公主殿下或许是体恤一个病到快要死了的臣属,也没有揪着这点错处不放。

      她看了眼车外,雨势已经小了不少,天色仍然阴沉沉的,乌云黑压压的在天边聚集,天看着好像已经完全黑透。

      除了驿站的火把将这一片照的灯火通明外,外面的一切都被无尽的黑暗笼罩。

      “外面太暗了,”她说:“可能是未时末。”

      在萧昭差点又睡过去之前,她那擅医的护卫上了马车。

      护卫行完礼之后抬头,瞬间被眼前这场景震了一震。

      哪怕心底还忧虑着王爷那边的情况,此刻也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起来:难不成尊贵的长公主殿下,看上自家世子了?

      他小心将手指搭在萧昭的脉搏上,仔细感受片刻,便匆匆写起了药方。一边写一边道:“没什么大问题,主子身体不太好,一吹风淋雨就病了,多吃几天药就行了。”

      待他写完方子,明熙长公主先拿起来看了看,都是些很常见的药材,药性搭配的十分稳妥。

      她将方子递给外面的侍从,让他们去找地方抓药,这才淡淡道:“你家主子,为什么身体不好?”

      护卫额角隐隐现出了几分汗意。他不太明白明熙长公主为何要问这些。

      她的手现在还被自家主子握着,搭在自家主子的脸上。

      大燕没什么男女大防,风气相当开放。但这也不代表一对素不相识的未婚男女,举止便可以亲密至此——至少在表面上,他家主子还是顶着世子的身份。

      主子出来一趟,给世子殿下召开一朵如此高贵的桃花……

      世子怕不是会揭了他的皮!

      “主子、主子是从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天生身体就比常人弱一点。”

      护卫在心底暗暗叫苦。世子则和县主正好相反,世子的身子骨可强健的多。但现下被长公主的气势压着,他也不敢乱说什么。

      长公主便慢慢皱起眉头,眼中的冷意几乎能将人整个冻结。

      “治不好吗?”她问。

      “这是先天原因导致的,王爷和王妃寻遍云阳所有大夫,甚至从宫内请了御医回去,但都说没有办法彻底根治。”

      耳旁的声音渐渐模糊下去,萧昭昏昏沉沉又睡了会儿,感觉有只手臂将她的脑袋轻轻扶起,温度正好的汤药灌了进来。

      苦意直直窜入心底。萧昭紧皱着眉,原本还有几分浑噩的心神,被这股强悍的苦意冲撞的七零八落。

      长公主道:“药喝完了便去沐浴更衣,暖暖身子。”

      萧昭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勉强撑开眼睛,道了声谢。

      正要伸手接过长公主手中端着的药碗,但她稍稍后退了些,避开了萧昭的动作。

      马车里仍然寂静,两人的身影仿佛被这寂静的气息包围了,谁都没有再开口。

      萧昭身子微微颤栗,想说什么,终究住了口。

      她从长公主暗沉的眸色中,察觉出她心底的不悦,于是乖顺下来,就着长公主的手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长公主将空碗放在马车内的茶几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去吧,把湿衣服都换掉,在热水浴里多泡一会儿,去去寒意。”

      萧昭乖乖应了。

      她阿娘给的家信应该是早就被清意给收好了,她当时半睡半醒之间,隐隐约约听到清意行动的一点声音。

      她收拾的动作很快,阿娘家信中的用词也很谨慎,就算内容被人看到,也不存在暴露身份的风险。

      现在她抱着家书和玉石发了会儿呆,说:“等沐浴完了,我不想休息。”

      长公主静静看着她。

      萧昭自顾自道:“我想早点去和阿爹阿娘汇合。”

      她笑了笑,嘴角露出一个极浅的酒窝,似乎觉得自己这样不太成熟,有点掩藏的很深的羞赧:“出来了这么多天,我想阿爹阿娘了。”

      她顿了顿,又不太情愿的补充道:“还有妹妹。我也想妹妹了。”

      这个“妹妹”,自然指的是她兄长萧渊。

      长公主的眸子依然黑沉沉的,仿佛透不进一点儿光亮。

      她的所有情绪都掩藏在那一片宛如死水的冰面下,唯有一缕比冬日的积雪更深、更浓烈的冰冷,毫不掩饰的透露了出来。

      她垂下眸子,淡淡说了句:“好。”

      暴雨来的很突然,但暴雨持续了两个时辰,现在渐渐停了,乌云散的也很突然。

      被遮挡了些时候的天光仿佛终于按耐不住,先是一缕一缕照亮了大地,很快云雾被风吹散。

      整个世界,经历了一场黑日转瞬变为白日的奇特体验。

      等萧昭沐浴完出来,护卫们也已经歇好集合了。他们换下疲倦的旧马,一人牵着两匹快马,都是已经喂饱草料,精神抖擞的新马。

      暴雨方歇,空气中仍残存着寒意。金乌高高挂在天边,可仿若只是个发光的摆件,落在人们身上,不含一丝暖意。

      萧昭向长公主辞行,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没有同意,转而吩咐自己的护卫们也准备启程。

      雨已经停了,这次为了赶路方便,马车没有跟上。一众人,包括长公主在内都直接驭马而行。

      紧赶慢赶,中间只在驿站暂时停歇片刻。如此赶了半日路,到将近午夜的时候,终于赶到了并州。

      并州城门已经落下,守城的卫兵见到长公主的印信,赶忙给她们放下城门。

      不需要再多问城门守卫,萧昭抬眼一扫,便看见先前遣来的一个护卫就站在城墙下的角落里,满面焦急等着她的模样,心中便是一沉。

      如果阿爹阿娘进了并州,并且有了他们的消息,此时等在这里的绝不会只有一个她的护卫。

      她招了招手,护卫看到了她,赶紧走了过来,勉强抑制着自己的慌乱,解释道:“主子,我们一路跑来并州,没有遇到王爷王妃的车架,进并州时打听一番,王爷他们根本没来并州!”

      “萧林统领让属下在这儿等您,告诉您,他们已经兵分两路,一部分跟着长公主殿下的人去后面的城池寻找。一路赶去汴京城,他则跟着几个殿下的侍从在并州周边去寻。”

      并州是必经之路,周围都是小的村镇,荒郊野岭的,云阳王的车架绝对不会走那种小路。

      他们这一路上都是走的官道,这几日还稍微缓了行程,就是怕她赶路速度太快,还能直接在官道碰上。

      他们绕过并州,已经去往汴京的可能性太小了。

      萧昭这一路上走来,根本没有遇到阿爹阿娘。那几个驿站虽然没有进去休息,但也专门派了人去询问,得到的都是云阳王已经离开了的消息。

      她根据驿丞所说的时间,大致推断一下也能推算出,他们现下应该已经抵达并州。

      而她和阿爹约好在并州会合,只要阿爹进入并州,哪怕因为一些突发事情提前离去,也会派人在城门处日夜不停的守着,第一时间告知他们的去向。

      那么多一行人,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消失了?

      萧昭勉强稳住繁乱的思绪,她阿爹阿娘不是孤身上路,他们前来汴京,身边还带了三百名亲卫。

      云阳地处偏僻,与草原蛮敌接壤,时不时的就会与草原各部落发起冲突,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从未少过。

      这三百亲卫看着不太打眼,可个个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真汉子,手下真真切切沾过不少血腥。

      毕竟能被选为云阳王的亲卫是何等荣耀之事,只有军中最精锐的战士才能获此殊荣。

      这样的一行军中精锐,再加上她阿爹——与草原人对战十战十胜,被草原人尊称“狮王”的云阳王。

      哪怕遇上千人左右的山野匪徒,或许不能全身而退,但绝不可能全军覆没!

      云阳能成为她阿爹的封地,那可确确实实是靠着她阿爹的实力打下来的。

      萧昭深吸了口气,明白自己等在这里无济于事,她阿爹阿娘如果出事,那只能是在他们来的那条路上附近。

      她调转马头,城门还没进,便急匆匆又出去了。

      长公主让几个人跟上她,又唤了白枝,拿了自己的印信交给她,让她去调并州的驻军,在并州周围搜并阳王等人的行踪。

      三百多人不是一个小数目,只要走过便必定会留下痕迹。哪怕现在找不到人的踪影,但也能大致推断出往哪些地方去寻。

      她有条不紊的发出一道道指令,寂静的城池很快就被惊醒,兵马匆匆调动,惊动了熟睡的百姓。

      百姓的惊吓忧虑暂且不提,当地的官员知晓其中利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云阳王倘若在并州周围出事儿,哪怕与并州毫无关系,并州上下一干官员也会被牵扯其中。

      此事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们不重视,一众官员如火烧眉毛般快速行动了起来,无数人马在并州城外迅速聚集。

      喧嚣声几乎响彻整座城池,夜的寂静被无数道声音打破。

      夜已经不再像是夜了。

      明熙长公主在心里将汴京的势力都过了一遍。从突然遇到萧昭开始,她就已经嘱咐人尽快去查了。

      皇帝突召藩王来京,还不是正儿八经光明正大召见,而是偷偷摸摸派遣天使去传口谕。

      他如此行事,究竟想要瞒谁?又是想要做什么?

      火把的影子随风摇荡,那影子忽长忽短,鲜艳的红色映着明熙长公主的大红鹤氅,给她整个面部都蒙上了一层红光。

      红光在阴影中忽隐忽现,给她带来了一种张牙舞爪的、尖锐的,甚至是狰狞的极度危险的气质。

      她的神情极端冰冷,下颚微微紧绷,漆黑的眸子仿佛已经凝结成冰。

      若不是她遇见云阳王世子,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藩王入京这样的大事,她居然是直到这时才完全知晓。

      而若说一切早有预谋,那她此次被江南绊住,是不是也在那些人的计划之中?

      人人都想要拿旁人当作棋子,人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私心牟利,她即便贵为长公主又如何?

      在这朝堂的博弈之中,无声的刀光剑影隐在糜烂的朝政斗争之下,厮杀远比刀刀见血的战场更为血腥。

      人人皆是棋手,人人皆是棋子。

      只有云阳这块干净的地方,本身自成一地,平稳安静过着自己的日子。

      可现下,云阳懵懵懂懂的,在还未搞清楚任何事情之前,被突然拉进这漩涡之中。

      她心底其实清楚,云阳.....可能已经成为最先被牺牲的棋子。

      长公主紧紧攥住马缰。

      她想,她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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