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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锁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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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生
文案
被封闭的灵魂,被遗弃的身体;
两颗心的走近,或许不需要契机。
我是金色牢笼里的碎影,你是光明里的精灵;
如果可以,我只想用双手,紧紧抱住你……
当一千年光阴缩成一个弹指,留下的,只有对你绵绵不绝的爱恋和思念;
那些已逝的点滴,是我千年里每一天活下去的凭依。
如果背叛是爱,那我宁愿选择死亡。
只可惜,我没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告诉你……
雪国,冬天,鹅绒般的雪花在山颠片片撕裂。
雪花初落时原本很大的,只是在下落的途中会被风扯碎,我们看到的六角精灵,不过是雪花支离的尸体。
这个满是尸体的世界,更像是一个终点。
“我找了你一千年……”
“哦,那您可真有耐心。”
“我知道你离我并不远。”
“呵,那是因为我不愿出现。”
“现在就可以了么?”
“恩,这是……一千年前定下的时间……”
第一章
阴冷的地底,无光的世界,也许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死亡的暗夜,然而只要有一盏灯、一星火,他们就可以期待明天。
“喂,井源老弟,如果能逃出去,你打算干些啥啊?”
一个枯瘦的老头吃力地背着一块巨大的花岗岩,汗水浸湿了他和蔼的笑容。
“能干什么啊?找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行了。反正我们不一像上面那些人一样,要撑着活上一千多年!”叫井源的精壮汉子背了两块石料,又看了看身边的陌生男孩,“孩子,你打算干些什么啊?”
男害很瘦,被汗水和灰尘淹没的脸现出如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他是刚被抓进来的的劳力,仍很细腻的皮肤被勒出一道道血痕,但他仍旧笑着,仿佛根本不在意强加在身上的疼痛。
“我啊,其实……”
没有人看见黑暗中他眼中的世界。
“不许说话!快干活!”铁塔般高大黝黑的监工抡起鞭子,伴着一声脆响,一条血色伤口张牙舞爪地留在男孩单薄的背上。
“你凭什么打人!?”井源把背上的石料掀在地上,冲动地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话的人是我!”
“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吗?”
鞭子在黑色的天空舞出一朵血色的花,“啪”的一声,又贪婪地舐了一口腥咸的血。
“孩子!”
井源惊讶地扶住挡在他前面的男孩,额上的青筋像一条条暴怒的蛇。
“呵,我没事……”男孩胡乱地擦了擦额上滚落的汗珠,凌乱的发下现出一双美丽的眼睛。
“你……”井源无声地看着他,从不知畏惧的肩膀竟然瑟瑟发抖,因为心中不一样的情绪。
“你们想造反吗!?”监工的胡子火一般燃烧起来,烤得畸形的脸像一块烧红的炉板,“让你们看看违抗命令的下场!”
“好玩么……?”
一个阴冷而又飘忽不定的声音从唯一的光明处传来,飞扬一片雾霭,黑暗的地底竟仿佛零落进了雪的碎片,他的声音和这个世界一样,像一粒尘埃。
监工立即放下手里的鞭子,诚惶诚恐地立在一边,高大的身躯瑟缩得像只受伤的老鼠。
“菁少爷……”
“很好玩么……?”
“……”
监工抬了抬头,却又唯唯地藏起满是深意的眼。
井源扶住男孩,无声地走到他前面,把他藏在自己的影子里。
男孩奇怪地看着仅有一点光明的地方,期待着一个人,或是,一个声音。
灯火吝啬地渗入的地方,光明与黑暗恣意地缠绵,竟美丽得像一个梦。
微渺的灯火里走出一个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身影,金色的长发、金色的头冠、金色的睡袍,还有,罩住右眼的金色的眼罩,也许是梦的幻象吧,男孩觉得那另一只眼睛也是金色的。
“女孩……么?”男孩不由自主地仰起头,黑暗中的眼睛像冰蓝色的星星。
金色的身影停了下来,用一只眼睛打量着这个两只眼睛的世界,嘴角现出了金色的笑纹。
“你,出来……”
男孩看着金色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下雪的梦,他静静地离开井源脆弱的庇佑,没有看见他的颤抖。
浑浊的空气里荡漾起无声的悲哀。
男孩走远了黑暗,走近了光与影的缠绵。
唯一的门关闭了,隔开了两个世界。
走出大门,男孩久未见光的眼睛有些刺痛,但是他觉得似乎所有的灯光都亮不过前面那个单薄的金色背影,他这才发现,原来“那个人”的头发并不是很长,垂在地上的不过是睡袍的下摆,他给搞混了。
他是什么人呢?长生种吗?
一路走来,楼廊上的守卫都向金黄色的他恭敬施礼,恭敬得有些疏离,而他却仿佛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仿佛世界是空的,而空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这家伙很傲慢呢!不,与其说是傲慢,不如……
男孩正想着,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宫殿一样金碧辉煌的房间、金黄色的蕾丝窗帘、金黄色的印花壁纸、黄金的家具、纯金的器皿,所有的一切都是金色的,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甚至……窒息。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金色的外壳包裹着什么,或是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金色的身影没有坐在正中的纯金椅子上,反而坐在椅子下面铺着金色地毯的台阶上,身子靠着栏杆,肥大的睡袍铺了很大地方。
男孩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脸并不是金色的,却是病态的苍白,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是深紫色的,像一块温润的宝石。在男孩来之前,那紫色竟是这里唯一的另类颜色。
“你……叫什么名字?”
故意拖长的声音,冰冷飘忽的语气,懒散阴森得不像孩子的声音。
“荒,”男孩微笑地看着他,“您是菁少爷,对么?”
“放肆!”
金色的身影突然坐起来,紫色的眸子放射出噬血般恐怖的光芒,一改刚才的冷漠和阴森。
然而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冷漠的样子,换了一副颇为自傲的表情。
“你……喜欢这儿吗?”
荒对着空洞的金黄色笑了笑,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一点也不。”
菁纤长的眉向上挑了挑,依旧保持着冷漠的声音。
“哦?为什么呢?”
荒觉得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有点开心,于是,他也笑得越发从容。
“我觉得……这里像个……笼子。”荒一边说,一边缓缓走起来,他摸了摸纯金的桌子,又抚了抚桌上的金器,“这里面的东西都那么富丽堂皇,可是,离我好遥远,这不像房子,倒像是一只……笼子……”
说着,他又撩起了窗帘,却突然发现窗子也是金的,在这里,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这竟是一个全封闭的房间。
菁没有阻止他,甚至连表情也没有,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盯着睡袍下消瘦的脚趾。
“……菁少爷?”
“你说……你叫什么?”
“荒。”
“哦,荒……”他的声音依然像冬天里的寒霜,此时竟然显得有些笨拙,也有一丝颤抖,“你说,你想要什么?无论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荒正在封闭的窗边发呆,被他有些任性的话吓了一跳。
“什么都可以?”
“有话快说!趁我没改主意!”
“自由!行吗?我想……”
一道紫色的寒光剑锋一样划破金色的空气射进他的眼睛,惊得他一阵颤抖,然而,他觉得颤抖的不只是他自己。
“自由?!呵……呵……”菁扶着栏杆站起来,双手晶莹的皮肤下流着紫色的血,“笑话!”
冬雪般冰冷的声音撞击在同样冰冷的金饰上,激起悲哀而绝望的回声。菁弱不禁风的身体游离在金色空气里,像个灯火里的鬼魅。
“你一个低级的短生种,竟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您说过,什么都可以。”
“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反悔了,我就是喜欢看别人的不到想要的东西又苦苦哀求!我喜欢看见你痛苦!怎么样?!”
荒看着他原本俊美而憔悴的面孔狰狞得几乎扭曲,眼里竟然满是无言的悲哀。
“你养过小鸟吗?”
菁的身字震住了,仿佛被灼热的火烫了一下。
“我养过的,”荒无视他的表情继续说,“我原本想要它过更安全舒适的生活,可是它非但不吃我喂给它的东西,反而撞击笼子蹂躏自己的生命,它不是反抗我,而是拒绝饶恕它自己……”
“哼!哈,哈!哈哈哈!……”菁挥了挥手,突然疯了一样笑起来,声音尖利得像金属在痛苦地摩擦,“我可以告诉你,我也养过叫做小鸟的东西!它闯进我的领地,飞得很快、很高,哦,它飞得很开心的!可是呢?我把它杀死了!”
他举起苍白的右手,用迷离的眼光盯着尖锐的指甲,“你看,我就用这只手,把他捏住,活活地掐死!它还用乞求的目光看我呢!可也只挣扎了一下,就鲜血四溅、血肉模糊!!哈哈!咳,咳……”
他似乎很高兴,以至于高兴到呛咳,咳得像只即将散架的筛子,咳地眼泪也流了下来。
荒怜悯地看着他,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别碰我!滚!滚远点!”
菁踉踉跄跄地躲开,却被长长的睡袍绊倒在台阶上。
“我知道……”荒放下手,却握紧了拳头,因为他知道刚才手碰到的不过是一副未散的骨架,“其实我要的东西,你并不能给我,而且……”他看了看这个金碧辉煌的殿堂,又看着伏在台阶上艰难地喘息的菁,叹息般说,“你也只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还要活着……”
咳嗽突然止住了,仿佛突然扼住了喉咙,菁原本苍白的脸颊瞬间变得嫣红,右眼的眼罩竟然像失律心脏一样跳动起来,眼罩下面似乎有一个圆球在横冲直撞,原本瘦削的脸上鼓起了一道道青筋,仿佛爬满了紫红色的蛇。
“啊——”
他痛苦地捂住眼睛,身子蜷缩得像只被火灼烧的虫,他从台阶上滚下来,全身不住地抽搐着。
“菁少爷!”荒急忙扶起他,触到的皮肤滚烫得像沸水,“您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不……不用管我!我……我受不了了!”菁狂乱地抓着眼罩下不住跳动的眼睛,拼命地推着荒,“你快走,快走!”
“为什么这么大响动也没有人来呢?来人啊!快叫医生!”
“没用的……不,不会有人来的!你快走!啊!!——”他撕扯着身上的睡袍,尖利的指甲在自己身上划出一道道沟壑一样的血痕,整个人颤抖得像在火中挣扎的飞蛾“再……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菁吃惊地发现,金色睡袍包裹下的身体早已伤痕累累,肉红色、紫红色的疤痕纵横交错,尚未愈合的伤口流出暗黄色的脓水,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气味。
“我不走!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荒用用力抓住他鲜血淋淋的手,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害自己。
“笨……笨蛋!你就是我的活祭品!我要你来……是要吃你的灵魂!懂吗!!”菁挣扎着——和眼罩下剧烈跳动的眼球、和急待噬血的自己、和压住他双手的荒,凌乱的金色长发和火红色的脸,看起来像个地狱里的魔鬼,“你快走!去花园的假山,小……小鸟就是从那里飞进来的!快……快走啊!——”
“我不会走的!怎么能就这样走掉!你要吃,就吃好了!”荒大声喊着,声音竟然盖过了菁痛苦的嘶叫。
菁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不住地挣扎撕咬,甚至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滚烫的泪从火红的左眼流下,在灼热的脸上蒸发成一片悲哀的雾霭,绝望与疯狂代替了悲哀,他终于张开了溢满鲜血的嘴。
荒来不及多想,只是撸起袖子,把自己的胳膊塞进他的嘴里……
第二章
不知过了多久,菁的灵魂才回到这个破败的身体里。
右眼还有余痛,体温却已经降了下来,他咀嚼着口中已经变得苦涩的血腥,漫漫回忆起那个曾经出现在他生活里的生命,那个特别的,会说自由、说“不离开”的生命,然而,一切都不存在了。
泪无声划落,冲淡了口中的苦涩与腥咸。
自己是个怪胎,注定只能用浸满罪恶的手拥抱自己,永远只是一个人……
也许死亡是最好的解脱,然而,只要还有一点点贪恋,就还有一点点存在的理由,哪怕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稻草。
“菁少爷,您醒啦……”
一个疲倦但依旧温柔的声音传来,吓得菁一阵颤抖。
一双黑珍珠一样柔润的眼睛,属于那个叫荒的男孩。
“你……”一阵晕眩袭来,菁仰面倒了下去,荒用手扶住他。
“您身体还很虚弱,再睡一会吧。”
“你……你没死?!我没有吃掉你?!”菁睁大眼睛看着他,像要把他钉在眸子里,想伸手触摸却没有半分力气,“这……这是真的吗?不是做梦?!”
荒把一杯温水放进他手里,微笑地看着他,“看,热的,不是做梦。我好好的,没死。”
菁乖乖地捧着水杯,欣喜地感受着水的温度。他第一次觉得温水是可爱的。终于,他笑了,就像一个单纯的孩子。
“真的,你没有死,我没有吃了你,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泪悄悄从眼角划到唇角,他竟没有理会,“你看,我好了,我再也不用吃人的灵魂了!再也不会杀人了……”
一阵新鲜的血腥涌入鼻腔,他看见荒手臂上金黄色绷带上渗出的血。
笑容和泪水都化作一现的昙花慌然隐去,留下的只有一个让人心碎的表情和失去温度的声音。
“是我干的。”
不是询问,只是肯定。
荒不忍心伤害他,却也不愿欺骗他,只是宽容地微笑。
菁猛地推开他,喘息地靠在墙上,身体像他堆散掉的骨头。他看了看身上新换的睡袍,冷冷地盯着倒坐在地上的荒。
“你都看见了吧?”
“是……”
“你是第一个没有在我发病时死掉的人……”菁冰冷地笑着,狰狞的面孔宛若鬼魅,生命早已失去活着的温度,“你滚,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我不会走的。”
“什么?!”
“我不会走的。”
“你不是要自由吗?!我就让你走!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你害怕了?”
“放肆!”菁急促地喘息着,痛苦地闭上眼睛,却又忽而残忍地笑起来,妖冶而可怖,“你知道么?我为了一个灵魂可以亲手捏死一只原本还拥有自由的鸟,而你,只不过也是这样一只鸟罢了。”他伸出右手,露出可怕的肉红色伤痕,“我会用这只手把你捏碎,看你无力地挣扎、因为窒息而变紫变红的脸,看你鲜血四溅的样子……”
菁越加残忍地说着,泪却无声地从他枯瘦的脸颊上划落下来,伸在半空中的伤痕累累的手像风中的树枝,无助地颤抖着。
“菁少爷……”荒缓缓伸出手,靠近他的,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温暖它了……
“菁儿,你还好吗?”金色的大门外,一个低沉而温暖的声音撞击着门板,“我来看看你。”
“父亲!”
一种难以言绘的喜悦爬上了菁苍白的脸,美得让人心碎,看得荒幻花了眼,不禁想起了在光与影中初见他的样子。菁强撑着残损的身体下了床,却摔倒在台阶上。
“菁少爷!”荒慌忙扶起他,“您还很虚弱!不……”
“滚开!”菁甩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奔到门口,开门之前竟然换了一副容光焕发的表情,病态的腮红竟像两朵可爱的蔷薇。
“父亲!”
他打开门,一下子投入一个宽广而温暖的怀抱。
“菁儿,我听下人说你又发病了,怎么样,好些了吗?”
“恩!您看,我已经好了!”菁甜蜜地笑着,尽管有些气喘,看起来却像一个面色红润的健康孩子。“父亲,您坐,坐啊!”
菁第一次看到这个被称为“长生种之王”的人,却怔了一下,因为他的头发是黑色的。
菁的父亲很高大,也很英俊,乌黑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深黑色的眸子像两潭无底的深渊,似乎沉淀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菁长得不像他的父亲,难道像母亲?
菁的父亲发现了侍立在一边的荒,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慈爱的笑脸。
“菁儿,他是……”
“我是菁少爷的侍卫,祭先生。”
“侍卫?”祭打量着荒,目光冰冷得不像在看一个人,“菁儿,是这样么?”
“啊……是,是的父亲,”菁撒娇地拉着父亲的手,孩子气地靠在他身上,“父亲,您好久没来看我了……”
“啊……父亲实在很忙,很抱歉啊。”
“没关系的!只要您能来,我就很开心了!”菁努力地笑着,紫色的瞳人瞳仁像两颗欲滴的水晶,“您看,我的病好了,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啊,是啊!”祭的目光颤了一下,却掩饰地抚着菁凌乱的金发,“菁儿,你是父亲的骄傲,一直都是。”
“父亲,您……真的这么想么?”菁兴奋地望着祭的脸,“谢谢,谢谢您父亲!”
“那个……菁儿,”祭缓缓地抽出握在菁手里的僵直的手,“父亲还有很多事,该回去了。”
“是,父亲,您去忙吧,我会在这里安心养病的!”
“菁儿,记住,金色对你有好处,一定要尽量待在殿里,知道么?”
“是的,父亲,我会记得的。”
“还有……”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荒,“要……要好好照顾少爷。我刚才的话,你听清楚了?”
“是。”荒顺服地俯下身子。
“那,菁儿,我先走了。”
“我送您,父亲。”
菁牵着祭的手,一直送他走出金的大门。
看着他强撑的背影,荒的声音梗在喉咙里,简直要窒息。
菁反手关上了门,却忽然瘫坐在地上,那两朵美丽的蔷薇,分明是高烧的红。
“菁少爷!”荒慌忙跑去扶他的肩膀,“您太勉强了!”
“不要你管!滚开!”菁烦乱地甩开他的手,却不住喘息起来。
“少爷……”荒没有顺服地躲开,却强制地把他抱到床上。
“你……”菁气恼地靠在墙上,“你竟然自作主张,说什么侍卫!?你知道么?我从来不会让一个活物在我身边超过一个时辰!”
“那我就是个例外,少爷。”荒微笑着把枕头垫在他的身后,“也许,您正缺一个侍卫。”
“我缺的是血,是灵魂!”
“那也无所谓。”
“你……”
“您不是在养病么?先生为什么……”
“你闭嘴!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咳,咳……”菁激动得呛咳起来,“都是因为你,因为没吃到灵魂,所以我才这么难过!”
“哦,那么我待在这等你吃好了。”
“随便你!”
菁疲倦地闭上眼睛,竟然很快睡着了。
荒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在刺眼的金色中他安静的表情,忽然觉得,自由似乎也有另外的定义。
第三章
“啊!——这是什么怪物!?魔鬼!魔鬼!”
一个金发紫瞳的美丽女人歇斯底里地叫着,凌乱的长发披在惨白的脸上,像个失血的鬼魅。
“妈……妈妈!”一个和女人长得极像的男孩蜷缩在角落里,瞪着惊恐的大眼睛。
“你……你叫我什么?!叫我什么?!你这个魔鬼、怪物!我……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女人的指甲在柔嫩的皮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好恶心啊!好恶心啊!”
“妈妈!不,妈妈……”
“恶心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妈……”
“去死吧,死了好了!死吧,死吧!”
“妈妈!妈妈……”
“妈妈!”
被汗水浸透的菁在黑暗里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空虚。
急促的喘息声盖过了他的呻吟,他缓缓坐起,颤抖地缩进墙角,仿佛要把自己塞进黑暗里。
“妈……妈妈……谁?”
“我,少爷。”静静走过来,“您……”
“滚!”
“您做噩梦了?”
“我叫你滚!听见没有!”菁使劲把枕头丢在他身上。
荒却接住枕头,把它放在床上,又在菁身上盖了条毯子。
“我不是说过不会走的吗?”
“我会杀了你。”
“我知道。”
“你不怕吗?”
“怕。”
“为什么不走?”
“不知道。”荒微笑着摇了摇头,“也许,我是一只需要笼子的鸟。”
“鸟总是要飞的,不然就是死。”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菁无力地靠在墙上,任泪水冲刷着脸颊,没有声音。
荒握住他的手,很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给他。
“放心,我会陪着您的。”
“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菁第一次用乞求般哀惋的眼光看着他,脆弱得像会被化掉。
“恩。”
“永远么?”
“恩。”
菁没有说话,只是用布满伤痕的手握住荒的,安心地闭上眼睛。
这一夜,握在一起的手再也没有分开过……
第四章
“你们瞧,这是我的侍卫,他叫荒!”
从金色宫殿里出来的一路上,菁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对卫兵说,对女仆说,甚至对金像、对壁画说。金色的长袍舞成花朵,他像一只翩飞的小蝴蝶。
“荒,你看,现在大家都认识你了!”
“是。”
荒俯下身,顺从地随着他在楼廊里跑来跑去,最后来到菁曾提到的花园。
所谓的花园不过是一个开满灯的房间,里面有桥,有山,有溪水,也有很多花朵,然而没有蓝天,没有白云,没有太阳,也没有……自由的空气。
荒只觉得他们只是从一个笼子走到了另一个笼子。望着菁瘦削的金黄色背影,他的心无由地痛了起来。
“菁少爷,您早啊!”
花室的入口处,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男人,他低眉垂目地施礼,然后像一个巨大的影子一样缓缓靠过来。
菁的手颤了一下。
荒看到他细长的眉眼,和瞳人中带着寒气的笑意,不由自主地站在菁的前面。
“菁少爷,听说您找到一个侍卫,”他仔细端详着挡在前面的荒,“看来,这位就是,对么?”
他俯下身子,像看一件艺术品一样看着荒,“你好啊!我叫千鹤,是菁少爷的医生。你叫什么名字?”
“荒。”荒恭敬地施礼,然而他知道,站在他身后的菁一直在颤抖。
“菁少爷,”千鹤医生站直了身子,强制地把自己的身体塞在菁的眼睛里,“我想和您的侍卫单独谈一会儿,您会同意吧?”
菁死死地抓住荒的手,剧烈地颤了几颤,却还是松开了,无声地逃开了黑影的遮蔽范围。
“您请吩咐。”荒缓缓放下握过菁的手,恭恭敬敬地立在医生面前。
“你……知道菁少爷的病吧?”
“是。”
“不,你不知道。”医生拈起一朵白色的小花,陶醉般嗅着,“那……不是病,是诅咒。在他的右眼里寄住着一个疯狂的魔鬼,那个魔鬼每隔半个星辰月就得吃掉一个灵魂,而每次发作时,菁少爷的痛苦都会残不忍睹。我的话,你明白么?”
“……是。”
“不,你不明白。你知道那个恶魔不吃灵魂会怎么样?”
医生缓缓走到荒的面前,笑着盯住他的眼睛,黑色的眸子像两个弹孔。
荒抬起头,坦然地迎接那冷冷的目光。
“他会吃掉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他会吸干菁身上的所有养分,直到菁死,什么也不剩下,你……明白么?”
“……是。”
“你……没有什么问题么?”
“有。”
“哦?”医生重新盯住他,第一次把他当成一个人——活着的人。
荒直视着他,目光清澈而直接。
“菁少爷发病的时候,您为什么不在?”
医生怔住了,修长的眼睛竟睁得很大,许久,他缓缓站了起来,又恢复了阴抑沉静的样子。
“菁少爷的眼光果然不错,真是吓我一跳呢!”他转过身,躲开荒质问的目光,“金色对菁少爷的身体有好处,所以……你要让他尽量待在寝殿里,还有……他最怕阳光,看见阳光,他会死。会死,你……明白么?”
荒没有回答,他在等待。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医生友善地拍了拍荒的头,贴在他耳边小声说,“祝你们愉快。”
“等一下,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医生停住了,却没有回头。
“我是医生,我喜欢活着的东西,不喜欢血腥的场面,这……你明白?”
他走了,荒没有再拦他。
他的手拈着那只白色的小花,花瓣在他的手里支离破碎,流下透明的血。
菁坐在台阶上,靠着栏杆,金色的睡袍铺了一地。
他的身边落了许多玫瑰社的花瓣,像是花朵破碎的尸体,两只手染满了血色的花汁。
“菁少爷!”
荒紧张地看着他的手,闻到了花香,才又安心地坐在他身边。
他抬起头,目光冷冷的,“他跟你说了什么?”
荒仔细地擦着他的手,“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哼,哈哈,哈哈哈……”菁笑了,笑得全身都在颤抖,“笑话,哈,简直是讽刺!”
“菁少爷……”荒看着他骨节突兀的手,无声地垂着头,“我一定说到做到。”
……
“去用膳吧,今天多吃一点。”
菁撑着栏杆站起来,抖落一地血色的花瓣。
第五章
半个星辰月只有十二天,十二天前,时间把两个人拉向命运的焦点,而今天又是一个命运的期限。
从起床到中午,一切都按部就班,很难相信他们依旧坦然,然而,即使不再提起也不会忘记。
“你来这里……已经……已经十二……天了……”菁的脸上又现出奇异的胭脂红,紫色的眸子在燃烧,汗水流下来,浸透了金色的睡袍
。
荒用力握住他不住颤抖的手,微笑着说:“十二天,真快啊!”
“荒……你……你快走吧,咳,咳……”菁窒息般说着,身体像个发热的火球,“我……我控制不住了……”
……
“荒,我……很难过,可……我,我不想杀人!”
“我知道……”
“每次杀人……我都好痛苦……好痛苦……他们是无辜的啊!还有……还有小鸟……
菁战栗地举起骨瘦嶙峋的手,“我……我就是用这只手杀死它的……”
……
“荒,只有你,只有你……我,我不想你死,死……啊!——”
菁疯狂地嘶喊起来,金色的长发凌乱地飘散着,右眼罩不断鼓动,左眼的眸子火球般暴露在外面,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魔鬼——一个噬血杀人的魔鬼。
“啊!——我……我不想杀人!啊——”
荒的瞳人里现出菁疯狂而暴虐的身体,然后他闭上眼睛,安然地笑了。
菁咬住了他的肩膀,失去心智地咬着、兴奋而战栗地咬着、贪婪而绝望地咬着,直咬得鲜血四溅,空旷的金殿里,回荡着菁野狼般的狂吠和骨头碎裂的声音。
泪涌出来,沸腾在他燃烧的眼睛里。
他们不会知道,此时的金殿外面正是冬天。
夜深了,整个宫殿散发出死亡的气息,这根本不是一个属于人的地方。
荒强撑着残破的身体,把已经昏迷的菁抱到床上,然后,扶着墙走进金色的黑暗。
黑暗中,他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一步步走下台阶。
天,很快就会亮的,他不想让菁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可是……怎么办?
他笑了,笑得很凄凉。
“看来,你伤得不轻呢。”
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在空旷的廊道里幽幽地回荡,给此时的黑暗又添了几分阴翳。在荒的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比夜更阴晦的黑影
。
“我想,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话呢!”
荒没有理他,只是继续扶着墙没有方向地走。
“你想让他死么?”
荒只觉得心脏被震了一下,全身都跟着颤抖。
终于,他站住了。
“为什么不给他找猎物!!或者干脆你死掉算了!!”
“那是他是选择。”
“什么!?”
“我只想知道,他这个样子能撑多久……”
“你……还真是狠心啊……”
“是多久?”
“半个星辰年,最多……”
“谢谢。”
荒恭敬地施礼,继续艰难地向前走。
“等等!”
千鹤叫住他,在他身后,拖着一条很长的阴影。
“你打算让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
“哼……”
千鹤冷笑着,将手按在荒破损的肩上,一团明亮的海蓝色光芒从他的手心缓缓流泻出来。
光芒下,是荒逐渐愈合的伤口。
“为什么?”
“呵,不要自以为是,我只是在满足自己的趣味罢了,”千鹤收回手,转身面向自己的黑影站着,“我想看看,你们……究竟能走多久……哈,哈哈……”
深黑色的背影渐渐远离,像一只在夜里游荡的鬼。
第六章
半个星辰年,只是浸着血和泪的一瞬间。
曾经约定要在一起的人仍然努力保留着微笑的表情,只是,现实已经摧毁了他们原来的样子。
菁原本就很单薄的身体变成了一副欲碎未碎的骨架,后来的发作一次比一次厉害,甚至会在自己身上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纵横交错的疤痕和流血的伤口,像爬满身体的红色蛆虫,触目惊心。
“就要……到极限了吧……”又发作了一次,已经很难入睡的菁睁着因为瘦削而显得很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金色的屋顶。
……
“荒,扶我起来,父亲就快到了。”菁强撑着身体,急促地喘息着,两颊燃起两朵艳丽的红晕。
“菁少爷……”
“快……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荒没有阻止,只是无声地把他扶到床边,理好他越来越长的头发。
“我这个样子……行么……”
荒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如之前的九次。
菁也笑了,如初见时一样,单纯得毫无杂质,美丽得像一朵海昙花。
敲门声果然响了起来。
“菁儿,我是父亲。”
“啊!父亲,我就来!”
菁兴奋地站起来,却摔倒在台阶上。
“菁少爷!”
“我没事……”菁拂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前。
荒看着他的背影,将无数个相同的背影重叠,从回忆到现实。
不知道为什么,他恍然觉得这个背影正在渐渐远离,像一只渐飞渐远的蝴蝶,即将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他不由地惊恐地睁大眼睛。
“父亲!”
“菁儿,我听下人说你又发病了,怎么样,好些了么?”
永远是相同的言语,永远是相同的表情,很难想象这样单薄的爱竟能满足一个孩子对亲情的渴望。
“恩,您看!我……我已经好了!”
菁拉着祭的手,却突然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强装的笑脸撕裂成惊恐的表情,一腔深红色的液体涌出来,喷溅在祭棱角分明的脸上。
“菁……”
荒僵愣着,只看到一只金色的小蝴蝶在自己生命中渐渐远去,变成一个永远的背影。
熄了灯的金色殿堂没有半点色彩,只留下无边的夜。
黑暗是唯一能包容所有阴谋所有罪恶、所有伤害的存在,在这里,任何东西都能现出原来的样子,神奇得可怕。
“千鹤!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祭先生狂怒地掀翻桌子,黑暗却掩饰了他狰狞的表情。
“我以为您看得出来……”千鹤的声音不温不火,却像有两个刃的刀子。
祭警惕地瞥了一眼还在昏迷的菁,“他现在怎么样?”
“您也知道,在黑暗里,他会觉得舒服……”
“闭嘴!”
医生站起来,拍了拍祭的肩,哪怕在黑暗里,也看得到他脸上永远阴冷的笑容。
“放心,他已经昏迷不醒了,听不到……”
祭气恼地坐下,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已经到最后关头了,‘邪眼’却出了问题……”
“您不用担心,现在他还不会死,邪眼还是能用的……”
“但威力已经大不如前!我培养了他三百年,只为在此一搏,竟然还我出差错!”祭换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这都是因为你!”
“其实……邪眼吞噬的灵魂已经够多了,出差错的只是容器罢了,”千鹤望着角落里的菁,笑得像一弯黑色的新月,“只要换个容器就行……”
“千鹤,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对不对?”
“没有人能决定别人的命运,我从来只喜欢看着别人做……菁……是个例外……”
祭抓住千鹤的前胸衣襟,像只饥饿的狼,狠毒的目光想要噬血。
很难想象俊美优雅的他,脸上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别忘了,当初可是你说要用活人做容器的!”
“可他是您的儿子……”千鹤拂开他的手,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不过,您放心,我很怕痛,不会妄想做什么‘邪眼王’的。您可以再找一个容器嘛,只要他能像您的宝贝儿子一样听话……”
“好,那交给你办!”
“那菁少爷呢?”
“他是废人了,只要能保住邪眼,不用管他!”
“……是。”
千鹤恭顺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遮出大片的阴影。
……
“父亲……这样的现实,才是最终的真实么……”
浓黑的底色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火红色的光点,那个光点正在变大、正在燃烧、正在流血,沸腾般的温度将黑暗点燃,灼烧着每个人的皮肤、眼睛、心。
“菁……”
祭恐惧地睁大眼睛,在红色的火光里,他的样子更像一个鬼。
“父亲,我是那么爱您……那么爱您……”菁的身体缓缓站起来,飘忽般走到祭面前。金色的长袍无风鼓动着,涌起的热浪熔岩般蒸发了周围的所有空气。但那也只是个身体罢了。
“母亲抛弃我,下人害怕我,只有您……哼,原来是这样啊!我只是容器,对么?”
“菁儿,你听我解释!父亲有苦衷的!”
“苦衷就是让孩子忍受痛苦也再所不惜,苦衷就是看着无辜的人死去才开心!!苦衷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红色的火光突然变成了红色的火球,它燃烧着、号叫着,有千万个尸体在燃烧、千万个亡灵在号叫,它们挣扎着、吞噬着、摧毁着这个世界。
这不是一个人的愤怒,是成百上千个灵魂的愤怒,这样的愤怒足以毁灭一切!
“哈哈!都死了好了!都去死吧!”菁,不,是千万亡灵疯狂地撕咬着,撕咬着金碧辉煌的店堂,撕咬着罪恶的生命,撕咬着丑陋的灵魂。
“哈哈!都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怨恨是最好的燃料,它化成火点燃世上的一切,金色鸟笼般的的宫殿陷如一片火海,魔鬼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每一声号叫都撕裂成两个字——
毁灭。
第七章
在怨恨的火里,真金也只剩下黑色的浓烟,祭一定没有想到,他的灭亡就在成功之前,而坟墓是他为菁造的金殿。
原本不会有生命的废墟里传来一阵呻吟,他缓缓睁开眼睛,只看到满目海蓝色的光芒,然后是喷涌的鲜血。
“千鹤医生!”
“还好,还来得及救你……”千鹤的脸现出失血的苍白,修长的眼睛却弯成美丽的下弦月。
“千鹤医生!我会救你的!”
“别忙,让我把话说完……”他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却从未有过的温柔,“你也知道真相了……”
……
“你不用感激我,我不过是在赎罪罢了。当年确实是我出的主意,只是我没有想到会用在菁身上……我,我宁愿它用在我的身上,你,你明白吗?咳咳……”鲜血不住地从嘴角流下,他的神情却因为伤心而不能平静,而身体已经没有痛苦了,“其实……真正能让‘邪眼’舒服的是黑色,而金色刚好是限制它力量的颜色,祭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封印它的力量而使它为他所用。还有……菁根本不怕阳光,那是为了束缚他的行动编造的谎言……咳,咳……”
……
千鹤看着他,仿佛看尽了他的一生,“如果……是你,应该……能做到的……应该……”
“您……说什么?”
千鹤的声音淹没在含混不清的呼吸里,他把耳朵贴近了他的唇。
……
生命的温度渐渐从这个修长的身体里散尽,只留下一个至死负罪的冰冷躯体,尽管已经伤痕累累,但仍有不能侧目的绝美。
荒看着那张永恒的笑脸,面对如菁的身体一样伤痕累累的世界,竟然残忍地笑了。
天亮了,夏日的艳阳向世间放着毒剑,凶残得不留余地。
菁平躺在废墟上,肆无忌惮地暴晒在阳光下,直到苍白的脸又染上红晕,仿佛想杀死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他的左眼紧闭着,眼罩已经化成飞灰,只现出右眼处丑陋的皮肤和一个恶心的红色肉球——很难想象烈火燃烧时它的样子。
褐色黑色的疤痕以右眼为中心向外蔓延,混着灰尘的血四溢在伤痕累累的脸上,像蜿蜒爬行的蛇。
魔鬼毁了一张美丽的脸,和一个美丽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支离破碎的空壳。
“死了好了……”
他想证明一个真实,哪怕只有一个,哪怕……以生命作代价。
他笑了,笑得仿佛埋葬了自己。
一小片阴凉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笑变成了挣扎,泪无声流下来,流在烧焦的伤口上。
“我……我知道,你会来的……”他艰难地撑着身子,却又无力地倒在地上。
透过朦胧的泪眼,菁终于又看见了那个他熟悉的身影——逆光下,他的面孔有刹那间的模糊。
“我……还有你,对么?只有你……”
他仍在挣扎,却又跌坐在地上。
“你说过,永远,对么?永远……”
“恶心……”
……
“真没想到,会这么恶心!”
“你……说什么……”
“我说你很恶心!”
“荒……”
“既然这么恶心,那么,给我好了!”
“……荒……啊!——”
菁惨叫一生,无力的身体蜷缩着。
荒扳住了他的头,挖出了右眼那只恶心的红色肉球,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右眼。
疼痛,同样的撕心裂肺,鲜血,同样的四处崩溅,□□可以忍受的剧痛,心却承担不了,因为□□的伤口可以愈合,心灵的伤痛却即使经过时间的涤荡也依旧鲜血淋漓。
“为什么?为什么!?”菁痛苦地捂住流血的眼窝,身体和伤痕累累的心一样皱缩成一团,“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为什么?!!”
“哼,‘为什么’?”荒的眼睛也在流血,红色的肉秋已经把他的眼眶烧成一片焦黑,但他却把这样的痛楚当成享受,“你们可以享寿千年,而我们,却只能作为你们的奴隶,痛苦地挣扎几十年!……”
“这……就是原因?”
“是。”
“着么说,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对么?”菁支撑着站起来,竟然站得很稳很稳。
“是!”
“是……为了邪眼……对么?”
“是!!”
荒握紧了拳头,笑得异常残忍,对自己,他讲了一个绝望的笑话。
“可怜你一直把我当心腹,可怜啊……自欺欺人的人永远都不会发觉自己的愚蠢。”
菁抬起干涸的泪眼,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荒。
“可怜、可悲、可笑……对么?”
他自语着,也麻木地笑了起来。在他的心里,另一个声音正在狂叫着——
“死吧,死吧!死了好了!……”
“你死不了的。”荒盯着他失去生命的左眼,“邪眼不死,你也永远都不会死。也就是说,你的命在我手里,你……明白么?”
菁闭上充血的眼睛,再也不愿面对这个世界。
什么是真实的?
也许,欺骗就是世界的真实。
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第八章
……
“一千年,我每天都在想应该怎么杀你。”
一身金色长袍的荒看着记忆中的容颜,金色眼罩下露出遮掩不住的灼伤的脸。
“好啊,您活得很有目标。”他挣扎地伸直枯瘦的身体,“现在,我就在这里。”
菁紧握的双手不住颤抖,强健的身体竟抖得像片风中的叶子。
他艰难地向他走着,每一步都仿佛跨过百年岁月。
荒的长袍在风中翩飞,竟然像只起舞的蝴蝶,在异样和煦的风里,他的身体忽而落蝶般缓缓坠下——轻灵飘逸得不真实,像一个慢镜头,将一瞬间扩大成一千年。
“荒!”
菁慌忙跑过去,原本要刺伤他的手却接住了他破败不堪的身体。菁跪在地上,不是因为沉重,而是因为荒的身体竟像一片枯干的叶子。
“您看……我受了罚呢……”
“怎么会这样……”
荒努力地维持着笑容,失去焦距的眼睛却找不到终点。
菁颤抖地揭下他的眼罩,却只看到一个无底的黑洞。
“邪眼王……死了……”
“好,那……我也可以死了……”
“呵,我那是骗你的,”荒笑得很得意,还有些气喘,“一千年前,你和邪眼王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荒……”
一千年缩成一个弹指,一回眸却又化作一千年,细数时,已忘记语言。
“我履行了约定……”凝眸的一眼淹没了他的微笑,他缓缓闭上眼睛,甜蜜地走向永恒的梦境,“一千年,我每天都在想,您还活着……”
泪无声划落,滴在他干枯的脸上,溅起一朵朵美丽的小水花。
纷纷扬扬的雪里,分离千年的两个人渐渐结成一个,这是他们的世界,雪花的飞舞是无语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