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光弦·我我他他》朱梨

2、万华镜「成长空间」①

　　—2012年二月，中学三年级—

　　照朝有很多时候会庆幸，在登记户籍的时候外婆给她选了自己的姓氏，没让她跟外公姓柳生——

　　比如现在。白鸟泽学园贴出来的高中部合格名单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保持着同样的仰头造型恨不得一目十行，而她，大老远地就在升学班的第一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你这是考了……第三？”身边的影山飞雄双手插兜，盯着白纸黑字的名单盯了一会儿，转脸问她。男孩把下巴埋在和照朝同款的白色绒毛围巾里，显得比平时还要小一点。

　　“……啊？”好吧，这还有个搞不清楚状况的。自己的能力有几斤几两照朝很清楚，考上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但第三什么的绝对不可能，“没有啦，这不是说了么，五十音顺。”

　　白鸟泽学园属于文化成绩和体育竞技全方位发展的名校，入学考试不光在宫城，在整个东北地方都是首屈一指的难。有的剑指白鸟泽的人从初中入学就开始准备了，像她这种一天补习班都没上过的百分之百比不过人家。现在确认了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主要还是得看身边这位，照朝挽上影山的手臂，拉着青梅竹马的男孩往普通班的名单那边走，“这边这边。”

　　大概是在紧张吧，手好凉。掌心贴上影山的手掌的时候照朝被冰得一激灵，随即就感觉本来想要握过来的大手往后一缩，连忙追上去握住，警示般地瞪了影山一眼。

　　影山没看她，但也没继续躲，老老实实地保持着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样子任她抓着，脚步不停，是那种刻意放慢的、配合她的步幅。照朝绷着嘴角板着脸，一副面上不显的严肃，心里却甜滋滋的。

　　她明白影山紧张。其实她倒是还好，之前半年下了那么大功夫，影山的水平怎么样照朝还是心里有数的，正常发挥就没问题，把握怎么也能有个七八成——哪怕是吊车尾考上的也没关系。

　　白鸟泽学园是有体育推免的，但是跟入学考试相比是另一种维度的难，要么得是各种全国级别的大型赛事宫城县代表的水准，要么也得看平时成绩。今年北一败于光仙学园没能打进全国大赛，前一种路当然就堵死了；至于后一种……要是影山的平时成绩够用，前面那半年她陪着他点灯熬油的是图啥呢。

　　“咦，是天海同学吧？”

　　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声音也有点熟悉，照朝回头，认出那是她考白鸟泽时的面试老师，高中部的现代文教研组组长，连忙收敛了傻笑的表情认真打招呼。

　　“没事没事，”这位老师看到她很是有点高兴的样子，“恭喜你考上我们白鸟泽啊。”

　　自从新闻部入社测试的时候搞了个全校皆知的大乌龙事件，在北一的初中三年里照朝完全没加社团，自然也就没什么好看的履历。考白鸟泽要个人材料，她干脆就把写过的作文挑了几篇装订起来，因为字写得漂亮还挺能唬人的，这位老师当时就挺喜欢她，夸了她好几次。

　　“我是演剧部的顾问，”很欣赏她的老师说，“等开学之后你如果愿意，可以加入我们演剧部，表演和剧本我觉得都很适合你。”

　　表演对她来说是从未涉足的领域，然而这是极大的善意，照朝当然明白。又说了几句话跟老师道了别，看着人家走远了，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影山才“啧”地出声。

　　“怎么了！”影山眼睛一动照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毫不客气地把手又塞回影山的衣兜跟他握住，比刚才似乎暖了一点，“没准我以后也能当个明日之星呢。到时候你当排球巨星，”本来是话赶话嘴硬的，仔细想想好像确实不错，体育明星找演员歌手恋爱结婚修成正果的也不少，“我当全球影后，奥斯卡，不是很好么。”

　　还想说什么的影山突然沉默了一下，似乎经过了短暂的思考，然后点了点头，多少有点郑重其事的意思，“确实不错。”

　　“是吧。”他这种还挺认真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不用照镜子照朝都知道自己的脸有点烧，把跟影山十指相扣的手指更加收紧了一点，“走了走了，看榜去。”

　　普通班这边比升学班的人还要多，照朝踮了踮脚，又原地蹦了两下，看到的仍然还是别人的后脑勺。“这种时候应该让小飞背我一下骑个肩膀什么的”之类的念头滑过脑海，她低头看看自己大衣里面的百褶裙和针织袜，还是打消了这等不切实际的念头。

　　长得高真好啊，照朝又往旁边瞄了一眼，身边的影山人如其名地不动如山。初三这一年影山突破了180公分，把他和她的身高差正式提升到了2字头。

　　说起来她也有过比影山高一大截的时候呢，虽然得是五六年以前了。照朝这么想着松开了影山的手，扔下一句“我去前面看”就往人堆里挤了去。

　　…………

　　“我大概是没考上。”

　　影山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的时候，照朝还在原地对着最后一页名单运气。她听到这话猛然回神，才发现拥挤的人群散去了不少，从身后笼罩她的，是站定在她身后的、属于青梅竹马的影子。

　　“等会儿，我还没看完，”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照朝头也不回地说，“还有半页呢。”

　　“五十音顺啊，”少年的声音里竟然带着笑意，然而只有从小到大熟悉影山就像熟悉自己的双手的照朝，才能听出那笑意背后的一缕苦涩，“这不是你说的么。”

　　照朝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似的猛地一哆嗦，把头扭向一边闭了闭眼睛。她知道影山说得对，升学班和普通班都是按照假名拼写来排的，而KA行的几列她已经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反复看了好几遍。

　　……那其中没有影山飞雄。但她不愿意相信，没有亲眼把所有名字确认过之前，她是不会相信的。

　　那么所有的名字都确认之后呢？照朝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没有就是没有，影山说的是对的。凛冽的风吹起她的发梢和毛茸茸的围巾，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回头去面对他。

　　温热的液体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又被寒风带走了温度吹得冰凉。就好像视线变得模糊之后其他的感官也被钝化了，恍惚间照朝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用无可奈何的声音喊她“阿照”，而她却分不清是谁。

　　“……你啊。”那个喊着她的声音叹了口气，随即脸颊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像是有人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眼尾。

　　仿佛加了高斯模糊滤镜的视野重归清明，照朝眨了眨眼睛眨掉睫毛上的泪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影山举着包跟她总买的卡通联名款一模一样的纸巾，满脸都写着无所适从，一看就是想要拆开却无从下手。

　　完全没过脑子，照朝下意识地把纸巾盒从影山手里拿过来，娴熟地翻到背面挑开贴纸。这个联名款的盒子有特殊设计，纸巾用光之后还可以当做收藏，有很多人像是集卡一样地在收集不同款式的盒子，她也不能免俗成为了其中之一，“先这样，再这样……”

　　等等，这个联名款这么火，这家伙是从哪里搞来的？开封之后的纸盒交回到影山手里、又被少年一张纸巾迎面拍到脸上照朝才反应过来，刚要张嘴问却又被影山抢了先，“风这么冷还这么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没考上呢。别哭了，”见照朝瞪眼他又紧接着说，“你自己说的，大冷天掉眼泪，脸会变糙。”

　　这人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都多少年以前的破事儿了，翻什么老黄历！要是往常照朝一定会这么吐槽的，可此时此刻不一样。就像影山说的，没考上的是他啊，他都明白，是在故意说玩笑话要她开心。

　　混蛋，又想掉泪了。照朝狠狠地抹了把脸，像是要把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脑海似的用力甩了甩头，一把攥住影山的手腕，“好吧，给我做好觉悟吧，下个月考试必不可能滑铁卢——等等你的手怎么这么湿！”

　　话音刚落照朝就想起刚才是谁帮她擦的眼泪，讪讪地从影山攥着的纸巾盒里又抽了一张，一边擦一边说，“今晚咱们就回去研究下公立学校——”

　　“咱们？”影山像是已经习惯了地任由她摆布，只是在筛选出关键词的时候猛地看向她，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一字一顿地咬着重音，“咱·们？”

　　“对啊，咱们。”照朝理所当然地说，扬起脸毫不退缩地瞪着面前的少年。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没想那么多，但听影山刻意强调的人称也反应过来他想表达什么了，瞬间头脑风暴做出了七八种预案，不管影山怎么反对都有话能来堵他。

　　出乎意料的是影山躲开了她的视线，抿了抿嘴，略微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小声嘟囔，“那奥斯卡呢？”

　　……什么奥斯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种回答就属于预案无法覆盖的死角，照朝被反问得短路了半秒钟，意识到影山在说什么的时候几乎哭笑不得，“你这个人啊，”她踮脚戳他微微鼓起的脸颊，都十五岁了还做这种包子脸，怎么这么可爱，“也太坏心眼了，非要我再重复一遍是不是？”

　　影山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光明正大地扭头就是不看她，结果把同样通红的耳根也彻底暴露在照朝面前。真是可爱啊，照朝把手掌贴在影山比平时更烫的面颊上，捧着他的脸，要他面对她。

　　“真是的，这种发言明明应该一生只有一次才对。”影山还想躲，又被照朝毫不留情地扳回来。她毫不退缩地盯着影山绀色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你听好了，我只有小飞——”

　　“……只有飞雄了，”平时惯用的称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照朝及时改了口，顶着好像也开始升温的脸，怀揣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把那天夜里她在影山怀抱里对他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从此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话音落下影山半天没吭声，只是涨红着脸瞪着她，似乎有点咬牙切齿。照朝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心想不至于吧，上一次她说完这种话影山都快把她的腰抱断了，这回怎么回事，怎么都不给点反应的，就这么想看她哭吗？

　　流淌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微妙，照朝刚想再搜肠刮肚点什么怪话来缓和缓和尴尬的现状，突然被影山用力地揽到了怀里，鼻尖直直地撞上他的胸膛。男孩灼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影山近乎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这个人、你这个人……”

　　扑通扑通的声音，是心脏跳得好快，脸烧得也更厉害了，照朝也抬手回抱住影山，抿紧了嘴等着他的下文。

　　结果这个人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憋出什么重磅发言来，最后只是毫无建设性地小声说，“真是笨蛋，”他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臂搂紧了她的腰，把照朝整个人都按在自己的怀抱里，连话音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笨蛋。”

　　“等等，所以这个是我的？”大衣口袋一摸是空的，照朝用两只手指尖拎着影山递来的、被她亲手拆了开的纸巾盒，表演帕金森患者抖抖抖，“你这个人怎么还摸人家衣兜的啊！”

　　“我没带啊，”影山随着她停下脚步，借着高度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理直气壮地说，“再说带了不就是让人用的吗。”

　　过于理所当然让人无言以对，照朝瞪了瞪眼，被噎得哑口无言。其实影山说得也没错，这个图案的纸盒属于随处可见的N卡，她已经有了，揣在口袋里带出来就是要拿来用的；再说有时候两个人一起出来她腾不出手，直接让影山翻她的衣袋或包包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看着影山这么振振有词的样子她就莫名不爽，或者准确地说有点不好意思，就好像他们已经……照朝愤愤地把纸巾盒塞回大衣兜里，抬手想戳影山的脑门——太高了戳不到，只好改成肩膀，“不告而取是为贼啦，报警抓你哦——”

　　“听不懂。”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影山一副“你在说什么密语”的表情八风不动地说，还火上浇油地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据照朝判断大概一半一半吧。她又戳了两下，感觉莫名其妙的气也消了下去，顺势挽住影山的手臂又补了半句，“哼，偷心贼。”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回照朝敢肯定影山百分之百听懂了。他语无伦次地打了个磕绊，一把捉住了照朝的手跟她十指相扣，大步流星地迈开了步子，“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