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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极北2 ...

  •   初欲雪蓦地惊醒,坐起身后发现躺在一家客栈的火炕上。一缕凉风扫身,是一抹极小的雪花顺着西窗一道小小缝隙飘来,室内生有暖炉,落地即化。

      方才她又陷入梦魇,熊熊炽火舔舐诛邪台每一寸,那道最为亲近的人影被重重赤火包裹,很快燃成了个火人。

      梦里的火让她五脏干涸,喉咙发燥,她揉揉发疼的额穴,想给自己倒杯茶解渴。

      客栈的火炕下,搁有一双缀着绒球的月光缎面短靴,余光又瞥见炕头放有一套赤缎白狐领的斗氅,正是先前那位爱多管闲事的乾清山弟子,打食肆内送她的那套。

      她被那名唤大白的仙门弟子,请去路边的食肆喝鱼汤,待喝完鱼汤,随口戳穿对方白嫖的心思后欲走,那弟子拽住她袖口祈求她留下,以证他清白。

      对方的清白与她何干。

      初欲雪当即甩脱人的手,走出食肆。

      正午时分,日头明晃晃悬于中空,将冰砖垒砌的地面反射出一道道弧光,她倏觉头晕目眩,街上行人晃成一道道虚影,一抹无名心火顺着丹田游蹿四肢百骸,灼得她脏腑生疼头晕眼花,她握紧拳心,强抑丹腹邪火,体内阴阳骤然失衡,清秀的眉目间登时覆上淡淡一层霜雪,恍惚间耳畔响起一道模糊的声音……小白你怎么了……小白……

      醒后便在这家客栈。

      初欲雪登上短靴,走到窗下桌前提壶倒茶,煞雪神功初成,她本应原地调息八十一日以巩基,可她等不急,直接出了极北雪地,应是体内神息与她气脉未曾合融,以至晕倒,然后被那个多事的大白送到这家客栈。

      房内宽裕,青铜炉内炭火足,闪着橘红暖光,家具陈设亦讲究,可见大白出手豪阔,开了间上房。

      极北部落不善用精巧玉盏,盛行斗笠碗,底小、径深、口大,一碗顶的上五盏的量,初欲雪一口气饮下一碗水,体内炽火之气偃去不少。

      紧阖的门外有脚步声和着对话声传来。

      “你可是部落名医,那姑娘的性命交予你手上了,花多少钱无所谓,一定要让她醒来。”

      “医者父母心,我定当尽全力。”

      门自外推开,迎头进门的两人瞧见站在桌前的少女,双双怔了下,显然不料人竟然醒了。

      大白十分惊喜,着名医给人把了脉,又自名医那买了几株雪参才道着谢放医师走。

      外头雪虽小却密,大白亲自上路请医,落了一肩头细雪,他抬手掸掉肩上雪,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瞥一眼少女的面色,“气色好多了,你当街晕倒可将我吓坏了。”

      初欲雪不回人话,窗缝吹来的凉气让人清醒,她走去窗边,将两扇窗子撑开,一股子风雪卷窗,将她肩头秀发拂起几缕。

      抱着斗笠碗喝茶的大白,见这幕背影,怔了下,这姑娘身姿纤细玲珑,一头青丝未束,如云如墨柔柔垂至脚踝,恍惚中与记忆中的一道影子重叠。

      记忆中的少女笑靥如花,眼睛弯弯似月牙,亦有一头让人忍不住碰触的青丝。

      初欲雪一直盯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若非被风雪卷起几缕秀发,安静得仿似一副颦窗美人图。

      “小白好像不惧冷,但你方醒,还是注意的好。”大白拾起桌上名医留下的三根雪参,“我让店家煲汤给你补补身子。”

      初欲雪终于有反应,偏首望向正抬手开门的大白,“雪参是给我的?”

      大白转过身颔首,未抱雪参的另一只手拍拍自个儿胸膛,“千年雪参大补,我这健硕的身子骨何须这些,自然是给你的。”

      “放下吧。”见人一脸疑惑,初欲雪再出声,“放到桌上就好。”

      如此大的雪参不煲汤怎么吃,像吃萝卜那般抱着啃?大白虽不懂这姑娘的想法,还是乖乖将三株雪参搁至桌上。

      窗外倏有锣鼓声响,大白眸瞳一亮,“亥时已至,走花节正式开始。”他正正衣冠,“小白你好生休息,我需出门了,等我回来。”言罢转身往房门走去,拉开房门的一瞬,倏又回身,“你不会不辞而别吧。”

      初欲雪自察体内脉息不畅,未免再次晕倒,需运气调息,她见大白眉眼间有些许失落,顺势道:“不会。”

      大白豁然一笑,走出门,初欲雪提步挨近,拾起落在门边的一串铃铛。

      材质似银非银,錾刻古符文,只一根细细红线缀着独铃铛,拿在手里轻巧得很,摇一摇竟无一点声音。

      一只修长匀亭的大手伸到眼前,去而复返的大白正伸手向她讨铃铛,“不慎掉的哑铃,劳烦姑娘替我拾起来。”

      此话说得婉转,像是怕她中意这小玩意,不还似得。

      初欲雪还了哑铃,大白小心翼翼重新系在腰侧,喃喃着,“好好的你怎的自己掉下去了。”

      外头的雪仍在下,街头有凌乱杂音,有些吵,初欲雪阖了窗,盘坐火炕调运五脏之气。

      不知何时雪停了,晨光铺窗,地上映着暖黄色的棱花窗格影子,和着炉内碳火轻微哔噼声,有股岁月静好之感。
      食肆商贩的叫卖声自窗外依稀传来,门被扣响,初欲雪辨出对方的脚步声,轻声道一声进。

      果然是大白,一夜未归的他抱着两盆雪绒花来,雪绣球一般的花被寒晶盆托着,开得极好。大白将花随手放到墙角,花盆落地的瞬息有几簇细小的花瓣飘然坠地,像是落了层霜雪。

      紧跟着,两个店小二陆续搬来十几盆雪绒花,花盆排满东墙根,大白满面自豪,指着排满墙根的花道:“我昨晚的成果,怎样,我厉害吧。”

      初欲雪盘坐调息间,闻廊外路过的客人提起走花节的规矩,如大白先前所言,那些走花串门的男子,若被极北部落的女子相中,可行圆房一事,若无缘,便送一盆雪绒花作饯别礼。
      她忍不住打量一排雪绒花,这人昨晚串了多少个姑娘的门。

      大白抬手打哈欠,眨巴眨巴略惺忪的眼皮,“看姑娘气色,身子应该已无大碍,可我不行了,昨晚耗损过度,我得去小憩一会,我住隔壁,小白有事唤我。”

      大白哈气连天走了,带上门之前掏出个纸包搁到案头。

      初欲雪启开油纸包,是炸的金黄的小鱼干。

      大白的小憩一会,直接睡到日头落山,他梳洗打扮一番后再次敲响隔壁房门,饭来不及吃,向盘坐火炕的小白问候几句,又迈着倜傥的步子走了。

      不一会,外头象征走花节开始的锣鼓声响起,初欲雪自二楼窗口望见大白进了不远处一间挂着绿皮灯的宅屋,她冷哼一声,不知今晚他又要串多少姑娘的闺门,真是浪荡潇洒。

      实则大白并不潇洒,他此番专为雪绒花而来,雪绒花唯有极北部落才有,需得处子栽种方可成活。若种在别地,只长叶不开花,此花亦难活,算是花中珍品。

      他来极北镇确实为采花,但比花非彼花,并非小白口中的白嫖。

      雪绒花乃极北部落女子珍养之花,千金难得,只赠缘人。大白只要见门口垂绿皮灯的屋宅,便进去讨花。他若直接说为雪绒花而来,着实没礼貌、伤姑娘自尊,估计会被姑娘们举着扫帚轰出去,他只能以花言巧语逗得女子们开心,临走前又以身负隐疾,断了女子们的念想,最终得一盆雪绒花,再马不停蹄赶场下一家……

      一阵清脆铃声入耳,盘坐客栈内的初欲雪骤然掀睫,她推窗望去,载着几只铁笼的马车驶过窗下街道,笼内蜷缩几只方化形不久的小兽,有猫有鹿还有一只花豹子,耳朵尾巴还不会收。

      车头盘坐一位双鬓染红,瞎了一只眼的白袍老道,赶车的是个一脸麻子的小道童。老道手上的鎏金双子摇铃,随车身摇晃而晃动,初欲雪瞳孔聚缩,眼睛似黏在金铃上,幼时一帧帧不好的记忆打眼前渐次飘过……

      白芸道士压着几只方驯化好的小兽往雪堡赶去,他以驯兽卖兽为营生,将出生不久的灵兽驯得服服帖帖,再卖去喜豢养灵兽的人家从而换银子。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灵兽极难驯化征服,全凭他手中的双子摇铃。老道给灵兽服下一种蛊虫,双子铃一摇,中蛊人则承蛊虫啃骨噬肉之痛,再是凶悍的灵兽亦被驯服得乖巧听话。

      莫说幼兽,即便是成年猛兽亦受不住蛊噬之痛,幼时的初欲雪曾见一头为救狮崽不慎落入道士手里的雄狮,凶悍雄狮被折磨得自爆内丹而亡。

      马车驶过挂满红红绿绿灯笼的长街,因持续三日走花节,路边食肆未打烊,全天营生。赶车的麻脸道童被路边摆的鲜香的鱼汤鱼饼子吸引,一双眸子流连忘返。
      阖眼盘坐车首的老道,似长了天眼似得,“待会卖掉这两笼小兽,给你饱餐一顿。”

      麻脸道童听后,连声朝师父躬首道谢。他已好久未食上一顿饱餐。

      雪堡内住着极北部落权贵氏族,有人想养几只灵兽玩,出价不菲,便辗转联络上专贩灵兽的白芸道长。

      近些年,四大仙门追得紧,白芸老道好些日子不敢外出贩兽,他肆意捕捉灵兽,暗中驯化卖钱,于正道眼中极为下作不耻,若落在正道仙门手里,怕是没好果子吃。
      极北属偏远寒地,来此地的多半是商贩,极少仙修来此,再有极北的买家出价不低,老道盘算下来,决意冒一次风险。

      晶莹剔透的雪堡近在眼前,麻脸小童欲扬鞭抽马、加快进程。倏然一股飓风卷起地上还未化去的雪花,朝马车扬去,直吹得人睁不开眼,马匹受惊,撒开蹄子疯跑,老道竟一时控制不住,直到一片空旷无人的雪地上,受惊的马匹方渐渐停下。

      一对师徒抖落满头满身的雪花,查看笼内小兽,好在并无缺失,只是受了些惊,瑟瑟发抖抱成一团,道士咒骂声中,一抹赤影闪现于马车前。

      是个身披红氅的少女,毛绒绒的白狐领,衬得她肌肤莹润,眉眼清丽脱俗,毫无赘饰的青丝垂至脚踝,几乎要扫到脚下的雪。

      莫名来的风雪,以及少女身上散出的清冷杀气,让白芸老道心头一悸,直觉不妙。

      “你乃何人,为何阻我上路。”

      初欲雪一步步逼近马车,头顶似氤着一团铅云,随她身影移动,簌簌雪花飘落,少女清淡的声调里透着恨戾,“我并非阻你上路,而是来亲手送你们上路。”

      —

      翌日晨,极北镇又飘起雪,街道屋宅的雪还未融去,又披上新缟。打雪仗的小童儿欢呼跑过,踩得脚下的雪吱吱响。大白抱着四盆雪绒花,避开乱跑的孩童返归客栈,客房内空空,不见少女身影。

      果然不辞而别。
      大白有些失落。

      半敞的窗外传来嘈杂声,大白放了雪绒花下楼,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赶往同一方向,他随人群赶至镇口牌楼。

      冰砖砌的丈高牌楼上,以锁链吊挂两具尸身,一大一小,衣衫褴褛,自鲜血浸透的残衣可辨出乃两位道士。

      俩道士满身满脸的抓伤,尤其老道,本就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珠亦被活生生扣掉,双足被砍断,身上除了抓痕外还有无数撕伤咬伤,有些深可见骨,似被野兽活生生啃噬撕扯而亡,凄惨不忍直视。

      伤口滴血凝冰,镇口牌楼下的雪被染红一大片,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有胆小的捂上眼睛。

      “多大的仇啊,如此虐杀。”

      “是啊,观伤口,显然不止凶兽所为,似是人与兽合力,虐杀至死。”

      “连道童都不放过,残暴,过于残暴……”

      大白于人群中寻到小白,她穿着他赠的赤缎狐领大氅,微微仰头注视牌楼上的吊尸,一双眉眼清清淡淡,仿似再看波澜不惊的天穹。

      大白挤过人群,拍了下对方的肩。

      初欲雪闻到大白愈发逼近的气息,晓得是他,未曾躲掉落在她肩头的那只手。
      她回身。

      大白露齿一笑,“你在这啊,如此血腥场面,你一个小姑娘不怕么。”

      初欲雪冷着一张脸,照例不回答。

      大白尴尬一笑,摸了下鼻脊道:“以为你走了呢,见屋里没人,我这个心,空落落的。”

      “我要走了,再见。”初欲雪毫无情绪的声音说完,提步穿过人群,路过牌楼下的雪污,踩出一个个血脚印。

      大白追上前,操着送亲闺女出远门的老父亲的心,念叨:“如此急着要去作甚,你身子还未好,娇娇弱弱一小姑娘独自上路,委实让人不放心,哎,你又没银子,要不我送你些银子吧,方便路上用。”

      初欲雪停步,认认真真盯着对方看,像要将对方的模样刻入脑海一般,备受冷落的大白瞬息受宠若惊,只听少女轻轻嗯了一声,与人擦肩而过,一步步远离极北镇。

      ……

      终究萍水相逢,留不住人。大白正正有些歪斜的杂毛大氅,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着,“到底要急着做什么去。”

      前头的初欲雪,脚步未停,轻声呵出一口白气,“杀人。”

      直到再瞧不见少女的背影,大白转身欲回客栈,提步的瞬间感觉身子发轻,低头朝腰侧一瞅。

      “咦,我那么大一只钱袋子何时不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极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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