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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玉中仙。 ...

  •   阿九走后,初欲雪重新躺下,鬼哭岭的雨声惹人眠,啪嗒啪嗒滴到芭蕉叶上,她于声声入耳的雨滴声中渐入梦乡。

      许是太虚镜内记忆过于是晦涩,初欲雪的这个梦尽是暖,她人生中难得的开心回忆。后来无数个煎熬难捱的时刻,她便靠那些记忆汲暖……

      将被野狼咬死的夫妇草草埋葬后,她背着小阿衡下山去到周附小镇,她肚子咕噜噜叫,阿衡亦拍着小肚皮喊饿饿。

      身无分文的她趁老板不备,偷拿蒸笼里的包子,被眼疾手快的老板扣住手腕。

      年纪小小不学好,老板扬手欲教训小童,小猫闪身避躲,不慎挠了老板一把,老板自脸上摸出一道血印,气得抄起手边扫帚往人身上抽,她灵敏躲过,眨眼间跑出数丈远,利索夹起躲在巷角抱着手指头啃的阿衡。
      老板不依不饶,招呼邻里捉贼,她被小阿衡拖累,最终被众人包抄堵截,拉扯间掉了兜帽,面上印血道子,正连声骂街的老板乍见女童头上尖尖的猫耳朵,大吼一声妖怪,无数的扫帚木棍朝她招去。

      小小的她将大哭的阿衡护在怀里,任由棍棒扫帚打上身。倏然,一片溢着清明芒晕的金羽,悬至头顶,刹时间,围殴猫妖的人悉数被定,清越鸟啼声过,伴着一阵幽香,空中落下个轻纱美人。

      美人如玉的手指轻勾,云层中骤现一尾虚虚金色凤鸟,金凤驮着猫妖幼童飞离满是人影的街巷。

      美人买来牛乳、肉包及叫花鸡给两个孩子吃,她和阿衡饿急了,狼吞虎咽吃个大饱,她趴在山丘草坪上打饱嗝,阿衡爬上她肩膀又揪她毛茸茸的耳朵。

      小童十分腻她的猫耳朵,她无奈嘀咕着别摸了,快摸秃噜皮了。

      倏然她眉心紧骤,一手抵着心口,一旁的美人瞧她面色不对,稍一探脉,惊异,“南越国双子蛊。”

      当猫女牵着阿衡的手,出现在道士面前,道士愣住。

      寻了小猫一整日,领了个小幼童主动现身,是拐了谁家幼子特意向他赔罪邀功。他不收羸弱凡童,手中浮尘化成倒刺的藤鞭,朝猫妖身上卷去,一道乍现的凤羽灵盾阻了鞭子,反噬之力将道士弹飞数丈远,道士咬着牙龈血爬起,不知何时,猫女身旁站了个一身仙泽的姑娘。

      心狠手辣灵力不凡的道士,面对仙姑毫无还手之力,几回合斗下来,瘫倒地上大口咳血,意识道完全不是对手后,赶忙磕头求饶。

      母蛊自道士身上搜出,被焚,囚于荒观里的几笼小兽被放,道士恨得牙痒痒,趁仙子不备,以淬毒袖箭偷袭,仙子只一个淡淡回眸,袖箭折返,插入道士左眼。

      道士师徒屁股尿流逃走,她一脸崇拜望向仙子,“你是神仙么?

      “我乃神使瑶夕。”美人俯身,望一眼脖颈手腕间疤痕错落的小猫,面露悲悯之色,“你叫什么名字。”

      “我生来便流浪,没有家,没有娘亲父亲,没有名字。”她说起这话,稀松平常,毫不悲切的模样。

      瑶夕眉宇间的怜色更甚,她轻抚小猫绒绒的猫耳朵,仿若初雪般莹白细腻,“姐姐给你起个名儿,叫初欲雪如何。”

      她开心得抖猫耳朵。
      这比道士给她起的雪奴正经多了,她终于有了名字,不用再被吆喝野猫流浪猫了。

      初欲雪牵着阿衡,随瑶夕回了昆吾山,自此,流浪多年受尽欺辱苦难的小猫有了亲人,有了家。

      昆吾山原是避世的神山,神祇之居。

      瑶夕说很久很久以前,昆吾山十分热闹,神族昌盛,神嗣绕膝,漫山都有小神明的嬉笑欢闹声。后来,异相之眼开启,混沌之气泄世,滋生魑魅邪魔无数,神族为绞邪魔纷纷陨世,愈发式微,最后竟唯剩一个小神女。

      初欲雪骑着灵鸟,打神山逛游好几圈,山顶的神坛及琉璃书阁,中山腰的星辰屋剁,甚至山脚的神器塚,亦远远喽过一眼,巍峨神山只住了一个神使,不见其它人影,她仰着小脸问:“姐姐,小神女何在?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和阿衡,方躲着不见。”

      瑶夕揉揉她萌萌的猫耳朵,温婉一笑,“自然不是。你与阿衡这般可爱,小神女若见了,定十分欢喜。只是小神女去渡她的劫,不在神山。”

      “那小神女去何处渡劫了?”初欲雪一脸好奇。

      瑶夕眉梢眼角的笑意淡下,担忧攀上脸,“我亦不知。”

      山风起,瑶夕随手扯下天上一缕晚霞,树间几朵栀子花,溪边一蓬嫩草,手指翻转间织就一件华丽精美的氅衣,又亲自给初欲雪披上,“你身子甚弱,昆吾山灵气充裕,乃修行圣地,你若不懈怠,不出十年,十个白芸道士都打不过你。”

      神山不知岁月,弹指须臾间,人间已过十余年。

      初欲雪的化形术,已至臻熟,收起猫耳猫尾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阿衡小不点亦长成俊秀挺拔的少年郎,眉梢眼角温和清澈,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再不会跟在初欲雪屁股后头吵嚷要摸猫耳朵玩猫尾巴。

      瑶夕嗜乐琴,大半时间再琢磨琴谱,或弹一整日的曲子。阿衡对药草医理兴趣甚浓,打神山开垦数亩荒地,栽种药材,时不时研究出几种怪怪的玩意,比如引萤虫的药水,驱蚊招蝶的粉末,还有勾鱼的夜来香。
      而初欲雪则沉迷琉璃书阁里的话本子。

      瑶夕道,话本子乃小神女雪弥的私物,渡劫前的小神女贪玩又迷糊,偷溜下山总捎回几箱笼风月话本子,内宅宫斗江湖恩仇,磨镜断袖,五花八门,涉猎甚广。

      初欲雪津津有味连看话本子,打着瞌睡翻书,小神女的书甚合她意,偏爱强取豪夺狗血那味儿。

      空山新雨后,阿衡端来一碟新蒸的糕点,见人困得眼皮都撑不开,仍死死抠书,“多有趣的故事,硬强撑着看,不去休息,久视伤神,阿姐需注意。”一盘糕点推人身前案台上。
      糕点的清甜香味瞬息扑鼻,只听阿衡又道:“酱紫糕,决明子杨梅桑葚蒸煮而成,护目养神。”

      初欲雪手不离书,头亦不抬摸着糕点吃,“阿衡,我还想吃豆沙包,辣炒笋丝。”

      “好,午膳做给阿姐吃。”

      初欲雪正看到兴头上,摸糕摸了一手空,顶着一双黑眼圈的脸抬起,一碟糕点已端在瑶夕手中。

      “见天的偷懒看话本子,也不好好修行,当心再遇到白芸道士那类将你捉去。”瞥一眼偷笑的阿衡,瑶夕佯怒继续训斥道:“她这般偷懒不许煮饭给她吃,饿她两顿。”

      阿衡嘴上应着,不动声色给阿姐使眼色。

      初欲雪起身抱着瑶夕的袖子撒娇,“有姐姐在,姐姐护佑着初初,初初能有什么危险。初初打算赖死在姐姐身边。”

      此话受用,瑶夕很快原谅了小猫,手中的糕点还回去,点了下小猫挺俏的鼻头,“你若是一辈子不离开昆吾山,姐姐当真护得住你一辈子。”

      初欲雪当即卖乖,敛起堆积满案的话本子,自书架上抽取一册练气的古籍,装模做样读起来。

      瑶夕心知小猫做戏,并未戳穿,唇角含笑转身离开书阁,阿衡亲自送人出门,瑶夕小声念叨:“午膳你猫姐姐想吃什么做给她。别真饿着,我吓唬吓唬她。”

      “瑶夕姐姐最疼阿姐了。”

      “瞧这委屈的小模样,亏待你了不成,我亲手给你扎了纸鸢,择个好天气去玩吧。”

      “天啊,上哪儿去找瑶夕姐姐这般好的人,不,女神。”

      “油腔滑调,竟是跟小猫学的……”

      神山避世隔绝,三人以为日子如山涧温泉、天上明月般温柔纯澈,日复一日,地久天长,直到有人误闯神山。

      —

      阿九起晚了,因脸毁了亦不大在意形象,草率洗漱后赶去姐姐身边,多黏在姐姐身边,霸占猫妖的时间,免得被别的漂亮弟弟钻了空子,如今姐姐乃一代妖王,将人哄开心了,自然少不了好处。

      阿九端着一盏药羹进了书房,狍子长老也在,长身而立静候于案侧。
      案前的初欲雪,刚好搁下手中墨笔,阿九挨近,是一副人像。画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郎,一身清软缃色长襦,腰身坠有绣着草药的囊袋,显然姐姐是以灵图作画,有风掠过,吹得画中人衣襟微扬,少年郎温润的眉眼笑开,趁着一对小梨涡,春风般和煦迷人。

      初欲雪将灵画交予紫津长老,“颁布妖王令,凡寻到此人者,重赏。提供线索者,赐千金、三叶神草。”

      紫津长老应声退去,阿九不禁问:“画中人可是阿衡弟弟。”

      初欲雪颔首,“分别时,同你差不厘的年岁。”

      阿衡本是凡骨肉胎,于昆吾山仙气灵息滋养下,又习以筑基养气之术,多活几百年不成问题。
      三百年未见,不知现如今的阿衡是何模样。

      阿九见姐姐面露思忧之色,心口莫名堵得慌,若寻到阿衡,还不得早晚打发了他,俗话说好人不长久,祸害遗千年,看画里阿衡的面相就是个短命鬼,阿九指腹发力握着羹盏,心口不一道:“好人有好报,妖族势力磅大,妖众分布万千,阿衡弟弟定会被寻到,平安归来,与姐姐团聚。”

      —

      卯时未至,天焱城上空晕着层层黛青,雾蒙蒙的天还未亮,三千坊门前的喜庆炮仗已响了好几挂。

      今日乃玉中仙与柳侍郎纳吉定亲的好日子,柳侍郎排场摆足,半城挂彩,十里红毯,百树披锦,生怕旁人不晓得皇城第一美人花落柳家。

      定亲的大日子,玉中仙早起斋戒定妆,门外喧嚣不歇,鞭炮声和着丫鬟杂役来回走动声,偶尔夹杂几声道贺,切切嘈嘈,玉中仙却有些融不进热闹,她端坐二楼小阁,眉头微锁,自昨晚开始,眼皮总跳,心悸烦闷,总预感有事发生。

      玉中仙正拿指腹压着鼓跳的眼皮,宫二一身玄衣,满面肃容进屋,进门后遣去玉中天身边伺候的妆娘侍婢,看向美人的目光极为深沉,“真要嫁给柳三。”

      端坐妆奁前的玉中仙抬手,优雅压下一缕翘起的鬓发,毫不掩饰的轻蔑语调:“不嫁给柳三,难不成嫁给你宫二。”

      青年怔愣一下,“纨绔柳三配不上你,除了生了一张惯会哄女人的嘴,无一是处。”

      “难道我不晓得?”玉中仙偏首,看向心有不甘的宫二,“大喜的日子,莫要说这些酸话。”

      宫二缄默,掌心幻出一盏盛着鲜血的玉盏。

      一盏腥血,玉中天以袖为掩,文雅喝下,丁香般的舌尖舔舐着唇角余血,望一眼镜中影像,一盏处子精血,果然让她气色又好许多,肌肤胜凝脂,吹弹可破,一头青丝如墨如云垂摆,让人情不自禁想触摸。

      “十二天眼珠到手,日后再用不着饮血,你若愿意,随我一道入柳府继续做我的护卫,若不愿,可自行离去。”玉中天拿帕子拭了下唇角道。

      “不了。”宫二嘴上冷硬,目光却流连美人好几眼,放了块叶片包裹的粽子糖后,转身离去。

      玉中仙唇角噙笑,望着青年落寞而去,她心底的虚荣得到极大满足。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她不禁抬手抚上自个儿如玉如仙的脸。

      她这张脸,这头云发迷倒万千,天焱城不计其数达官贵勋为她折服,柳三不过其中一个。

      选择嫁予柳三,是攀他柳氏独子的身份,父为平津侯,母为宣和郡主,上头两个阿姐,不会同他争家业爵位,虽说如今不过任侍郎一职,可早晚承袭侯爵,而她玉中仙再是名声在外,拥泼天富贵,不过一籍平民,嫁给柳三,她便是未来的侯爵夫人,一品诰命,受万人敬仰倾羡,何乐而不为。
      况且,她需柳家祖传的十二天眼珠。

      玉中天的玉白葱指,拈起妆镜前的月梳,雕花象牙梳篦精雅不凡,篦首錾刻的云纹栩栩如生,云痕上悬有一枚环玉,仿似一枚乌金月。

      篦齿顺着万千青丝滑下,声声入耳的喜乐中,她蓦然忆起一道缃色长襦的身影,玉中仙拾起搁在案角的粽子糖,放到嘴里。
      再尝不出记忆中的甜,可惜了。

      两个丫鬟抱着画轴锦匣等贺礼进屋,是魏小将军和苏尚书遣人送来的贺礼。

      两位亦是玉中仙的裙下之臣,往日没少送名贵珍品讨她欢心,玉中天不甚在意,轻拢着头发,“放下罢。”

      丫鬟又捧上个龙眼木锡罐,“此乃云梦十三城为恭贺仙子纳彩,特送来的合欢茶。”

      玉中仙放掉梳篦,接过锡罐,其中一个杏眼丫鬟嘴甜道:“仙子蜚名远播,连云梦城的人都来贺祝,此乃皇亲都难讨来的荣耀。”

      “那是自然,仙子与云梦十三城的七小姐相识,淳于小姐的脱发之症还是仙子的汤药愈好的,岂能不给仙子面子。”另一丫鬟不甘落后道。

      柳府的轿撵随着鞭炮声落在三千坊门前,丫鬟催道:“柳府的人来接仙子了。”

      “你们去外头多讨几个红包。”玉中仙支开丫鬟后,盯着手背上莫名落的一片雪花瞧。

      二楼花阁南北方位的窗扇,倏地撞开,莫名而来的冽风裹着细碎的雪花于屋内盘旋,吹得帷幔飞扬,屏风晃动,玉中仙起身去关窗。

      六月飘雪,甚是荒唐。

      “宫二,是不是你暗中搞鬼,你这蟾蛇若敢坏我好事,我定饶不了你。”玉中仙对着空中流转的雪花威胁着。

      窗子阖上,屋内再无动静。
      果然是那个不甘心的壁虎精。

      玉中仙回身,蓦地吓一跳,云母屏风后莫名多了两道人影。

      她趋步绕过屏风,罩着桧木面具的少年郎正盯着她看,面具后的眸子带着些戏谑玩意,而一身轻容白衣的少女,则站在妆奁前,正垂首打量一柄梳篦。

      她至若珍宝的月梳,拿在旁人手中,玉中仙惊急,提步逼近,“尔等何人,莫要碰我的东西。”

      白衣少女抬首,朝仓皇而来的玉中仙瞥去。

      玉中仙见得少女那张脸,登时怔步,瞳孔骤缩。

      “宿女,你先前可没这般小气。”初欲雪淡笑中抑着浓郁杀意。

      阿九一脸玩味,玉中仙再看见姐姐这张脸,听到姐姐叫她宿女后,描募精致的妆面似乎于一瞬间开裂。

      并非一张脸真的裂开,而是眉目间透出的惊愕感,每根头发丝每个毛孔皆渗出难以置信的愕然与惊恐,与先前的娇矜优雅,全然割裂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玉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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