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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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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朱毫无悬念的摔成了一摊烂泥。
那双漂亮的眼睛空洞地盯着黑漆漆的云层,耳边的风声远去了,心头的妄念也随着死亡降临安静下来。
最后那一瞬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
天空是绵绵的阴雨,无处避雨的幼小半妖缩在路边,脸上生着羽毛,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嬉闹的幼童缩在家门口,拿烂菜叶和泥巴扔她,嘲笑她是个下贱的扁毛畜生。
她早已麻木,蜷缩起身体一动不动。
有人赶走了那些讨人厌的小孩。
眉目温和的女子撑着伞,在她面前蹲下,轻轻抚摸她枯黄的头发:“我家刚搬来此地,正缺个侍女,小姑娘你要不要来试试?”
那一天她真的好高兴,高兴到夜里偷偷地哭,想用一辈子报答她。
她还有了个名字:红朱。
后来……看着那人一家三口和乐美满,她渐渐开始不满足,为什么她不能拥有这一切呢?
再后来,不甘、嫉妒、自卑与贪婪糅杂成了心魔,日复一日地蛊惑她,那个女子的死,成了放魔物出笼的钥匙。
是什么时候忘记的呢?
其实最开始她想要的只是个躲雨的屋檐……
宣瑾清被风之力托着,避开了一地红泥,轻巧落在一边。
摸了摸发簪里隐藏的小玉珠,她没有再多看红朱一眼,转身离开。
这具身体没有灵力,无法支撑她御风返回崖上,只能另找出路。
也许用另外的方法杀死红朱才是理智的选择,但那一瞬宣瑾清就是想让红朱品尝一下死无全尸的滋味。
想,就去干。
红朱死亡的那一刻,郁结在心口的一抹怨气也散了,她和这具身体的契合度也随之提高。
万魔崖下常年笼罩着灰黑色的雾,其中魔气和浊气十分浓郁,会腐蚀修仙者的灵力,时间长了还会侵蚀神智。
这里树木高大,树叶泛着蓝黑色,还好是白天林间徘徊的魔物比夜晚少了许多。
地面时不时会出现一些辨不出本来面目的碎骨,用七零八落的姿态述说着生前的凄惨遭遇。有时也会遇到些还没腐烂完的尸体,空洞的眼睛对着天空,有些不知中了什么招,居然还能蠕动。
这地方凶名赫赫,进入之人九死一生,但宣瑾清散仙好友众多,哪个的经历提出来都是一本传奇,入过万魔崖并且全身而退的也不在少数。
想到好友们,她笑了笑。
仙族寿命悠长,满天飞的都是上万岁的老东西,她不过刚刚化形,就算有前世的记忆,也很难在经验上抗衡他们。就算大家都不要脸,不要脸几十年和不要脸几万年也是完全不同的境界。
名义上她是一重天的领导者,其实更多的时候她才是被散仙们照顾的那个。
听说她要做天道任务,一群散仙围着她,担忧得不行,恨不得把自己的凡间经历全倒出来,像是群打算帮孩子考试作弊的家长。
还为了以防万一,给她塞了许多哪怕身无修为也能使用的秘术禁术,正好派上用场。
借来天地之力隐匿自身气息后,她朝着林子深处行去。
临行前,不少散仙偷偷来找她,将自己飞升前留在凡间的机缘告知她,让她想起了过年时偷偷给自己塞红包的长辈。
老王八反复盯住宣瑾清一定要先开自己留下的秘境:“老夫在焦华秘境里藏了你此行一定用得上的东西,切记第一时间去。”
宣瑾清问他是什么,老王八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
老王八名为桁青子,本体玄龟。
虽然他天天在池子里眯起小眼翻肚皮,还健忘,看起来十分不靠谱,实际却是个卜算一道的大能,善卜筮者泄露天机太多往往难以善终,他却能一路稳稳修行至飞升,可见其不一般。
老王八说一定用得上,那么秘境里的东西就一定适合当前的她。
宣瑾清便将焦华秘境列为下一个目标。
潺潺水声渐渐清晰,水下泥土玄黑,石子却泛着莹莹清晖,这条小溪她听玄熄
说过,沿着一路走下去,就能通往外界。
不过周围魔物甚多,需要小心行事。
她一路沿溪而行,却并未受到什么魔物的攻击。
难道是魔物们搬家了?世间变化本就多,好友们飞升已久,他们的经验都是成千上万年前的,和现在对不上也正常。
又行了一阵,溪水中突然出现一抹白。
白衣染着血红,和在溪水中飘荡的发纠缠在一起,仿佛被人撕碎后弃置的绢布。
从宣瑾清的角度还能看到一只手,修长苍白,指甲干净漂亮,不论弹琴写字还是舞刀弄枪都好看。
尸体?
这么新鲜的尸体在这里还挺少见,没被吃掉难道是有毒?
还躺在她的必经之路上,这让宣瑾清不得不走到尸体旁边。
低头一看,是个漂亮的小白脸,半身浸在溪水里,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只剩一点薄红,柔软的黑发被溪水沾湿勾在脸颊上,透着股清冷的破碎感。
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衣襟在溪流中散乱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截锁骨起伏的弧度,以及其上的一点朱砂痣。
宣瑾清的脾气属于脾气遇强则强,越是用强权压她,她越是反抗得厉害,但就是见不得下雨天淋湿的小狗。
那水润的狗狗眼,彷徨无助的眼神,湿淋淋贴在身上的毛发,颤抖的小身体,还有哼哼唧唧的小奶音,令她完全走不动路。
前世她就是附近小区有名的捡狗大师,哪怕自己因为工作原因不适合养狗,还是尽力为每一只狗狗找到了合适的新家。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礼貌。
但是她真的好像看到了一条狗。
想捡。
唯一的问题是,这狗狗长得有点熟悉。
像是在溯世镜里见过,那位徒手拧人脑袋、单手捏爆上古禁阵、以一当百不带喘的牛逼轰轰大佬,不过更年轻,还没那种“老子随手就能搞死你们这些小垃圾”的大魔王气息。
叫别更阑来着。
宣瑾清蹲下来,戳了戳他的额头,凉凉的,几乎和溪水一个温度。
这不是魔种吗?居然混得这么拉了。
起来呀,表演个邪魅一笑啊。
她觉得就算把人扔这里大概率也死不掉,说不定还能顺便升个级。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水中的人艰难睁开眼,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长而浓密的睫毛上原本挂着水珠,随着这一点微小的动作滚落,消失不见。
失了色的唇缓缓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双被溪水沾湿的湿润眼睛失焦地看着她,空茫而彷徨,脆弱地维系着最后一丝清明。
“……”宣瑾清戳人的手指忽然有点下不去了。
被溪水浸润,苍白消瘦的手臂抬起,轻轻颤抖着拉扯住她的衣角。
几乎没剩什么力气,似一段即将消融的雪。
妈耶,狗狗主动咬裙摆了。
·
空洞的树干内部。
宣瑾清利用蕴含灵气的枝叶,结合发簪里藏着的清灵玉布了个简易的阵法,她不擅长治疗术法,医修大佬洛孚君便为她专门设计一个法阵,引天地灵气治疗,简单方便,缺点就是效果有点慢。
阵中,被她从溪水里捡来的人安静躺着,一身斑驳伤痕触目惊心。
宣瑾清给他检查过,别更阑浑身上下几乎都是伤,已经伤及内脏,要是放在科学世界观下人已经没了。
除开魔物撕咬的,还有另一种古怪的,让人想不出来处的伤,就像是有人从关节处将他的骨头全部抽出来,又重新塞回去一样。
他的经脉情况也很糟,几乎每一根都断了,如同一堆乱麻散在身体里。
这种伤势如果不及时治疗,估计挺不过今晚,宣瑾清不得不临时更改计划,先把人盘活再考虑出去的事。
“唔……”别更阑蹙着眉,发出了压抑的痛呼,细密的冷汗从他额头浮现。
正引导治愈之力游走他全身的宣瑾清停下动作:“很疼吗?”
她有点心虚,打架时她可以自信当爹,但在天界要是散仙们受了伤,有飞升的医修大佬亲自治疗,她很少有练习的机会,可别把人从重伤治成垂危了……
“无妨,我、我可以……”别更阑摇摇头,咬住了下唇。
如果不是他浑身紧绷,眼眶泛红,指尖都抠得发白的话,这句话还是比较有说服力的。
宣瑾清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僵硬,她郑重承诺:“我轻点,要是疼了你一定要说。”
下一瞬,就听到手下的骨骼传来了清脆的嘎嘣声。
好像原本的伤里没有骨折来着?
别更阑没有吭声,只是将头低下去,避开了宣瑾清的视线,脖颈的肌肉紧绷着,喉结轻颤,无声隐忍。
宣瑾清:“……”还不如惨叫出声,这样她的愧疚感能少一点。
她发誓自己真的是怀着一颗悬壶济世之心动的手,只是壶不小心砸患者身上,造成了类似刑讯逼供的效果。
不应该啊,洛孚君示范的时候明明很简单的。
“抱歉啊。”她叹了口气,伸出手,回忆着上辈子撸狗的力道,安慰地摸了摸别更阑的头。
发丝入手柔软,带着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收回手时感觉袖子有点沉,低头一看,袖子的一角被攥住了。
宣瑾清下意识想把袖子拉扯出来,想了想又算了,还是让他拉着吧。
好歹未来也是个日天日地的大佬,落在她手里,怪不容易的。
狗狗打针还需要咬着玩具呢。
别更阑苍白的脸抬起些许,因为之前的动作,他鬓发散乱,有一缕不听话地勾在下颌上,画出个轻而柔的弧度。
“呃——”关于自己的治疗技巧,宣瑾清想狡辩一下。
“没关系的,不疼……”别更阑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慰似的笑,声音透着几分力竭的沙哑,还有点轻微的鼻音。
宣瑾清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神仙患者?!骨头都被撅折了,还在笑着安慰无证行医的主治医师。
“姐姐再摸摸我的头就好。”袖子被轻轻拉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