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途》孟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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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铺满天际，一中的教学楼在其中被渲染得辉煌，三三两两的学生披着这样金黄的颜色从教学楼中走出来，或慢吞吞挪着脚步或风风火火大步向前，背着书包手里还捧着大摞书。
　　却少有人手里拎着个球袋的编织绳，前后晃悠，黑色T恤搭黑色长裤，身形瘦削却宽阔，单肩支起一个几乎能占据整个后背那么大的篮球书包，体积看着惊人却似乎又很轻松，仿佛其中并没有装几本书。

　　方子清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时不时伸根手指将眼睛向上拢一拢，“叔叔阿姨什么时候回去？说好了，只陪你打一个小时啊。”
　　瞿知询觑了他一眼，表情冷冷淡淡声音却充满情绪，“是谁说要大半年没见要好好迎接我的？只长了嘴是吧。”

　　瞿知询昨天才到的安江，方子清只以一条冷冰冰的文字表示热烈欢迎瞿知询回家，最后实在过意不去了，才勉强答应今天一起打球。
　　第一周放学早，爸妈还在搬家，瞿知询暂时也回不去，来找方子清兑昨天的承诺，却差点吃了个闭门羹，他倒不是个爱斤斤计较的人，只是傲娇着呢。

　　方子清理直气壮，“瞿总，高三了，要不咱俩去找个自习室我陪你待一晚上。”
　　瞿知询刚从篮球从球袋里取出来，差点将手里的篮球砸到方子清头上，“就一个小时，连一道竞赛大题都不一定能做得完。”
　　拿过年时候他们两在一起自习时的事刺他呢，方子清胜负欲一下子被激上来，“来，谁输谁孙子。”

　　别看瞿知询长得人模狗样的，满肚子坏水，嘴也不饶人，在不熟的人面前披着副纯良的外衣，对方子清这个发小，瞿知询从来不嘴软。

　　一人攻，一人防，方子清上高中后就鲜少打球，力不从心，连输两球。
　　有人经过，认出他两来，“哟，瞿总回来啦？瞿总不够意思啊，打球都不带我们的？”

　　是赵凌，初中时玩得都不错，只是瞿知询后来跟着父亲去了宏西上学，方子清和他也不在一个班，偶尔假期见个面、微信聊聊天。
　　方子清此刻见到他就如同见到亲人般，“快来，今天我要干死瞿知询这逼！”

　　人一多起来，打球就不仅限于打球，话茬也一下打开了。
　　“方神，据说谷女神转科了？”
　　赵凌是理科重点班的，重点班虽然比不上火箭班，但成绩放在市内也是数一数二得好，谷溪常年占据年级排名榜首，长得又好看，理科班男生多，都爱喊她谷女神。

　　“嗯。”
　　得到方子清的“确凿证据”后，赵凌更好奇了，“成绩这么好转科干嘛呀？啤酒肚是不是又虐待你们班了？也不对啊，啤酒肚能同意吗？”
　　方子清从开小差的两人手里抢过球，准备上篮，“要不你们亲自去问问啤酒肚？”

　　瞿知询一个跃起，从方子清手里截了球，一个跳高扣篮，动作流利爽快，球撞到篮板发出“砰砰”的声音，转了几下从篮网中掉落。
　　“谷女神？”

　　方子清正懊悔自己为什么闲得要理那两人的话而丢了这一球呢，懒得理他。
　　赵凌倒是热心，“方神他们班大牛，不过应该快要转到你们班去了。”

　　瞿知询有印象了。
　　上午在办公室，也不是他要故意听，只是试卷翻页的哗哗声、老师们交谈的叽喳声，都没掩盖过李永白隔壁那位中年男人势如破竹般的训诫声，那位老师面前的小姑娘看似唯唯诺诺站着，短发乖巧垂在耳边，眼神却不安分，眼珠骨碌碌转着将整个办公室都扫了一遍。
　　原来是她。

　　“大牛？有多牛？比咱们方神还牛？”瞿知询这话多少问得有些针对性了，他今天可能想吃烧烤了，总想撒盐。
　　赵凌说话不过脑子：“那当然——”

　　方子清将球往地上一扔，球弹得老高，赵凌赶紧改口，“那当然不是，方神拿的奖比谷女神多多了，还是方神牛！”
　　瞿知询略跳了下，单手举高接下方子清弹起的球，也不激他了，“去不去自习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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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溪背着包慢悠悠上楼，她将找林希悦要的文科资料都背了回来，书包格外沉，连带着她上楼梯的步伐都往常慢很多。
　　从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屋内昏沉，没有一丝灯光，钟梅女士今天小夜班。

　　谷溪将包往餐桌旁的椅子上习惯性一扔，发出好大的声响，椅子晃了晃，最终稳在原地，谷溪被吓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包里的书都快把书包撑破了，能不这么大声吗。
　　慢吞吞走到冰箱旁，拉开冷藏室的门，装着米饭、西兰花炒虾仁和糖醋排骨的三个玻璃饭盒叠放在其中，谷溪一个个取出来，再找个瓷碗准备热一下。

　　“你还有心思吃饭呢？”
　　客厅突然传来钟梅女士严厉的声音，谷溪吓得手里的碗差点飞出去。
　　循着声音望过去，客厅窗帘拉着，光线昏暗，钟梅女士抱臂靠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妈，您在家怎么不说一声啊？”
　　差点以为闹鬼了。

　　钟梅依旧端坐着，声音冰冷得连这三十八度的天都融化不过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

　　谷溪心里暗道不好，八成是钟梅女纸已经知道自己要转科的事了。
　　啤酒肚还挺大嘴巴，下次喊他大漏勺。
　　唉，果然老师和家长才是一伙的。

　　“您晚上还上班吗？吃了没？”谷溪跟没事人似的，手里动作也没停，将饭盒里的饭菜倒入瓷碗中。
　　钟梅怒火上涌，现在更多是因为谷溪满不在乎的态度，踩着拖鞋走向谷溪的架势好似穿了双高跟鞋，压迫感十足，“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谷溪手里动作一顿，玻璃饭盒里已经倒干净了，她将几个饭盒放进水池中，拍了拍手，有些漫不经心，“妈，我转科了。”
　　“转科？”钟梅的声音锐利刺耳，“谷溪，这么大的事要不是你班主任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有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吗？”

　　谷溪一副“可不能怪我”的模样，“没有，我等着您下班再告诉您的，但没想到您现在就知道了。”
　　谷溪这两年嘴皮子练得很溜，钟梅知道继续在“告没告诉、知不知道”这个问题上纠缠没有任何意义，“那你说说，为什么要转科？”

　　“不喜欢，学理科压力太大了，您瞧我最近脱发多严重。”
　　“不喜欢？”钟梅一只手狠狠拍在木制的餐厅圆桌上，很大一声响，谷溪光是听着就感受到疼了，“你当初学理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和你爸爸一样去做一名医生吗？现在高三了，你跟我说你不想学理科？医生也不做了？”

　　原来吵架也是需要很大力气的，谷溪感受到有一股从内里蒸腾升起的热量烘在双颊，脸侧的碎发和额前的刘海变得黏黏糊糊，谷溪想伸手拨开，但似乎在这个场合不太合适。
　　“妈，当医生是您说的，学理科也是您说的，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我说这些难道不是为你好吗？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又是这套。
　　“妈，您不会害我，我自己也更不可能害自己。”

　　钟梅双手抱在胸前，神色冷到不能再冷了，“是，你不会害你自己，所以当初我提出来让你学理科、让你和你爸爸一样去做医生的时候，你也没有异议。你现在又是在闹哪出啊？”
　　“我不想学理科，我也不想和爸一样做医生，这些都只是您的想法，您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钟梅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点点头，“好啊，现在你不愿意了是吧？那我们就看看，没有我的同意，你到底能不能上文科！”
　　明明脸颊两侧都在不住冒着汗，谷溪却觉得心像是被扔进了冷窖里，不住发慌，唇瓣有些抖，眼神也毫无定处，愣在原地半晌，最终绕过钟梅提着书包出了门。

　　包实在是重，压得谷溪喘不过气来，夕阳沉底，傍晚的最后一丝光显得辉煌又苍凉。
　　谷溪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即将消逝殆尽的余晖下被拉得老长，背上的书包看着像八旬老人佝偻的背，她也像个老婆婆，慢慢吞吞往外走。

　　折桂街上夏天新开了家自习室，在转角处的高级写字楼上，和夜市街相连，倒也有些闹中取静的独特意味。
　　谷溪也是走进来才意识到自己没带手机，在前台妆容精致的小姐姐一双画得五彩斑斓的眼睛里写满了让自己办卡的期待中开口，“不好...”

　　“哟，谷女神，也来自习啊？”
　　是赵凌，之前经常来班上找方子清，和谷溪也算是认识，方子清也在，谷溪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两人中间还有一个身形和长相都很优越的男生，双手随意插在裤子口袋中，一动不动盯着墙上的海报。
　　好像在哪见过。

　　赵凌见谷溪眼睛一眨不眨对着瞿知询出神，立刻心领神会，“我兄弟，瞿知询，帅吧？”

　　哦，瞿知询，那个第一，早上见过。
　　谷溪不急不缓收回目光，没理赵凌的后一个问句，“本来打算来自习的，但没带手机，我先走了。”

　　赵凌赶紧将人拉住，他也有私心，和谷女神一起自习过，明天到班里还能吹一波，他也是狐假虎威，试图借着瞿知询的魅力将人留下来，“不就一次自习吗，用我们瞿总的卡不就好了，是吧，瞿总？”

　　瞿知询研究了下墙上贴的自习室介绍，感觉还不错，正准备遂了前台小姐姐的意办张卡，闻言睨了赵凌一眼，“怎么不用你的卡？”
　　想泡人家妹子还不想花钱？将来绝对一大渣男。

　　谷溪正愁自己没钱进不了自习室呢，她也不想回家，这个时候顾不上管欠谁的人情了，她只想要个清净地。
　　反正一个学校的，说不定未来还一个班，钱迟早能还上。
　　“那就谢谢瞿...同学了。”

　　她听了几次别人说他的名字都是连读，不太确定读音，只好喊他“瞿同学。”

　　一直没说话的方子清听了这个称呼都忍俊不禁，拍了拍瞿知询的肩，“人家感谢你呢，瞿同学。”
　　瞿知询耸了耸肩将方子清的手赶走，打开手机付款码给前台小姐姐扫，心里却莫名替谷溪有些不值，长得不错据说成绩也还行，怎么就上了赵凌这个大渣男的套？

　　“滴”一声，卡办好了，小姐姐脸上的笑容比花还灿烂，余光里刚道了谢的女孩子神情十分真挚。
　　瞿知询收起手机，“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