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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木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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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零年十一月,木良走出大兴机场。这是木良第一次来到北方,更是他第一次来到北京这座城市。
余枫接过木良手中的拉杆箱,见他穿得单薄,把身上的大衣脱给他。
木良说,我终于来到你身边了。
余枫抱住木良冰凉清瘦的身体,说,你终于来到我身边了。
木良和余枫都在重庆的一所职业院校读书,他们相识那年,木良大一,余枫大三。
他们是在一个风很安静的午后互相认识的。
在学校公众号组织的抽奖活动中,余枫抽到三等奖,哆啦A梦图案的保温杯。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来领奖,志愿者被人叫走,丢给木良一张表格和一个二维码,说填完表格后扫码登录,完善信息,点击确定,就可以取奖品走了。
木良填完表格,志愿者依旧没有回来,他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局促。
余枫对他说,扫码后登记电子信息确认。
木良把耳朵凑到余枫面前,音调上扬,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余枫指桌子上的二维码标识,一字一句地重复刚才的话。
木良点头说着谢谢拿出手机。
余枫感觉到,它是听力有障碍的人。
木良扫码后不会操作,余枫能从后面看见他脖颈上的细密的汗。
我来帮你。余枫尽量对着木良的耳朵指导他如何一步步地填写。
木良抽到的是二等奖,上面印有海贼王图案的滑板。
余枫填写完信息拿到奖品后走出会议室,见到木良拿着滑板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他。
你好!木良与余枫挥手。
有什么事么?
木良把手中的滑板递到余枫面前,指着他短袖上面的海贼王图案,说,你是不是喜欢海贼王?
余枫发现,他不仅听力有障碍,而且说话也无法将每个字的发音咬准。
是,余枫摘下耳机。
滑板上也有海贼王图案,我可以和你的保温杯换么?
可是你的滑板要比我的保温杯贵很多。
我正好缺一个保温杯,并且,我不会滑滑板。
余枫尽力听清着木良的每一句话,说,那好,水杯是你的了,滑板就归我了。
谢谢你刚才帮我扫码登记。
小事。余枫把滑板夹在胳膊里,朝着长长楼道的另一头走。他突然回头,说,周五下午来网球场找我,我是网球社的,打完球可以教你滑滑板,你一定要来。
木良对着余枫远远地点头。
余枫的背影印在木良眼底,升起缓缓光芒与暖意,像平静的地面,经过一场躁动,飞舞起毫无规则的尘埃。
木良再熟悉不过余枫的身体,他的眉眼,他的穿着,和只属于他身体上的味道。
木良终于来到这座城市,终于来到余枫身边,这是他一直要完成的事情。
木良本来打算在六月份毕业后就与余枫相见,但是因为疫-情,才从夏天拖到了冬天。
但无论如何,余枫真真实实地站在他面前,他觉得,这是他最大的愿望,而今天,已经完成了。
木良随余枫打一辆计程车,天突然飘起了丝丝细雨,阴郁冰冷。他窝在车的后座位上,缩成小小一团,余枫看着心疼。
你的身体还是不太好,余枫说。
木良把耳蜗中的助听器摘下来,小心翼翼放在盒子里。余枫知道,这是他脆弱的时刻,他已经与这个世界隔绝。
木良进到公寓,先见到的是余枫的室友,岩。他卧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看手机中的综艺节目。
岩见到余枫和木良,起身和他们打招呼。岩戴上助听器,余枫互相介绍。
岩的脸上总是带着嬉笑,是乐于交流的开朗男子。余枫没事就会提起你,说你要来找他了,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
木良笑着回应,可能是因为北方的寒冷,隐隐地打了个寒战。
余枫还说你做饭特别好,正好冰箱里有昨天才买的石材,今天你可要露一手。
他刚来,对北方的气温不太适应……
没事。木良用难以辨识的口音说,我在大学学的是烹饪工艺,有一手还算说得过去的厨艺。
岩显然对木良的口音不适应,看向余枫。
他说,可以。
我去洗菜,岩笑呵呵地奔向厨房。
红烧里脊,油炸小黄鱼,皮蛋瘦肉粥,凉拌什锦,小炒素菜,冬瓜丸子汤。
我没想到你能把这堆食材做得这么好,岩掩饰不住的兴奋。
要是我们三个,也就把肉顿了,菜炒了,绝对做不出这么多花样。余枫说。
三个人?木良问。
这时,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在鞋架处低头换鞋,说,今天怎么这么香?
这是我女朋友,彤,岩介绍道。
彤这才注意到木良,说,你就是余枫说的要来找他的那个男生吧?
与岩同样的开场白。
彤立刻被桌子上饭菜吸引,连口夸赞。
木良看得出,彤是与岩是有相同性格的人,但彤有对生活的规划和期待的,岩心中只向往自由。
木良的身体总是如此,来到一个新地方,会整晚地睡不着觉。外面的冬雨早就停了下来,甚至有了月光。他借着微弱光亮看余枫的脸,好像依旧是以前的模样,不过有些胖了,有刚冒出来还不明显的胡茬。
木良轻轻下床,赤脚走出房间。他需要一杯白水,但他找不到客厅灯的开关。他不断摸索。
一声玻璃的碎响传入木良耳朵,他觉得有温热液体流过脚背。
客厅的灯被打开,是岩。
眼间突然明亮,木良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脚,是血,地板上是被摔碎的玻璃残渣。
岩有些慌张,但突然被木良制止,嘘,他摆手让岩不要声张。
岩提来药箱,又拿来湿巾,擦去血迹,掰开诺菲沙星胶囊,将白色粉末扑在伤口上止血。
谢谢你。木良反倒平静得仿佛受伤的并不是他。
你太瘦了,岩看着木良筋骨清晰分明的脚掌。
我需要一杯水,木良指放在沙发旁半开的行李,里面有我的水杯。
岩拿出裹在衣服中的哆啦A梦图案保温杯,接一杯温水。
过了很久,岩回到房间。木良感觉到岩的身体是年轻的,而余枫的身体不再年轻。
木良站在铁丝网边缘,一眼便找到人群中的余枫。
余枫穿一身黑色防晒服,挥动网球拍,在场地内来回走位。
嗨,木良!余枫叫他的名字。
木良感到奇怪,隔着铁丝网,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那天的微信登记时候看见的,于是就记下了。我叫余枫。
你说让我来找你。
余枫一拍脑壳,忘了,但是没关系。他放下球拍,和网球搭子打完招呼小跑着来到木良面前,说,和我回宿舍取滑板。
木良拽着余枫的胳膊,开始奔跑。木良觉得,余枫有年轻的身体,和蓬勃的生命气力。
余枫在便利店小窗要两个冰激凌。苏打水味道的,不知道你喜欢喜欢。
木良从来没有尝试过苏打味道的食物,但他觉得,自己会喜欢。
余枫从阴凉处跑到宿舍楼里,木良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了上一次的失落,因为他知道,余枫马上就又会出现在他面前。
木良喜欢苏打水的味道。他觉得,苏打水应该是个男子的象征,像余枫一样,青春洋溢。
木良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学会滑板,但是他享受和余枫相处的过程。木良总是能听懂他口齿含糊不清的话语,还会与他说笑。木良已经太久没和别人讲话。
余枫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一开始就询问木良口吃的听力低下的原因。这是木良第一次想要亲自诉说。
你为什么能够听懂我的每一句话?
你说的是中国话,又不是外语。要是外语就不行了,我英语四级还没过。
我小时候发了一场烧,差不多四五岁的时候,医生打了过量青霉素,然后就这样了。
那又怎么了,又不是变成了龙虾人。
木良知道余枫在用自己玩笑的方式表达尊重。为什么是龙虾人?
看没看过《第九区》,里面一男的被不明液体喷了一脸,然后就变成龙虾了。
木良觉得无厘头,但还是呵呵地笑,说,突然感觉小龙虾不香了。
余枫说,他这辈子都还没有遇到过学东西这么笨的人,然后一脸的欲哭无奈。
木良说,他会做饭,可以做给余枫吃。
可惜这里是学校,只能吃食堂和外卖。
木良有自己的想法,说,会让你吃上的,并且不会让你等太久。
余枫是一名程序员,在一家运维公司打代码。岩做多媒体运营。彤在动物园做售票员,有时候会去酒吧驻唱。
余枫需要在早上七点从公寓出发,由西城赶到东城,两个小时。晚上可能会加班,有时候整晚都待在公司。
木良早起准备四个人的早饭,煮四个鸡蛋,蒸两屉小笼包,熬一锅皮蛋粥。
岩和彤会在饭桌上安静地把饭吃完,然后一起出门。
而余枫习惯了晚起,拿一个鸡蛋,嘴里叼一个包子就往门外走。
他总是这样,可能是因为生活没有人当着落,平常总是对付,岩说。
木良突然觉得有点心疼,更多的是失落。余枫已经不再穿海贼王动漫图案的T恤,不再精神勃发,神采奕奕。余枫的肚子上已经有了赘肉,身体已经和木良印象中的不太一样,眼神也已经不像在校园中那般清澈。
可木良在对自己说,我们都会变成现实中最不愿变成的模样,那是宿命。
木良会把地板拖得干净,只留下一层细小的水珠,然后坐在竹编摇椅上。这时候,阳光已经把地板照得通亮,水渍以肉眼可见的的速度快速蒸发。
中午,木良煮一碗清汤面,放两片油菜叶子,点进两滴香油。他坐在客厅的小圆桌上吃面,电视屏幕里随机播放一部老电影,周迅的《李米的猜想》。
吃完面,木良会喝一大杯白水,然后睡一会觉。下午,他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
木良从厨房拿一个白色塑料袋,这是他每次买菜的习惯。他在楼下一时不知道该往往哪走,最后是跟着一个挎布兜子的老人来到菜市场的。
他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行走,菜市场,公园,小吃街,或者任何人山人海的地方。因为他觉得,在此刻,自己像一粒被裹挟进海浪的沙石,无声无息,无言无语,随意沉浮,自由行走。
在认识余枫前,他厌恶开口说话,因为别人会反复确认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觉得窘迫,他认为是耻辱。
但遇见余枫后,他开始主动和其他人交谈,是余枫拧开了自己心中那道生锈多年的铁阀。
木良带余枫到烹饪实验大楼,烹饪教室的后门锁芯卡死一直没修,门就这么半开半合地已经快要半个学期。
木良把肉和蔬菜放到案板上,从桌斗里拿出白色围裙,上面除了印有院校的LOGO,还有木良的名字。
这是我们专业给每个学生定制的,为了增加仪式感,说着他把厨师帽也带在头上,虽然没必要,但说了,仪式感!
余枫笑着问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木良说,你坐着,四十分钟后,三菜一汤。
放在保温杯里的大米倒出来洗净倒进电饭煲。
余枫看着保温杯上的哆啦A梦图案,说,真是一杯多用。
牛腩切块入水焯烫,捞去浮沫后倒进高压锅,放料酒、酱油、葱段、姜片、八角和清水。西红柿土豆切成滚刀状入锅放油,大火翻炒后倒进高压锅与牛腩同炖,大火烧开后转中火焖煮。
蒜薹切段,肉条切好备用,葱姜蒜爆锅后翻炒,勾芡大火收汁。木良甚至将蒜薹在锅里颠勺,里面的蒜薹完完整整地又落回到锅里。余枫只有在此刻才看到木良眼中的骄傲。
余枫知道,木良是一个缺少鼓励和爱的人。
茄子清蒸,出笼后捣泥,剥蒜调汁,加酱油香油老陈醋。
两碗清水,两颗鸡蛋,没用完的西红柿切丁入锅。一颗鸡蛋在锅中翻腾成花,关火停灶,一锅汤完成。
木良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说,米饭焖好了,开锅,盛饭!
土豆番茄炖牛腩,炒蒜薹,蒸茄泥,番茄蛋汤。
余枫已经太久没有吃到过带有家的味道的饭菜,突然像有什么东西粘附在心脏上,缓慢蚕食,却不愿挣扎,沉溺而沉沦。
我喜欢吃你做的饭,余枫说。
木良看着他笑,然后夹一块牛腩放在余枫碗里。
我想要永远都能够吃到你做的饭。
我怕你会吃腻。
木良,跟我去北京吧,我毕业后会去北京。
为什么要去北京?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南方,我想要去到更远的地方。
木良是不假思索地就点了头的,好,和你去北京。
好,我们一起去北京。
菜市场里人声嘈杂,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想要盖过其他商任何小贩的声音,吸引更多的顾客。
木良将买好的肉馅和蔬菜水果提在手上,后面的什么声音传进耳朵,来不及回头去看,摔倒在地。
苹果从袋子里散落滚到行人脚下,摊位前,缝隙里,鸡蛋蛋液流了一地,在手心中黏腻腥臊。
是拉货的板车撞到了木良。
拉车的年轻男子赔了木良鸡蛋,满是歉意地反复询问。木良觉得他是自己,这座城市中有太多的自己。
木良走出菜市场,见到阳光,觉得需要寻找光芒。
卖金鱼的老人在地铁站口放一个塑料桶,木良走近去看。
两元一条,五元三条,老人说。
木良喜欢这些无害弱小的生命,游走在清水中,总是能惹得人爱怜。并且,余枫的公寓里需要生命。
黑白色的,红色的,分尾的,三条金鱼被打包在塑料袋中。木良提过头顶让阳光穿过它们,粼粼水光,是它们生命的痕迹。
公寓中没有浴缸,木良将它们放进截半的大瓶水桶中。它们在里面自在地游弋。
余枫回到公寓时,木良正好将最后一道汤端上饭桌。
土豆番茄炖牛腩,炒蒜薹,蒸茄泥,番茄蛋汤。
余枫笑着从后面抱住木良,说,谢谢你,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第一次给我做的饭的味道。
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要来找你,所以我来了。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晚上,木良和余枫做-爱。他们整晚都在做-爱。
木良是如此地了解过余枫的身体,但他感觉到余枫身上有了让他陌生的地方。他找不出具体位置,他不知道原因。
二零二零年十二月最后一天。
余枫在电脑前打游戏,键盘敲击发出清脆声响。木良会削一块苹果,放在余枫电脑桌旁边,然后静静地走出房门。
彤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女孩,他回家去看父母,公寓里剩下木良,余枫和岩。
我们去跨年吧,岩说,三里屯的酒吧街。
余枫戴着耳机专注游戏,完全没有心思回应岩的话。
出去玩了,岩摘掉余枫的耳机。
不去不去,余枫戴上耳机继续与游戏中的队友对话。
岩不再理会余枫,对木良说,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说完,岩取下挂在衣架上的木良的羽绒服,把木良往门口推搡。
等到木良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了楼下。
岩将木良带到三里屯的酒吧街。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彤的家在北京,却要和你一起在外面租房住?
其实她家是富裕人家。她和我在外面住,主要是想和我在一起。彤是个很好的姑娘,贫乏的物质生活最能检验人心。你和余枫不也是么?从重庆来到北京,就是为了能够和他在一块。
木良一直觉得,他会和余枫一直在一起,这是他这两年来一直的目标。他好像丧失了自我,所做出所有行动的目的,都是为了余枫。以前他是坚定的,但是现在他感到迷茫。
木良与余枫去到满洲里,一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在余枫毕业后的暑假,前往北京的最后一个月。
城市坐落在中俄蒙交界,他们在晚上抵达,在中苏大街看夜景,金碧辉煌,给人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视觉感受。
他们遇到藏族夫妇,他们听不太懂对方的语言,但互相帮忙拍照,然后微笑着拥抱分别。分别时,他们送给木良余枫每人一条手帕,藏红色,绣有纵横交织的几何图案。
他们在市里的一家民宿住下,第二天上午去到套娃广场观看大马戏。木良站在套娃酒店,世界上最大的套娃面前拍照。
余枫说,到底什么样的套娃才套得住你?
我可能会主动藏在里面,然后就再不出来了。
下午去往国门观光塔,先做电梯到四十七楼,在观光塔眺望满洲里,此刻,他们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一望无际。这里只有无垠旷野,蔚蓝的天和大朵的云。下塔后坐观光车参观国门,国门对面就是俄罗斯,他们看到红色的跨国火车由轨道上穿过。这是一处干净的世界,木良感觉像一幅画,面前的场景只存在于人们创造出来的绝对理想境界当中,但这一切都切实地发生在眼前。
晚上去到中苏大街和北湖公园,木良说,这里和重庆是完全不一样的。余枫说,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是可以复刻的,存在的意义在于它所独有的特质。
第三天早上睡到自然醒,余枫从床上拉起木良刷牙洗漱,拉开窗帘,又是一个极好的大晴天。他们来到满洲里博物馆,馆外的建筑风格是哥特式,阴森,诡异,神秘,恐怖,但又极度收敛与整体建构相适应。
坐一路公交车前往婚礼宫,赶上午日阳光正盛,木良从一开始的点头瞌睡到后来的坠入梦乡。余枫靠窗,木良靠着余枫,车子一路上都没有颠簸。他们在傍晚由婚礼宫赶到卢布里亚西餐厅,他们点了奶酪和红菜汤,但觉得吃不惯俄餐的味道。晚上到大山苏俄闲逛,这里有很多的零食和小吃,价格便宜,木良吵着要吃巧克力,余枫买了好多。
第四天去到扎赉诺尔博物馆和猛犸公园,巨大的人工猛犸象牙镶嵌在大理石中成为公园的地标。木良说,我喜欢这里的所有,建筑,空气,和大片的远方。可每个人都是不甘心一辈子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
他们在傍晚离开满洲里。这是他们在校外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四天五夜,也是唯一一次。
余枫在一周离开重庆。
两年时间太长了,你不能忘记我。
你要来北京找我。
你要在北京等我。
你说过,让我永远都能够吃到你做的饭。
我会永远让你吃到我做的饭,木良抱住余枫的身体。
留在木良眼底的,只有余枫拖拉着行李箱的背影,最后连背影都不剩。
他突然想起余枫第一次背对着自己离开的画面,心中升起缓缓光芒与暖意,像平静的地面经过一场躁动,飞舞起毫无规则的尘埃。
岩带木良来到三里屯的酒吧街,但岩并没有把木良带到任何一家酒吧,而是一家披萨店。因为岩觉得,木良是善良的男孩,和自己同样的年龄,却让人爱怜。
岩给木良点火腿披萨和橙汁,木良把一角披萨捏在手里,大口吞咽。外面是零下六度,人们拥挤在大街上,等着新年的到来。
我们可以等到晚一点再出去,外面太冷。
木良点头。
岩发现,木良的眼睛是好看的,右眼角有一颗志,褐色。岩从网上看到过,眼角有痣的人,是因为上一个人生的不美满,由离世前的最后一颗泪幻化而成。
可能是跨年夜的缘故,披萨店里有演唱的歌手,没有圆台,甚至没有一处专门表演的角落。歌手背一把吉他,弹唱王菲的《红豆》。
还没好好的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着手
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
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
木良轻声跟唱,岩觉得很诧异。因为在岩眼中,木良是个不善言辞的男生。
他们痴迷在氛围中,忘记了马上要到来的新年。
……五,四,三……
余枫听到街道上人群的高声倒数,他用手拍木良的肩膀指向窗外。
……二,一!
紧接着是绵延不绝的高呼,每个人手中的氢气球放飞到空中,缓缓飘向黑暗,缓缓飘向新的一年。
木良,新年快乐,岩眯着眼说。
新年快乐。
吉他手的弦声在此刻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店内的年轻人互相祝贺和接吻。
岩,谢谢你。
新的一年,你会得到更多爱的。
木良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余枫。而余枫已经不再年轻。
他们坐夜班公交回公寓,木良熬不住夜,睡在座位上。岩生怕他在颠簸中滑到,用身子当做一面墙,抵在木良一侧。
木良需要一面墙,它一直在寻找可以依靠的人。木良需要依靠。
岩和彤吵架,因为岩不愿意辞掉工作,与彤一起去往华盛顿读MBA。彤的一些话刺痛了岩,岩不愿再反驳。彤摔门而出。
出国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木良说。
但那不是我生活的计划。
你是个需要自由的人,没有东西能够束缚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是爱着彤的。
你们可以互相解释清楚。
我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好好思考我和彤的未来。
岩准备休息一段时间,白天,公寓里不再只有木良一个人。
木良的午饭不再打发,而是像晚饭一样精心操持。
岩说,余枫身边有你是好福气。
木良话不多,笑着给岩盛一碗紫菜汤,挑去里面岩不爱吃的葱花。
岩带木良去到北京的各种地方,南锣鼓巷,古北水镇,香山公园,雍和宫,东交民巷,王府井,什刹海……岩带木良去到更多的地方,木良就感到越难过,心中那种隐隐的悲伤。
来到北京的三个月,余枫没有带木良到任何地方,他只是上班,下班,打游戏,永远是一套黑色或者藏蓝色西装,皮鞋领带,规规整整,板板正正。余枫好似被圈禁。
木良觉得,余枫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锐利,心中没失去棱角的男人,最容易衰老。余枫已经衰老。而岩永远都是落括大方的休闲服,自在快活。他喜欢岩穿运动鞋,他觉得,那是青春的象征。
木良不再劝说岩找回彤,他开始享受与岩独处的时光,甚至希望永远这样。
三月,北京依旧寒冷。
木良拖着冰冷的身子从菜市场赶回到公寓,他听到卧室里有女人的声音。他放下布兜,走到卧室门前,门半开着,看见余枫在和陌生女人做ai。
木良的心被一把刀刺痛,血流不止。他进到浴室用冷水扑自己的脸,他感到更加寒冷,但这可以让他冷静。水桶中存活着的最后一条黑色金鱼不知什么翻腾到角落里,暴露在阳光中,早已经干涸死去。他走出公寓,余枫和女人缠-绵的声音在他耳边无法消失。
木良是如此地了解过余枫的身体,但他感觉到余枫身上有了让他陌生的地方。他找出了具体位置,他知道了原因。
岩与彤总是在吵架和分合,他们再一次吵架。
木良接到岩的电话,他口齿不清,说出地址,让木良去找他。木良想要去找岩,他觉得,岩是能够让自己快乐的人。
木良在KTV包间里找到岩,岩喝得烂醉,与岩一起的人纷纷散去,只剩下岩和木良。岩口中低声呢喃,木良吧,让木良来吧,我找木良……
包间里热晕上头,木良脱掉外套,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托起岩的头。岩睁开了眼,脸颊醉得通红,他把一瓶水喝得干净。
岩,余枫在和女人做-ai,他还是喜欢女人的。我们分开的时候,我跟他说,两年太久了,不要忘了我。他没有忘记我,但是已经不再需要我。我已经没有青春了。
岩的眉间总是存在少年才有的意气。木良吻上了岩的唇,他没有动机,毫无意识。木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愕,但岩拥抱住了木良的身体,热烈回应。
木良需要岩年轻的身体。他与余枫只是睡在一张床上,他们已经不再依恋彼此的身体。
木良感觉身体陷入在了巨大空洞的黑暗中。电子屏幕上放着陈奕迅的老歌,《K歌之王》。
电子光线在木良眼中模糊昏乱,渲染成大片的蓝。木良喜欢蓝色,比如保温杯上哆啦A梦的蓝。
他们终于抵达对方的最深处,触及到最柔软的部分。
岩与彤准备在一周后搬出公寓。岩与木良的关系变得微妙,岩记得那晚的所有事情。但他们互相只口不提。
四个人吃最后一顿晚饭。
彤说,我和岩过一段时间就要去华盛顿,以为他会一直跟我对抗下去,没想到突然就答应了。
当个海龟再回来,找工作可能会更吃香吧。到时候,就不用跟你们挤在公寓里了。
那祝你镀金回国住上大房子,余枫举起啤酒瓶给岩和彤祝贺。
凌晨,岩靠在阳台上抽烟,风是冷的,烟味被回吹进客厅里。木良讨厌烟草的味道,更讨厌抽烟的男子。但他无法对岩生起厌恶之心。
木良在客厅接一杯白水,然后走到阳台。冷风吹进木良的脖颈,他吸溜了下鼻子,岩转头看向他。
你好像离不开水,岩说。
我需要它,有时候不是口渴,但我确确实实地需要它。
木良,如果你不属于余枫该有多好。
你为什么要去华盛顿?
为了镀金。
你骗不了我。
岩的眼神垂到天边,把烟头在窗台上捻灭。我的心好像变了,以前是渐渐地,但是他突然变得很快,我很害怕。
所以你选择逃避,和彤一起离开这里。
逃避可能不是永久的办法,但是会带来些许用处。木良,我们以后还会再见么?
岩经过木良身边,走向卧室的门,他身上的烟草味道弥留在木良鼻尖,缓缓消散。
公寓不大,但岩和彤离开后,显得空旷了许多。
木良的生活开始回归到一开始的样子。拖地,收拾家务,坐在竹编摇椅上晒阳光。中午煮一碗面或者一碗粥,放一档电视节目。午睡后喝一杯白水,然后开始准备两人的晚饭。
木良第一次觉得,他需要找一份工作。他不想再整日待在公寓里。
木良没有和余枫商量,在Boss直聘上找到厨师工作,但是因为生理缺陷被拒绝。
木良说,炒菜不需要用嘴,更不要用耳朵。
但是我们希望能应聘到生理健全的人。
木良感到挫败。他最终通过巷子路口电线杆上的招聘广告找到工作,小饭店厨师,四千元一个月。
木良觉得这是一个他可以接受的薪资。
木良的工作需要更早从公寓出发,更晚回到公寓。所以余枫在第一天就发现了木良的隐瞒。
想做就去做,我希望你开心,余枫说。
从那以后,木良会起得更早给余枫做好早饭,晚上把从小饭店打包的饭菜带回到公寓。
四月中旬,夜。
木良突然接到岩的电话,在从小饭店回到公寓的路上。
木良,我和彤大吵了一架,我的心告诉我,我是不想去华盛顿的。木良,你可以来找我么?木良,可以么?
木良的心终归于柔软。
岩在一家购物大厦的旋转门前等待木良。
岩并没有伤心欲绝的样子,见到木良,反倒露出开心的神情。
木良,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但我没有向你说过。
我是从你的核酸登记表上看到的,我想要和你一起度过你的生日。
木良的心踌躇,余枫下班后会在公寓里等他。下一秒,他接到余枫的来电。
我会加班到后半夜,不用等我。
木良按下挂断键。
余枫没有记得木良的生日,他以为余枫会记得。他的踌躇变得没有丝毫意义。
好。木良点头。
你可以在这里面买任何一样东西,当做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们在商厦里逛了三个小时,直到快要停止营业。
木良最终在电子货件柜台拿了一支U盘。
为什么是一个U盘?我以为你会选其他的什么东西,比如一双鞋子,或者一件外套。
木良把U盘上的刻度给岩看,说,内存38G,你觉得,要多久的记忆才能够填满它?
属于一个人的记忆太多了,一个U盘不足以承载。
我是说属于我们的记忆。
我们的记忆太少,不足以回味。
我与余枫相识三年,我们有太多的共同记忆。我与你相识六个月,我们只有零星的记忆。但我感觉,认识你比认识余枫的年月要长太多。
岩目滞在原地,看木良的脸,觉得他是一个太需承诺和守候的人。木良,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的心里有一团火,无时不刻在灼烧,我没有办法扑灭它。
那就让它燃烧,总会有燃烧殆尽的一刻,你需要等待。我想要与你把这个U盘填满,关于我们的记忆,在你离开之前。
岩的眸间有泪光在扑朔,这是圈禁它自由的东西。但这只是其一,让岩不自由的,有太多。
木良和岩再次去到去过的地方,南锣鼓巷,古北水镇,香山公园,雍和宫,东交民巷,王府井,什刹海。他们又去到没有去过的地方,罗红摄影艺术馆,前门,海洋公园,圣泉山,鸟巢,明十三陵,天坛。
他们坐在后海的长木椅上,皓月当空,湖面波浪把所有的月色都推到眼前,银白色的月光像鱼鳞,涌灌一样地涌过来。
垂柳树下,岩亲吻木良。
木良翻阅他的目光和爱抚,月光透亮而完整,一洒千里。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捉摸不透,甚至连他们自己也给不出一个完整答案。
木良靠在岩夯实的胸脯里,像躲进一整片温存,窝缩在里面,无比心安。木良对岩说,你无论如何都要记住这个夜晚。
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在被月光照得透亮的地砖小径上。岩的身体是强壮的,手腕一转将木良扛在肩膀上,木良的双脚在空中荡起来,像在轻飘飘的软风中。
木良荡漾的影子在岩的身体上飘忽颤抖,他想让岩把他放下来,因为他感觉到失重,他不喜欢失重的感觉。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乎,他只想让自己不要再爱上岩,可在那一刻,木良是真的再一次爱上了他。
很快,U盘被视频,相片所填满。他们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而彤的签证也已经办理成功。木良知道,岩就要离开。
在岩离开的前一晚,岩发消息给木良:如果你让我留下,我就留下。
木良删除了岩的所有联系方式,手机号码,微信,微博。禁锢岩的有太多,他不想成为岩的禁锢。木良希望岩一直是个自由的人,但岩已经变得不再自由。
二零二一年六月,木良感到城市不再适合生活。
余枫告诉他,已经有女人为他怀孕。
木良知道,是那个和余枫做ai的陌生女子,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在公寓里做ai。木良和余枫已经很久没有做ai,他们已经不再依恋彼此的身体。
木良只是感到难过,没有再多猛烈的情绪。
木良辞掉小饭店的工作,和余枫道别。
余枫没有挽留,因为他没有资格再挽留,也不愿再挽留。
余枫,我早就该知道,我爱的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你。骗了自己太久,以为我们能好好地一直下去,是我太傻了。其实,我已经不再爱你。
像是一首离别信,没有争吵,只是缓缓流淌的文字。他们在一片静默中告别。
木良回到了重庆的龙孔小镇,他很快找到了工作,一家残联机构的手语老师。上课的第一天,他就认识了鹿森,一个四岁的聋哑小男孩。
鹿森在的书包图案是凹凸曼,淡蓝色,在陆续进到教室的小孩子中,木良第一眼就注意到,因为他喜欢蓝色。
下课时,鹿森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他把一根菠萝味的棒棒糖递到木良手心里,然后暖暖地笑,没有任何声音。
这时候一个女子出现在门口,约摸是鹿森的母亲,三十岁出头的面容,有女人的靓丽与温婉。
鹿森与木良挥手告别,木良第一次觉得,他喜欢小孩子。可能孩子是世界上最纯净的存在,听不到声音的孩子,好像能够保持更多的善良。
鹿森母亲给木良打来电话,说可能会晚一会来接鹿森,麻烦他看照。
教室的孩子尽散去后,木良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苹果,掰成两半,另一半递给鹿森。
鹿森笑眯眯地接过苹果,咬一口在嘴里,露出牙齿皓白。
两人在小花园的秋千架上荡秋千,慢悠悠的,瓢虫跟不上他们悠荡的速度,被一阵风带到脚下的草丛中。
鹿森母亲在一旁看,穿一身碎花裙,淡卡其色,挎蓝色精美皮包,脸上化平淡却刚好衬托五官的妆容。木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哪个女子是这样的穿着,在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
鹿森是能够听到一点声音的,他的母亲呼唤他的名字。鹿森听到呼喊,跳下秋千,跑到她的身旁。
谢谢你照看鹿森。
没关系。
鹿森在临走前给木良一个拥抱,他小小的头抵在木良的小腹上,让木良的心感到温暖。
他很喜欢你,鹿森母亲说。
我也很喜欢他。
鹿森母亲开车将鹿森接走,木良能够看得出,鹿森家是富庶阔绰的家庭。
亲子游戏互动会上,木良得知,鹿森的父母离异,父亲在三年前车祸去世。
木良参与进游戏,加入鹿森一组凑成三口之家。
闻遥,我的名字。鹿森母亲将披散的头发用黑色皮筋扎起。
好的,闻女士,我想,鹿森会很喜欢这个游戏,他平时是个活泼的孩子。
鹿森拉母亲和木良的手,三人连接在一起,仿若本来就是很亲近的人。
他们朝着跑道的终点跑去,木良和闻遥合力拉起中间的鹿森,鹿森用屁股坐破跑道中的一个个气球。
他们第一组冲过终点,奖品是一盒蜡笔和游戏小能手奖状。
鹿森用蜡笔画了一幅画,上面是三人手拉手向前奔跑的样子。画得很简陋,但一眼就能够认得出。
木良接过画纸,说,这是自己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妈妈今天也为了鹿森能赢出了好大的力气,可不可以给妈妈也画一幅画呢?
鹿森点头,然后开始用蜡笔在白纸上描摹。
这次画纸上只有两个人,同样一眼就能够看的出,左边是木良,右边是闻遥。他们手拉着手。
木良有一片刻的不知所措,然后抚摸鹿森蓬松的头发,说,很高兴今天妈妈能够和老师一起合作是不是?
闻遥反倒显得自然没有半分窘迫,只是笑着看木良,又看向鹿森。闻遥在带鹿森离开时对木良说,你可以直接叫我闻遥,我说过了,那是我的名字。
木良觉得,闻遥是世界上很珍贵的女子。
一天,闻遥突然对木良说,我想和你一起,我们可以结婚。
铁丝网的另一侧,鹿森正在和同学拍一只皮球,然后互相追逐。一只蚱蜢跳过草丛,草尖已经开始变黄,是秋天的征兆。
木良的膝盖突然碰在铁丝网的栏杆上,瞬时间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接下来的两秒,是翻江倒海的尖锐疼痛。木良突然感觉到,一生中会有很多事情都要延迟许久才会让人感到疼痛。他不敢想象,也许等到四十岁的某个将秋午日,回家途中经过某个红绿灯路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二十岁的时候,那个人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做出当时那样的抉择,而这时,自己已经度过了荒芜孤独的半生岁月。
我们在秋天的时候结婚吧,木良说。
好,我们在秋天结婚。
木良在结婚前一个礼拜收到岩发来的电子邮件,他不知道岩从哪里得知到的邮件地址。
岩的电子邮件里写道:木良,我现在过得很不好,我开始后悔来到华盛顿,彤不是我想要一同过完一生的人。我想要回到你身边,如果我当初坚定一点,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
木良已经不再对岩有任何的依恋,不再在乎岩是否自由洒脱,他已经开始准备过新的生活。
木良将U盘里的数据全部拷贝给岩,附上文字:这是我们的回忆,我会永远存留。但我们不会再有更多的回忆,我会在国庆假期结婚,清高气爽的秋天里。
邮件状态显示发送成功,被封存的记忆飞跃大洋彼岸,来到岩的面前。
岩把桌子上的啤酒罐全都甩到地上,他感到愤怒,然后是悲伤,继而巨大的空洞和无力。他发送给木良最后一条消息:祝你幸福。
岩冲出公寓,在雨中奔跑,他知道,自己的生活不会再有幸福。
木良住进了闻遥的别墅,院子里同样有木质的秋千,刷黄色的漆。他坐在上面,感受清晨的凛冽空气,和悠淡的露水微潮。
早晨,木良做清淡的早饭,带鹿森一起去学校;晚上,鹿森和木良一齐回家,木良做闻遥和鹿森爱吃的菜,饭做好好,闻遥刚好下班回家,推开客厅的门拥抱扑向自己的鹿森,然后亲吻木良的脸。
他仍旧有喝白水的习惯,用透明的玻璃杯,因为他已经不再喜欢蓝色。
他好像已经开始慢慢忘记过去,忘记遥远的北方城市,余枫旧年落尘的承诺,岩明朗清爽的笑声,还有与任何一个男人激烈的拥吻。
二零二一年十一月,木良终于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