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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十四章 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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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御花园回来的少辛,长发披散,脸部利落的线条因他紧抿的双唇而有了倨傲的味道。
长发……披散?!
他的发簪哪里去了?
忘忧还记得,从前少辛就十分宝贝那个发簪,几乎到了每天都会带着它,就连自己和他这么铁的关系他都不让自己碰一下。
那个发簪,说起来,款式是十分十分一般,基本上是没有出彩的地方,估计放在店里就是再没有品位的人也不会花钱买这样的款式。
但它的质地,却将这点瑕疵掩盖过去。
一眼看去,似玉非玉的白色发簪常常让人忽略了本身的好看与否而着重于他莹润的光泽。
“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仿佛看出忘忧的疑惑,少辛微笑着解释,和煦的笑容化开脸上的冰凝,“所以,我已经不需要它的陪伴了。”
自五岁开始,自他来到药王谷开始,那个发簪就没有离开过自己。
夜夜陪伴,让自己铭记,曾经,他有一个疼爱自己到了骨子里的哥哥。
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那个发簪,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
寒冷的雪谷中,小小的自己克制所有的悲伤痛苦,握着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十分不相称的刻刀,一点一点刻出来,满手的伤口,鲜血几乎浸入这个发簪中。
那是,唯一的从雪野中,带回来的,哥哥的锁骨。
没有人了解他的疯狂,没有人了解他的无助……在失去生命中全部支撑的时候,哪怕只是哥哥的一点点东西,都可以让他坚持下去。
不去想那些几乎刻进骨髓中的仇恨,努力地按哥哥的话,做一个普通的人。
普通……谁能想到,天阑的天之骄子,太子殿下,最想要的,就是普通。
做一个普通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暇时对酒当歌……
对于别人,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太子,那便是一种无法实现的奢侈。
何况,他的哥哥是那么爱着自己的国家。
呐,哥哥,已经幻化成风的你,此刻是否醉卧在孤云之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去追寻自己所渴望的自由……
“我又没问你!”见少辛不复方才的悲伤寂寞,忘忧骨子里的恶趣味不禁复活,很是不屑地扫了几眼少辛颇似梅超风的经典造型,口中抱怨:“自个儿拿个镜子照照,真是影响市容!”绝不承认此时的造型配上男人味十足的俊脸,倒增添了几分狂野。
转身,蹲下,对一具很倒霉的不小心死在忘忧身后不远处这么一块风水宝地的尸体,上下其手。
“那个,公子……”这样实在是对死者不敬吧。
“拿去!”在上辈子就对盗墓者这种极有前途的职业十分向往的忘忧,将此刻搜一个死人的身看做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翻了一阵终于找到适合的东西的他,眼睛一亮,当即毫不客气地将此物充公,再好心地转赠给一旁欲言又止的少辛。
少辛接过手中的东西,又看看被毫不客气搜过身的尸体,艰难开口:“……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腰带吧?”还是一个死人的腰带。
“没看错!”忘忧好心地道,眼底闪烁着‘你眼神还不错’的恶魔般讯息,嘴里热情地招呼着:“快快快,别管这是什么带子,快把头发扎起来!”
扎起来?
用腰带??
还是一个死人的腰带??!!
“……”
得到心中念了二十年的人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苏启忽然有了一种不知应该何去何从的恍惚。
僵硬的步伐,机械地走出御花园,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躯体,无意识地游荡在空寂的皇宫中。
虽然知道苏启真正身份的人不过寥寥几人,但周围的太监、宫女,见这位王爷心神恍惚,皆不敢出言阻拦,只由着这位权势通天的王爷在宫廷内院游荡。
空寂的,也是金碧辉煌的宫殿。
不知走了多久,止住脚步的苏启茫然四顾,看着周围的景色,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他还是二皇子的时候,住过的地方。
说不上奢华,四周的墙壁上的红色早已经脱落,院中空旷荒凉,比起其他皇子居住的地方,甚至有些寒酸。
还是,没变呢,一如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
苏启的嘴角,笑意苦涩。
历代皇宫出出生的双生子,意为不详,哪怕他们是皇帝的亲子。
自懂事起,他就和弟弟苏湛生活在这个堪比冷宫的地方,而母妃因降下这对双生子受到冷遇,早已疯癫。伺候他们的只有一个乳母和一个太监,平日的吃穿用度比之普通人家,怕也是不如的。
虽然只是冷宫中的皇子不受重视,甚至几乎被抹杀,但毕竟是皇室甲胄,五岁的时候都得学习。
那是第一次,他看见自己的皇兄,一个只是比自己早出生三年,但命运比之自己好了不知多少倍的漂亮男孩。
同为皇子,一个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庇护受尽欺凌;而另一个,甫一降生就贵为储君太子,荣光无限,聪明早慧已闻遍诸国。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嫉恨这个初次见面的皇兄的。
因为不想输,所以每次上课的时候,自己都很努力,就是不擅长的骑术课,自己也是拼了命地练习。最令他气闷的是,明显比他笨上不少的苏湛,对于习武一途,天赋比起他不知好多少。
随着越来越出色的表现,得到夸奖的机会越来越多,在兄弟之中受到排挤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多,甚至时不时被陷害欺负。
而那个被他视为头号敌人的兄长,那双清澈温和的眼底没有一丝敌意,反而带着欣赏宠爱。
那是一个为着自己弟弟感到骄傲的哥哥,特有的眼神。
得到这种无声的夸奖,苏启心中是难言的喜悦。那时,苏启惊悟——不知从何时起,努力学习想要压过苏羽的风头的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得到他的承认罢了。
九岁那年,他和苏湛搬出那个冰冷的宫殿,从此在没有回去过。
后来,他才知道,之所以可以出了那个地方,竟是他的皇兄去求那个从没有正眼看过他和苏湛一眼的男人。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与皇帝定下约定——若是苏启、苏湛足够优秀,就放他们出冷宫……
搬进新的地方,无论是那些过来套关系的弟弟们还是那些假意为自己抱不平的宫妃们,他只是冷眼看着,嘴上虽然说着令人作呕的话语,但心底早就筑起高墙,不去相信那些虚伪。
他一直等待的人,却没有来。
按耐不住的他,自己来到东宫。
那时,皇兄正在书房中。本来就没打算表达对哥哥感激之情的苏启直接推门进去,看到的便是一脸尴尬的皇兄……以及乱成一团的书房。
那时,他和如天人一般优秀的哥哥,忽然亲近了不少。
原来,他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原来,他的脸上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温和笑意。
后来,他在凌乱的画卷中发现一幅画。
那是,五岁的自己。
那个时候,年幼的他第一次拉弓,痛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仅凭一口志气让自己的泪水不至于涌出来。明明记得,那时的皇兄就在不远处看着,没有上前取笑或是讥讽,只是在他终于射出一支箭的时候,转身离开。
他曾经以为,那时不屑。
后来明白,那时一个哥哥对弟弟的期许。
他追逐着自己哥哥的身影长大,看着这个不过长他三岁的哥哥长成玉树临风的男子,谦和温润的性格令朝中元老赞叹不已,他没有嫉妒反而由衷的自豪。
那是,他的哥哥。
不是皇兄,而是哥哥。
这是哥哥在暗地里告诉他的。
他的太子哥哥,最想要的不是权利地位,而是对酒当歌;他想要在河边赤足下水而不被大臣弹劾、母后责骂说他没有皇室尊仪。
想要留在哥哥身边,不喜欢他身边围绕着的莺莺燕燕,想要独占哥哥的宠爱,就是亲生弟弟苏湛,也不愿和他分享。
原本的孺慕情怀,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道。
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压抑着心中即将出栅的猛兽……如果哥哥没有办法接受,那么现在,维持着现状就好。
然而,父皇病重,将所有的事态催化。
并不是想要得到那个看似风光无限的龙椅,只是不甘心一直做他的弟弟,看着他后宫三千,去分享他的温柔。
登上那个位置后,竟然发现,哥哥失踪了。
疯狂地找遍宫中的每个角落,派兵去搜城,去寻人……一晃,竟是十年。
十年后,他在宫中看到秘密入宫的弟弟,自己那个不惜抗旨也要娶一个青楼名妓甚至不愿留在帝都而选择驻守边疆的顽固弟弟,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用的弟弟。
苏湛,他自从宫变后就不愿看见自己……他,也是恨着自己的吧。
“我没有找到他……”他的眼神涣散,但言语中却带着不甘:“看过很多相似的人……只有他是最好的……二哥……”死死抓住他的袍袖,苍白的脸上带着绝望,“找到他……我已经恨了你……十年了……真的不想再恨下去了……”
抱着身体渐渐冰冷的弟弟,苏启只觉得最后的支柱也坍塌了。
苏启做出了决定,让死去的弟弟代替自己进入皇陵沉眠,而他顶替苏湛的身份,继续寻找太子哥哥。
无论是当摄政王还是继续维护这个国家,不过是因为,他的哥哥是那么地爱着天阑。
当他看见苏湛的王妃时,当看着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时,苏启忽然明白——原来,爱着哥哥的人,不只是他一人。
他的爱,太过疯狂,甚至伤害了所爱的人;而苏湛的爱,是默默守护,就是烂在心里,也不愿心中的人为此而感到为难。
在他中毒的时候,在那个梦里,他回到年幼的时光,像一条小尾巴紧紧跟在哥哥的身后,叫他,哥,哥。不是皇兄,而是哥哥。他的哥哥,浅笑间,光华流转,眸底澄澈分明。
能在那个梦里死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苏启喃喃,握着白色发簪的手指缓缓收紧,抵住人体脆弱的咽喉处,笑意浅浅。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
澜和七年七月,国舅上将军庞铸谋反,未果,诛杀殿前。定王苏湛舍身保驾,身死。同日,王妃自尽身亡。
澜和七月二十九日,是为国殇,大赦天下。
澜和八月中旬,定王世子苏衡宇承其父爵位。和帝本欲赐封东南富庶之地,婉言拒之。回东北边地,驻守边疆。
……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