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叁疏狂

1、第 1 章

　　【本故事纯属虚构】

　　思考了很久，我决定去死。

　　我买了一张廉价航空的机票，飞机没有免费行李托运名额，所以我决定只身前往，不带任何行李。

　　我的目的地是一处小岛，旅游淡季时那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去，岛上没有大热旅游景点的高昂物价，我买了椰子水，可从小生活在内陆的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我把椰子水都吐了出去，真他.妈难喝。

　　岛上风景很好，只是有些人迹罕至，四处荒凉。我在岛上待第二天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断绝了人们前往彼岸的想法，我踩在满是泥泞的沙滩上淋着雨，看着摇摇欲坠的小船和灯光虚渺的灯塔，忽然觉得选择在此了却残生也不错。

　　海水波涛壮阔，海浪席卷着岸边砂石，我的裤管湿了大半，但无所谓。

　　虽然我想体面的结束生命，可现实摆在面前，我是个穷困潦倒一事无成碌碌无为的人，一辈子从来没体面过，到了现在也就不用矫情了。

　　海水很冷，我脱了外套随手一丢，不想回头去看它去了哪里，也许白色的外套在海面上漂着会像一大块的塑料垃圾一样难看，不过也没关系，那么多丢垃圾的人，也不多我一个。

　　海水里也即将再多一块垃圾。

　　我赤脚走向海中，海水很冷，我踩着滑腻的砂石，海浪冲着我的身体，我跌坐在海水中。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是知识匮乏的人，一辈子没有接触过高等教育，在那个九年义务教育没有普及的年代，他们早早辍学成了家里的劳动力。相亲、结婚、生子、哺育、鸡毛蒜皮······

　　乏善可陈的一生，和大多数人一样碌碌无为，他们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孩子，我在他们的期盼中成长。

　　他们期盼我成为流星，滑过漆黑的夜空照亮一方天地，带着他们一辈子也无法完成的嘱托，替他们走着。

　　只可惜，我要让他们失望了。

　　我从冰冷的海水里站起，继续向前行走了一步。

　　狂风暴雨席卷着我，昏暗不见五指的四周如鬼魅的影子想要将我吞噬，可我并不怕，我知道我在这直面死亡，坦白来说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

　　和从前相比，我确实“勇敢”。

　　思绪沉沉浮浮，我的眼前闪过许多零星的碎片，我想到了上中学时遭受过校园暴力的同学。

　　他是个沉闷且唯唯诺诺的人，那些人总是在下课的时候将所有的垃圾丢在他的身上或者他的书桌堂里，当然，周遭的人没有谁觉得这样不对。

　　因为除了受害者，参与者和旁观者都是施暴者。

　　很不幸，我是那个该死的旁观者。

　　他们会用空的矿泉水瓶去打他的头，一声令下所有人一哄而上，嬉笑着打闹着看着他的头流出血，而后一拍而散笑着摸他的头，甚至没有一句对不起，施暴的工具也会被丢到他的身上，叫他自己去丢进垃圾桶。

　　可笑，可笑。

　　我这该死的懦弱，我和施暴者无异。

　　我理应去死，去赎罪，将我这充满劣迹和无耻的一生钉在耻辱柱上，海水不会洗刷我的冷眼旁观，死亡来临的这一刻我不奢求任何人的原谅，我将审判我自己。

　　海水没过了我的大腿，我没有恐惧。

　　说真的，我没有半分恐惧。

　　人生迷茫时，我曾在喧嚣的网络上发泄，我不对旁人施以恶评，可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恶语席卷进谩骂声中，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或许只是一句在网上无聊的牢骚抱怨，惹来了他人的怨恨和攻击。

　　我的一句甚至不能被称为观点的观点，惹来了几百人几千人的谩骂，他们以攻击我为荣，以有组织有纪律有队形的手段将我推进旋涡之中。

　　说真的，早在那一刻，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后来我学会了一个词，名叫乌合之众，可那又怎样呢？旁若无人的大道理只是夜深人静时我抚慰自己的工具，但我清楚知道，每当我剖析自己时，心里那道伤疤还在的。

　　于是我乏善可陈的人生，又添了一个败笔。

　　从那以后我也学会了一件事，不要在任何人面前发表自己的观点。

　　我不去诉说，也没人在乎，没人注意，就少了事端。

　　继续向海中走，脚下奇异的触感叫我无法形容。

　　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一天中能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上学时很多同学开玩笑说着我是哑巴，老师以为我有自闭症，叫父母把我领回去看病。

　　此刻面对着喧嚣的海浪，我的倾诉欲从来没有如此强过。

　　我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在学校里奖学金助学金从来没有我的份，我总能看到家境优渥身穿名牌的人领着助学金，我没有一丝怨恨与嫉妒，说真的。

　　文学上喜欢这么形容人——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

　　我不这么认为。

　　有时候不得不去承认，朋友，投胎其实是门技术活，显然我没有那样的好运气。出生的那一刻我就主动成为普罗大众中的一员，或者说是现实这座巨大金字塔的底层，拖着含着金汤匙的人拾级而上。

　　而现在，我半个身子浸透在冰冷的海水里，我也不是赤条条的，我还揣着对这个世界，或者说是对自我的怨恨和失望，我的情绪一点也不比海水少，但没人会在乎。

　　我失踪了三天，没有人注意到我。

　　有时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不得不说，我真的很失败。

　　世上可有可无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要被孤独席卷？

　　大学毕业不久后，我失去了父母，当我看到病危通知书时，只觉得一阵麻木包裹了我，外界的任何声音我听不进丝毫，像是仙侠小说里闭塞了五感，医生说救治希望渺茫，当我同意放弃治疗时，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大的畜生。

　　我平淡的人生又添了一笔罪孽。

　　走到这里，我开始发抖了，一定是太冷了，我这么安慰着自己，我不想直面内心的恐惧，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希望我能英勇些。

　　大概可以这么形容吧。

　　懦夫最后时刻直面死的恐惧，选择消融进一片海水中一了百了，将我这失败无聊的一生划上一个句点。

　　海水没过了我的腰，我的脑中浮现了莎士比亚的句子。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悄无声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我无法融入这个世界，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被接纳过。

　　如文人所说，我赤条条地来，我的灵魂是悬浮在空中的阁楼，上高万丈下悬百尺，空茫茫一片，没有人接纳过我。

　　我曾被确诊过一种精神和心理上的疾病，它不被我的亲人理解，歇斯底里无法自洽的折磨与痛苦或许只是他人眼中的矫情，有时候人们说的多了，我自己也就这么认为了。

　　选择死亡，是我自我解脱的方式。

　　没有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说发生在我身上的每一件事，都是稻草。

　　请恕我没有愚公移山的勇气，我不知道被淹死会是怎样的痛苦，但很快，我就要体会到了。

　　大雨停了。

　　明月高悬。

　　老天还是怜悯我的，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将月光照在了我的身上，月亮照在我的身后，我有些不舍得回头看了一眼，月亮明亮皎洁，天地苍茫一片，至少此刻，月亮是属于我的。

　　我突然有了个荒谬的想法，我要追月而去。

　　我转身向着月亮走去，海水一点点褪去，我固执地不肯停下脚步，于是我力竭再次摔在了海水里。

　　海水原来并不是清澈的，至少在这片浅水区我看到了许多塑料垃圾，黄蒙蒙的一片叫我无法睁开眼睛，像是硫酸一样腐蚀着我的感官，我眼中只有刺痛。

　　老天，我突然不想这么死了。

　　死在一片垃圾里，一点也不英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