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陶红》春晖日暖

1、第 1 章

　　1
　　柳府众人皆知，大公子柳长安带回了一个孤女。
　　据说这个孤女对大公子有救命之恩，如今上京寻亲，暂住柳府。
　　如今却有传言，大公子要以身相许。府上众人对此众说纷纭，可有一点看法是统一的：不说门当户对，只说大公子的婚约该怎么办？陶小姐该怎么办？
　　陶小姐与大公子是姨表兄妹，自小青梅竹马，府里众人只当这就是未来的大少奶奶了，哪成想还会有如今这样的变故，这般的局面？
　　“听说了吗？大公子要娶玉略姑娘！”
　　假山下，一个丫鬟神秘兮兮地跟同伴分享八卦。
　　同伴闻言惊讶地瞪圆了眼，有些担忧地问：“啊？那陶小姐怎么办啊？”
　　“听说大公子要与她退婚呢！”
　　“夫人能同意吗？”
　　“当然不同意了！真不明白大公子怎么想的，放着门当户对的陶小姐不要，铁了心要娶一个孤女……”
　　两个丫鬟一边说着，一边走远，渐渐没了声音。
　　在假山后面小憩，刚巧听了这一番对话的玉略心头却是因此而掀起轩然大波。
　　当晚，柳长安来了玉略暂住的怡心院。
　　他神色如常，玉略却心事重重。
　　玉略却不是个藏得住事的性子，迟疑了片刻，将白日听到的对话与柳长安说了，忐忑地问道：“你真有个未婚妻？”
　　柳长安怔了怔，低声道：“那丫头说的是真的。”
　　玉略一下子愣住了。
　　柳长安故作镇定地安慰她：“你不要担心，我与表妹只是兄妹之情，纵然成就婚约，也不会幸福。我心里想的，只有你。我都想好了，将来……”
　　明明是夏末，玉略却像掉进冰窟一样，浑身都冒着凉气。
　　与自己许下终生的人畅想着他们的未来，她却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只觉得荒谬。

　　2
　　陶真真本来是兴冲冲地来到柳府探望姨妈和表哥的。
　　两家早就商量好，等柳长安回来，便开始替两人筹办婚事。
　　陶真真心里充满了即将嫁给表哥的欢喜。
　　直到有丫鬟偷偷把近日发生的事告诉给她。
　　陶真真起初不肯相信，又见丫鬟说的信誓旦旦，便不得不信了。她一下子感觉天崩地裂，眼前一黑，差点儿晕倒，多亏了前来通风报信的丫鬟扶住她。
　　“我要见那个女人！”
　　陶真真最终还是没有去见玉略，贴身丫鬟书红是个有成算的。
　　“小姐，何苦找那个狐狸精闹一场弄个没脸？凭她也配？！”书红劝道，“叫奴婢说，您就只管找姨太太便是，她一向疼您，不会不为您做主的。再者说，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姨太太向着您，还怕表少爷反悔不成？”
　　柳母见陶真真流着眼泪进来，便晓得事情终究没瞒住。
　　“哎哟，哭得我心都疼了！”柳母忙把陶真真拉进怀里，心肝肉儿的哄了一阵子，怪道，“是谁欺负了我们真真？跟姨妈说，姨妈给你做主！”
　　陶真真哭个不停，一直跟着她的书红说道：“是小姐听了些莫须有的传言，信以为真，这不就伤心了！”
　　“什么传言？”柳母佯作不知。
　　书红正欲答话，陶真真便哽咽道：“姨妈，表哥可是要娶别人？”
　　柳母大惊失色：“你这是哪里听来的瞎话？长安与你有婚约在身，怎么会要娶别人？”
　　陶真真一愣，脸上布满了泪痕，被泪水眼睛浸泡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这么说，这是无中生有的事了！”
　　柳母含笑道：“那是自然。你且安心等着做姨妈的儿媳妇吧！”
　　陶真真被哄得转忧为喜，嘟囔道：“这些下人实在该教训了，竟然哄骗于我！害得我真以为表哥他……”
　　书红凑上前，拿出帕子替她擦脸，“那起子人不过看小姐天真，与小姐玩笑罢了，到底是小姐关心则乱，才闹了这么一场笑话！”
　　一时间，说的陶真真脸都红了，柳母也笑起来。
　　陶真真从柳母那里离开后，便低声问书红，“你方才做什么叫我不要说话？”
　　书红解释道：“那丫头不过好心告诉小姐你，便是消息有误，也不该在姨太太面前把她说出来，若是这次姨太太生气罚她，以后这府中有个大事小情的，咱们远在天边，谁来替你打听？”
　　这是很简单的收买人心的技巧，陶真真一下子就懂了。
　　“多亏你提醒我。”陶真真叹了口气，“还好不是真的，不然我可要伤心死了。”
　　“小姐也莫要放心太早，有道是无风不起浪……”书红哼了一声，“我看呀，这事八九不离十。”
　　陶真真呆住了。
　　两人回了客居的怡兰苑，陶真真才晃过神来，喃喃道：“姨妈不会骗我的……”
　　书红与陶真真自小一起长大，对她天真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关起门来，叹了口气，问道：“你且想想，若你是姨太太，家中真出了这种事情，你会作何选择？”
　　“当然是……瞒着了。”陶真真下意识地给出了答案。
　　书红见她眼睛又开始泛泪，柔声道：“先莫哭，最要紧的是想一想，若大少爷真的琵琶别抱，你该如何？”
　　陶真真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滚落。
　　书红无奈地替她擦眼泪。
　　陶真真泣不成声：“我不知道……”
　　哭了半晌，陶真真嗓子都哑了，她无助地问书红：“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书红低敛着眉眼，沉声道：“小姐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权当不知此事，尽数交给姨太太处理，依姨太太的脾气，不会叫那狐狸精进门的。”
　　陶真真：“那表哥呢……”
　　“也许三五个月便忘了那女子，也许三五年，也许一生也忘不掉。但你们终归是表兄妹，他若娶了你，不会对你太差。”
　　陶真真却面露难色，好像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书红便徐徐道：“第二条路……”
　　陶真真侧耳倾听——
　　只听书红缓慢却坚定地道：“君既无情我便休！也许一开始会痛彻心扉，但三五个月或三五年，就能忘掉他。”
　　“小姐，你选哪条路？”
　　书红的声音如同小锤子一样敲打在陶真真的心扉上。
　　该选哪条路？
　　她真的有路可选吗？
　　陶真真虽是做好了最坏打算，心里却觉得事情未必就那么坏——直到见到玉略本人之前，她都心存侥幸。
　　她与表哥柳长安乃是指腹为婚，从小玩过家家的时候，都是表哥做新郎，她当新娘。一直以来，她都幸福的憧憬着两小无猜变成举案齐眉的那一天。
　　玉略的出现，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平地惊雷。

　　3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很快书红就耳闻了怡心院的玉略姑娘这个人的存在。
　　书红知道了，陶真真便也知道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书红是陶真真的耳报神和定海神针。
　　要见玉略，书红便将陶真真打扮了一番，还叮嘱她：“有道是输人不输阵，你可不能在那个狐狸精面前哭出来，不然可太丢人了！”
　　陶真真打小眼窝子就浅，受了委屈眼窝就攒不住眼泪，闻言便心生退意：“要不还是不去了吧？”
　　书红也不是要去闹事的，她就想看看那位玉略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狐狸精，勾搭的表少爷连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不要了！
　　“去！一定要去！你不想看看这个玉略姑娘强在哪里吗？”
　　夏末的知了聒噪的叫个不停，好像在催着人来呀争呀斗呀！
　　书红带着陶真真正大光明地闯入了怡心院。
　　院子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屋门开着，隐约传来说话声。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窗下。
　　屋子里，玉略已收拾妥当，如来时那般，小小的一个包裹，只带了两件衣服，一些琐碎细软。
　　柳长安拧眉道：“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多有不便，怎么就不肯听我的住到我西城的宅子里呢？”
　　玉略却道：“我还有些拳脚功夫在身，可以自保。”
　　她这时才像是卸掉重负一般，心情轻松起来，也有心情玩笑道：“柳公子平日有空也不妨学些拳脚功夫。毕竟，不是每一次，我都刚好能救你。”
　　柳长安最喜欢的就是她这副快乐无忧的样子，好似什么烦恼都没有，像一只在林野里自由飞翔自由歌唱的黄莺鸟。
　　仔细想来，自从到了柳府她就再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了，仿佛鸟儿身上栓了沉重的锁链，难以开怀。
　　玉略的话难得多了一些，说话时也爽朗直白了许多。
　　“以后柳公子也莫要来寻我了。”
　　柳长安听她话里竟是诀别之意，表情一紧，“你要去哪里？”
　　玉略：“天涯海角，哪里都行。不过最近还是会在湘城，托你寻的人还没有找到，我要自己再四处找找看。”
　　柳长安闻言眉头皱得更紧，“那为何不让我寻你？即便是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个朋友。”
　　玉略抬起眼眸，定定地盯着他看，表情有点儿疑惑，像是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你知道的吧？”玉略问道。
　　柳长安莫名其妙：“什么？”
　　玉略：“你有个未婚妻。”
　　柳长安只当她是在吃醋，露出无奈而又有些宠溺的神情：“我说过了，那是没有遇到你之前，我家里给定的，并非出自我的本心。玉略，我说的以身相许的话也不是假的，我只拿她当妹妹罢了。如今我已经再三请求母亲退婚，一定可以娶你……”
　　玉略听了这话，非但不感动，反而冷笑一声：“那你可有想过，女孩子的名节何其重要？我若嫁了你，我便是世人眼里的狐狸精，不要再想有清白名声，你的真真表妹更是难寻好姻缘，你们柳家，从此以后便是背信弃义之人！”
　　柳长安一下子哑了。
　　玉略生气道：“你心里一定对这些都清清楚楚，只是太自私，不愿意深想。而且，这世上对男人多宽容，毁了两个女孩子的名声，世人对你的评价也不过是一句风流！”
　　柳长安不想她竟会这般误会自己，连忙道：“是我没有考虑清楚，但是玉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是真的想要娶你啊！”
　　玉略厉声道：“可惜我不想嫁给你了！”
　　柳长安表情难堪。
　　玉略讥讽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要禀明父母，以身相许，实际上却恩将仇报！若你早说你有未婚妻，我如何会跟你回来？欺骗于我，毁我名声，这就是你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
　　“我有千错万错，”柳长安急道，“但请你不要否认我对你的心意。我不告诉你我有未婚妻，是不想你烦心……”
　　玉略把怨怒发泄出来之后，忽然心平气和了，甚至还冲他微微一笑：“哦，忘了告诉你，我要找的人，其实是——”
　　柳长安眉心一跳。
　　玉略拉长了声音：“——是我成亲三年的夫君。”
　　柳长安瞪大了眼睛，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笑道：“玉略，不要开这种玩笑话了。”
　　玉略却正色道：“谁跟你开玩笑了？我当初跟你来湘城，正是来寻我那丈夫再续前缘。说嫁你的话也不过顺着你的意搪塞你罢了，没想到你还当真了。”
　　她神色认真，不像是说谎，柳长安表情又惊又痛，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你骗我？”
　　玉略高昂着脑袋，不可一世：“那又如何？我也只是不想让你烦忧啊！”
　　陶真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惊爆的一段对话，屋子里很快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陶真真听得心惊肉跳，腿都软了。若非书红紧紧拽着她，她只怕会跌倒在地。
　　听起来，那玉略姑娘像是在殴打表哥，表哥起初还叫唤，后来似乎被堵住了嘴，只有支支吾吾的□□传出来。
　　说来奇怪，本来这个时候她应该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保护表哥的。可她竟然一动不动。
　　一定是她太害怕太慌乱了！
　　陶真真捂着怦怦跳的胸口想道。
　　书红也没有管屋里的单方面殴打。
　　她拖着陶真真悄悄地离开了怡心院。
　　陶真真是真的腿软，自小到大的生活太安逸了，她从来没有在这么短时间里经历过这么刺激的场面。
　　先是遭到表哥琵琶别抱的背叛，然后是耳闻表哥叫情敌殴打的情形，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没有对惨遭毒打的表哥施以援手！
　　“我……”陶真真哆嗦着忏悔道，“我居然没有救表哥，我是不是太坏了，书红？”
　　书红安慰她：“那个狐狸精太可怕了，小姐你即便去救了，也不够她一顿打的。我听说她从小生活在山里，说不定虎豹都杀过！”
　　陶真真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好可怕，而是：“她好厉害！”
　　眼睛都因为太过惊叹而闪闪发亮。
　　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幽幽道：“我们那座山里没有虎豹，黑熊倒是有一些。”
　　陶真真猛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俏生生的佳人脸带笑容地望着她。
　　书红防备地把她塞到自己身后。
　　陶真真却探出个脑袋来，小声地问：“你就是玉略姑娘？”
　　玉略笑道：“对，我就是玉略。刚刚听墙角的就是你？你是柳长安的那个未婚妻？”
　　陶真真有些羞赧：“表哥要退婚了，我很快就不是了。”
　　不知道为何，看到对方洒脱爽朗的样子，她竟然会因为对方口中的“柳长安的那个未婚妻”而感到羞愧。
　　陶真真下意识地说：“我是陶真真。”
　　她又指指书红，说：“这是书红。”
　　“啊呀，真真，红红，相识恨晚哪！我得赶快走了，有缘再见啊！”玉略甩了甩自己的小包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说，“恭喜真真小姐即将和负心郎退婚，祝你早日你的良缘！”
　　陶真真脸突然红红的，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轻松和快活。
　　陶真真捧着发烫的脸：“她人好像还不错哎！”
　　书红这次没有反驳她。

　　4
　　玉略走了，还将柳长安打了一顿，绑在房里。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柳府。
　　柳母看到儿子俊俏的脸庞布满了青紫的痕迹，大发脾气，还嚷嚷着要报官。
　　陶真真听得心里怦怦跳，她真有点担心玉略的处境。
　　还没等她开口为玉略说清，柳长安便咬牙道：“不可报官！”
　　柳母气急：“你莫不是还挂心那个小蹄子，瞧她把你打成什么样子了！”
　　柳长安心里对玉略的情意也早随着这一顿毒打烟消云散了。
　　“娘，若是报官，岂不是让人知道我被一个女子打了？再牵扯出别的事来，咱们的脸往哪里放？”
　　“这时候知道要脸了？当初你就不该将这个小蹄子带回来，凭白辱没了我们家的门槛！”柳母不想轻易放过玉略，想了想道，“就说我们家丢了东西，使点银子托官府去找一找，抓她坐一年半载的牢，也让她知道点好歹！”
　　柳长安这时倒是心细如发。
　　“报官到底不好看，她又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不如暗暗寻几个拳脚厉害的人，毁了她也就是。”
　　陶真真怯怯地道：“到底是表哥的救命恩人，这样是不是不好？”
　　柳母拉了她的手，“你这孩子，还是心太软了。什么救命恩人啊，都是拿起子下人胡说的。她在府上住了这些日子，我们好好招待她，吃香喝辣，她却这样回报我们，姨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陶真真头一次觉得温柔慈爱的姨妈有点可怕。
　　陶真真心事重重。书红看在眼里。
　　书红：“怎么，放心不下玉略姑娘？”
　　口口声声喊狐狸精的书红竟肯真心地唤一声玉略姑娘了，陶真真心里隐约感觉到书红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便倾吐心声道：“我有点担心她。”
　　书红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不如咱们回家，把这事告诉给老爷，托他在外面寻一寻玉略姑娘，提醒她早日离开湘城。”
　　陶真真满口答应：“就这么办！”
　　书红又道：“还有你跟表少爷的婚事……”
　　她迟疑了一会，才问：“是不是也要跟老爷说说？”
　　陶真真还是第一次见书红用如此犹疑的语气跟她说一件事，书红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说话从来斩钉截铁，干脆利落，从不会有这样迟疑不决的时候。
　　即便是当初得知表哥要与她退婚，书红也不过轻描淡写地丢出两条路，叫她选一条。
　　陶真真问书红：“你心里不难过吗？”
　　书红一愣。
　　陶真真咬了咬唇，撇过头不敢看她，声音低低地说：“我知道你也喜欢表哥。娘说过，等我成了亲，就把你抬作姨娘。”
　　书红脸一红，有点叫人戳破心事的羞恼，嘴毒得很：“说这个干什么！你一个千金大小姐都叫人家抛弃了，我一个搭伴送的丫头还会有人稀罕？”
　　陶真真：“你不会觉得我没用吗？留不住表哥的心，害得你也不能做表哥的姨娘了。”
　　书红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陶真真忍不住去看她的表情，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隐约有两簇小火苗闪现。
　　“你是挺没用的。”书红哼了声，“但是不是因为留不住表少爷的心才没用，而是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太没用了！”
　　“到现在你都没明白吗？”
　　陶真真：“明白什么？”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怪只怪男子多是负心薄情，哪怕是天仙在此，也难保真心永恒。”
　　“何况，”书红面色熏红，“谁稀罕做个姨娘啊！你就不能争点气，找个不纳二色的夫君，再把我聘出去做正头娘子吗！”
　　陶真真愣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问：“那以后成亲了，我们岂不是要分开？”
　　书红真是恨铁不成钢，恶狠狠地掐了一下她白软的腮肉，怒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还想我一辈子给你做奴婢啊？我真是看错你了！”
　　陶真真慌道：“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书红却不是真的生气了，她像从前很多次那样，跟陶真真解释起那些世故和人心，期待大小姐的小脑袋瓜子不要那么天真。
　　“你还记得赵家的苏姨娘吗？”
　　陶真真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么一号人。
　　“苏姨娘是赵夫人的陪嫁丫头，赵夫人嫁人第二娘就把她抬了贵妾，后来赵老爷宠妾灭妻，弄得后宅不宁，惹出好大一桩祸事……”
　　“所以啊，干嘛要嫁同一个男人呢？”
　　陶家这一辈只有陶真真一个女孩儿，金尊玉贵地养着，长成天真烂漫的模样。
　　陶真真性子软，讲起柳家这一场风波来显得笨嘴拙舌的。
　　她觉得玉略姑娘做得很对，又矛盾地知道这是有违世道人心的。世人都喜欢温顺乖巧的女子，瞧不上玉略姑娘这样的。
　　她觉得姨妈母子以怨报德，可他们有生花妙口，连阴阳与黑白都能颠倒。对簿公堂，总不会吃了亏。
　　陶真真说不清楚这些事，她看到的想到的和以往都不一样。
　　从前她是天真无忧的大小姐，毕生的心愿是与表哥成婚。
　　如今却有些镜花水月一场空之感，一时有些怀疑起从前的自己来。
　　表哥曾经爱过她吗？
　　想来是没有的。
　　那她为何心心念念要做表哥的新娘呢？
　　为什么要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陶真真坚定了信念，大着胆子跟父母亲提出了退婚的请求。
　　“我如今才看明白，表哥对我并无男女之情，两个人勉强绑在一起，将来是不会开心的。爹、娘，请你们帮我退婚吧！”

　　5
　　柳母没想到，自己儿子这边安生了，陶家那边却闹起了退婚。
　　柳母当然不同意，就是柳长安，这下也不想接受了。
　　柳母深知陶父是个疼女儿的，一直以来都很看好两家儿女的婚事，如今突然态度大变，一定是陶真真回去说了什么。
　　柳母：“咱们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除了真真，我可不要其他女人来做我的儿媳妇。我待真真如亲生女儿一样，她嫁进来绝不会受委屈的。”
　　她推了推柳长安，柳长安忙表态道：“母亲说的是。姨父您放心，日后我定然好生对真真，如珠如宝的待她。”
　　陶父也是打听过的，并没有听女儿的一面之辞。调查之后，只觉得这个姨侄实在不堪托付，没有成亲都闹出了那样的事，谁能保证他成亲之后就能安分守己？
　　人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也这般首尾两端，表里不一？
　　再加上，事情还未尘埃落定，这府里就风言风语，陶父对柳家夫妻的治家能力也生出了质疑。叫真真嫁到这样的家庭，实在令人不安。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也是我们想岔了，以为两个孩子自小一块长大，以后也一定能相敬如宾，却忽视了孩子们的本心。”
　　陶父话说的婉转，态度却很坚决。他取出信物，“这块玉佩完璧归赵。玲珑金球现在何处？”
　　柳母也算了解陶父的性子，见他要讨还信物，知道事情不可挽回，便轻叹了口气：“罢了，长安，把信物取来。”
　　柳长安却面露迟疑。
　　陶父面露不悦：“长安侄儿，还不听你母亲的话！”
　　柳长安支支吾吾地说：“那金球丢……丢了……”
　　陶父拍案而起，气得发抖，怒斥道：“好你个柳长安！”
　　柳母脸色也难看起来，“你这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那玲珑金球乃是你与真真指腹为婚的信物，何其重要！你怎么能够弄丢了？”
　　柳长安面露懊恼。
　　陶父冷笑一声，“幸好现在已经退婚，不然将来得知你对这桩婚事竟如此满不在乎，真真和她娘亲得有多么伤心！”
　　柳家拿不出信物，却也不耽搁陶父退婚的步伐，当下叫柳长安写一下一纸文书说明情况，两家婚姻之事就此作罢。
　　陶真真得知退婚之事告成，心里十分欢喜。
　　柳家的恶劣，正证明了玉略的无辜。
　　陶真真有了央求家人寻找并庇佑玉略的底气。
　　陶家人这会子对柳家正是不满的时候，也乐得借着玉略之事给柳家找点不痛快，因此爽快地应承了这件事。
　　但湘城之大，找个独身的姑娘却并不容易，苦寻半月，也并未找到玉略的消息。
　　这日，陶真真的三哥陶言之叫一个偷儿摸去了荷包，那偷儿滑不溜秋地钻入人群，陶言之一心追回自己的荷包，竟没有注意到嘶鸣而来的一匹惊马。发现时，那马已经离得极尽，眼见着就要踏在蹄下，人群四散窜逃，陶言之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却有一只手逆着人流攥住了他的胳膊，飞快地将他拽开。
　　马蹄擦过他的衣角，踩着疾风，踏踏踏地远去。
　　陶言之捡回一条小命，正要道谢，却对上一个女孩子美丽的面容。
　　原来救下他的竟是一个女孩子！
　　陶言之压下剧烈跳动的心跳，抱拳拱手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却见那姑娘粲然一笑，“不必这么慎重，我不过只是随手为之。”
　　那姑娘转身便走。
　　陶言之连忙追上去，一路跟着，殷切地问：“未请教姑娘姓名？于姑娘是举手之劳，于在下却是救命之恩。”
　　那姑娘随口道：“我叫玉略。”
　　陶言之一愣，“玉略姑娘？”
　　玉略点点头，见他呆呆傻傻的样子，还一路跟着自己，上下打量他一眼，撇嘴道：“怎么，你该不会也要以身相许吧？”
　　她想起柳长安，当初也是这样，获救之后一路黏着她，口口声声要报答恩情，最后却……
　　当时哪会知道，山野里刻骨铭心的一场相遇，将所有的一切都粉饰得太过美好。到世俗烟火里走了一遭，才照见人心里的恶念。
　　陶言之脸腾地红了，他连忙摆手：“姑娘误会了……”
　　玉略：“那你跟着我干嘛？”
　　陶言之：“玉略姑娘，请问你可认识真真？”
　　玉略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陶真真？”
　　陶言之便知眼前之人便是自己妹妹要寻的人，忙道：“正是。真真一直托家里人寻找姑娘的下落。”
　　玉略想起那个一面之缘的姑娘，态度软和了些许，“找我干嘛？”
　　陶言之：“真真是怕柳家对姑娘不利。”
　　这阵子确实遇到了几只苍蝇，玉略费了点功夫才解决。
　　“多劳她担心了。”玉略知道有人担心自己，也不会不识好心，笑道，“你告诉她，不用担心就是。”
　　陶言之拱了拱手，“这话姑娘不如自己与真真说？”
　　玉略想了想，便同意了。如今她要寻的人已经有了消息，自己没几日便要离开湘城，再见一见陶真真也不错。
　　玉略救了陶言之，陶家人待她十分热情，尤其是陶真真，本就对玉略有一种莫名的挂念，这下子更觉得两人缘分匪浅，甚至升起义结金兰的念头。
　　陶真真这个姑娘实在讨人喜欢。
　　玉略很是感叹，她也算是坏了陶小姐一桩姻缘，虽是无意，但也知道寻常女子会作何反应。这世上女子为男人相争，闹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若遇到男子三心二意的，也少有责怪这男子的，多是怪其他女人勾引了他。陶真真如此友善是玉略所未曾预料的。
　　陶真真送了一支金钗。
　　玉略投桃报李，取来一只玲珑金球。
　　玉略：“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也就是这只小金球还拿得出手。”
　　陶真真惊讶地看着玉略手上托着的玲珑金球，惊疑不定地问：“姐姐这只金球可是柳家表哥处得来的？”
　　玉略没想到陶真真竟一语道破了它的来历，“你怎么知道？”
　　陶真真打开金球，看见里面镌刻着的小小一个“陶”字，脱口而出：“这本就是我们陶家的东西！”
　　这下轮到玉略惊讶起来，“这是柳长安送我的。”
　　陶真真握紧了拳头，漂亮的小脸上头一次出现怨恨交加的神情，恼道：“表哥当真过分至极，这是我们指腹为婚的信物，他怎么可以……”
　　玉略一时心情复杂极了，她没想到柳长安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居然拿自己与陶真真的订婚信物来送她！
　　玉略：“罢了，这人也不是第一次不靠谱了。有未婚妻的时候他尚且可以与我许下终生，何况是一只死物呢？”
　　陶真真却咽不下这口气，拿了玲珑金球找陶父陶母哭诉了一场。
　　陶父陶母本来冷静下来，还觉得与柳家到底是亲戚一场，是否做得太绝了，伤了两家的情面，这下子又气又怒，直觉做的太少！
　　陶父当即写了一封书信斥责柳家小人行径，严明要与柳家彻底断绝往来。
　　柳家父母接了信，才知道儿子竟然还留下了这样一笔烂账。
　　盛怒之下，狠狠地打了柳长安一顿。
　　他们当然不认为自己儿子对两个女孩子三心二意有什么错，只是恼恨他太不小心，也太糊涂，一时为女色迷昏了头脑，做下这等混账事，凭白惹了陶家的怨恨。
　　打他，也是为他好，让他长长记性罢了。
　　不过这与陶真真和玉略都没有关系了。
　　对于她们来说，这不过是她们人生中的一次错误。
　　错误纠正，一切便归于正轨了。

　　6
　　说来也巧，柳家打了寻衅报复的算盘，没能得手。柳长安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不得抒发。他没想到自己痴情一场，竟会将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乱。
　　偶遇玉略和陶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情复杂极了。真真表妹和玉略，这两个本该爱他至深，甚至该为他争风吃醋的两个人却走在了一起，看起来相处得十分融洽，陶言之更是对她殷勤备至。
　　看着陶言之殷勤的样子，柳长安心下不爽，故意提起玉略曾经撂下的话：“你不是说要寻自己的成亲三年的夫君吗？”
　　陶言之不知道其中的机巧，一时间俊脸煞白。
　　玉略没有发现两个男人间的机锋，她只想给柳长安找不爽快，当下拉过陶言之：“这就是我失散的夫君！”
　　柳长安一脸不信。
　　陶言之微微一惊后，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柳长安摆明了不信：“我可不曾听说言之娶过妻。”
　　玉略抱住陶言之的一条胳膊，亲昵道：“我们虽未八抬大轿，可也是祭告皇天后土，四野八荒都见证过的！”她拿手肘顶了顶陶言之。
　　陶言之会意道：“是了。我们已经拜过父母。”
　　柳长安半信半疑。
　　玉略哼了一声，“言之一直在等我，一心一意，所以你才没有听到他成婚的消息。若他像你这般……”
　　她不屑地扭过头，轻鄙之情溢于言表。
　　柳长安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
　　玉略听说这件事，却并不同情她。
　　陶真真有点心软，倒是书红看得很清楚，劝她道：“如今表少爷的处境便如当初的小姐，小姐有这闲心，不如多心疼自个儿！”
　　这倒是，若是她当初没有想通，如今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呢？
　　自古女人之间的战争，从来就没有一个女子能全身而退的。
　　现在，她倒是有机会体验一番男子的作壁上观了。
　　这么一想，陶真真便开怀了。

　　7
　　玉略走的那日，天气很好，蔚蓝的天空如水洗一般的通透干净。
　　玉略告别了送行的真真一行人，骑着马悠闲地前进。
　　走出几里地远，忽然听到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还夹杂着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玉略回头定睛一看，陶言之驾着一匹马飞快逼近。
　　玉略稍等了等，陶言之催马到了跟前。
　　玉略：“有什么事吗？”
　　陶言之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跟你一道走吗？”
　　玉略面露疑惑。
　　陶言之脸红了红：“我们不是皇天后土，四野八荒都见证过的夫妻吗？”
　　玉略：“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可是……我当真了啊。”
　　玉略失了当初开玩笑时的坦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秋日的风吹得百草枯黄，四野渐渐露出凋零景象。
　　官道上，却有两匹马并驾齐驱，成为天地间一道亮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