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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萧远山,敬上 ...

  •   有时间,你一定要去江南走一走,这儿有最好的美酒,和最温柔的人。

      尤记当时杏花微雨,桥上行人重重,他站在桥下,画一幅江南。

      河面一圈圈的涟漪涤荡,岸上铅灰色的房屋化成一滴水墨,溶在画纸中,孔斯年一笔一划勾勒出他记忆中的模样,丹青色晕染开去,梦中之人步步生莲向他走来。

      几年前,孔斯年因伤退役,来到江南调养,组织在当地找了一个人照顾他,他虽几番拒绝,却也阻止不了。

      后来,他在家中见到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叫萧远山,二十七八,比他还要小上一点,虽是江南水乡的人,长得却更像北方的帅气汉子。

      伤病让他脾气暴躁,冷漠而拒人千里之外,萧远山可以包容他所有的坏脾气,心思十分细腻,相比下,他反而才像那个年纪小的。

      为了让他的伤尽早痊愈,也为了让他走出退役的阴影,萧远山想了各种办法帮他,他很感激,却无济于事,直到有一次,他坐在水亭里看风景,旁边写生的大学生为他画了一幅肖像并送给了他。

      他拿到后久久不能释手,心中久违地起了一点波澜。

      萧远山问他是否喜欢画画,他思量几番还是点头。

      人不能总困在一个地方,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水车不停地转啊转,小鲤鱼不停地跃龙门,萧远山说,我知道世事总不如人意,。

      你也有烦恼吗?他问。因为这个小伙子成天嬉皮笑脸,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没一件他不干的,萧家嫂子的咒骂声一直从上沟传到下渠。

      人生在世,哪能没有烦恼呢?他笑着说,就比如现在,我的病人一点也不积极配合治疗。

      哪是他的病人,萧远山半点不通医理。

      每次提到他的病,孔斯年都会特别敏感,进而暴怒,而萧远山却丝毫不怕,只会腆着个脸笑。

      你连生气都这么好看,先生。

      再用你那套对付小女孩的话恶心我,我就......

      诶,先生,这可是法治社会,你顶多判我个无期徒刑。

      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会严重成无期徒刑,直到好久以后,他学会了上网,才明白萧远山说的是,无妻徒刑。

      他爱上了水墨画,却始终迈不出第一步,萧远山辞掉了大货车司机的工作,常常是一整天整天的陪着他,给他讲江南,讲他从小生长的地方。

      先生,想不想坐船去?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向来拒绝一切外出活动的他突然对这句词里的景色起了兴趣,答应和他走一遭。

      江南总有细雨纷纷,他的腿伤未愈,只能由萧远山搀扶着出门,油纸伞在头顶绽开,萧远山轻轻地哼着歌。

      听雨滴落在竹编的顶棚上,放眼望去是雾蒙蒙的江南春色,他支着头,眼皮开始打架,果真在晃晃悠悠的水面上睡着了。

      这是一个好觉,他没有梦到战争和血腥,鼻子里充满了初春鲜活的空气。

      再度醒来,灯火阑珊,他还在船上,船家不知去向,萧远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沾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你醒啦,先生。坐在船头的人听到动静就赶忙走了进来,接住抛向自己的衣服。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当然是因为我啊。哈哈,你别生气,我们回去吧。

      他不知道萧远山竟然还会划船,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敢背自己。

      你放我下来。

      好好好,把我们的伞拿上。

      先生,你冷不冷?我给你唱首歌吧。

      不听。

      哦。萧远山自顾自地唱了起来,胸腔有力的震动一直传到后心,震得孔斯年头皮发麻,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这种感觉是什么,是他一直渴望的安稳。

      仅此一次。他心想。

      先生,你喜欢水墨画吗?

      先生,我给你买了这个。

      先生,画个我吧。

      孔斯年拿着画笔,萧远山已经自觉坐到了他对面。

      灯光昏黄暧昧,他从没见过那样的神情,仿佛要把他溺死在那样温柔缱绻的眼神中,他不知道萧远山透过他在看谁,烫得他扔开了笔,急忙忙移开了视线。

      先生。萧远山捡起笔,走到他面前蹲下,收起了一向玩世不恭的嬉笑,格外认真地看着他。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孔斯年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瞳孔皱缩,下意识抬起了腿要踹人。

      这一脚可谓不轻,正正踹在他胸口,萧远山闷哼一声,绊倒在地。

      腿弯传来剧痛,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变得煞白。

      你!他以为萧远山终于要生气了。你好歹换条腿踹啊,不疼吗傻瓜?

      孔斯年不知为何心里松了口气,抿着唇撇开头去,却不知通红的耳朵已经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下了。

      先生,你脸红了。

      滚。

      那天晚上,萧远山终究是没有滚,反而以照顾他的伤腿为由守了他一整夜。

      先生,你讨厌我吗?

      不,并不讨厌,相反的,他觉得萧远山是个很好的人,他热情真挚,善良勇敢,他身上有孔斯年向往的所有美好品德。

      不讨厌。但也不接受。如果再早个几年,或许他的回答截然不同。

      萧远山并没有因为一次的挫折选择放弃,他加倍努力地照顾好孔斯年,但后者就像一颗西山的顽石,越捂越硬。

      为了打破他的幻想,孔斯年决定深深地伤害他一次,同时向组织递交了离开江南的申请。

      一天早上,他照常跟着萧远山出门写生,那天雨下得很大,屋檐上的水聚成了一条小河,画船的主人在船舱打盹,雨水砰砰砸下,比他的呼噜声更响。

      孔斯年拿起画笔,破天荒冲他笑了一笑,还没等他激动完,孔斯年突然喊了一声,阿云,过来。

      萧远山下意识朝背后看去,一个手执油纸伞的温婉美人向他走来,巧笑倩兮。

      他呆呆地让开一个身位,女子走过他,向他道了感谢。

      坐,阿云,我要为你画一幅画。

      好。

      你们......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爱人,慕容云。

      ......爱人?

      本以为这样能骗过他,可夜里回到家,萧远山一边替他铺床,一边语带笑意地说,先生,不必勉强自己做这些,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

      孔斯年抿着唇,不知为何心里闷得难受。

      萧远山铺好床,把他扶过去坐下,又去倒热水替他洗脚,热气腾腾,他的一颗心却拔凉。

      先生,我喜欢你是真的,不在乎是假的,如果先生确实对此感到困扰,远山也不会再做纠缠。

      给我妈出柜那天,她和我爸差点打断我的腿,萧远山讲到这里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我皮糙肉厚的,过不了几天就好了。

      先生,你不像我,我希望你能继续待在这里,那样的话,我保证,再过半年,你的腿伤肯定会痊愈。

      至于我呢,先生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先生啊,我会好好生活的。

      哭?哈哈,我确实有点爱哭,但那都是小时候了。

      先生......没什么,很抱歉我让你有了一段不愉快的经历。

      先生,以后如果,如果真的还有机会再见面,我可以多看你一会儿吗?

      不必内疚,先生,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好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去爱另一个人吗?好,我会试试的。

      谢谢你,先生。

      晚安。

      第二天一早,孔斯年再度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今天是个好天气,春风和煦,日光暖暖。

      他从床上坐起,没有萧远山的帮忙,他也可以过得很好,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只是为什么,他呆呆地从上午坐到了太阳落山。

      慕容云来找他,被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跳。

      走吧,我带你回去。

      他迟钝地点了点头,脑子里一直回放着萧远山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承认,他好像输给这个毛头小子了。

      桌上的画架被他硬生生塞进了汽车后座,离开前,他特地去拜访了曾经招待过他的萧家人,不经意地问起萧远山的去向。

      你说远山啊?他说他要出去搞一番大事业,成功了就回来......去哪了?他神神秘秘的,谁也没说。

      上车后,他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明明不久之前,他才来到这里。

      回京之后,就算找了心理医生,他的精神状况也还是一落千丈,一天比一天阴郁,每当深夜来临,他对曾经拥有过的温暖都无比怀念。

      他会想起萧远山说过的每句话,想起他温柔的注视,毫不吝惜的笑颜。

      他抱着膝盖,坐在浴缸里,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画架成了他唯一的寄托,他画了好多画,想画江南,下笔却全是江南的萧远山。

      房间乱糟糟的,家政上门打扫无一幸免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医生建议他还是换个地方调养,不然就算他的腿伤好了,也是个废人。

      他不愿意听这样的话,一把一把地吃药,不出半个月,整个人形销骨立。

      直到有一天,慕容云带来了一封信。

      先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闻先生身体抱恙,特来信慰问,望先生早日康复。

      萧远山,敬上。

      那以后,孔斯年的状态慢慢好了起来,他想给萧远山回信,却没有地址,好在萧远山不时会写信来,聊一聊他的途中见闻,逗他开心。

      他无比急切地想再见到他,在每一封信里寻找他的蛛丝马迹。

      半年了,他的腿好了,他想到萧远山描述的一个地方很像他记忆中的某个小镇,立马动身找了过去,他想,现在是时候了,他不会再把他推开了。

      不在?不是这里?那还会是哪里?

      也不是这里。

      不是,不是,都不是。

      他要回江南去找他,萧远山不是总想让自己替他画一幅画吗?他可以给他画好多画,可以把公寓里的画全部给他。

      不要再躲着我了。

      江南依旧风光正好,画船还是那个画船,亭台水榭仍是他走时的样子,萧家的朱红大门紧闭,却不似原来模样。

      有人在吗?

      他敲了好几次的门,只把邻居敲了出来。

      你找他家人吗?得去墓园。

      墓园?孔斯年眉头一皱,难道萧家两位长辈过世了?可他明明记得这两人身体很好。

      清明时节,雨纷纷,孔斯年打着黑色雨伞,走进墓园。

      这时候祭拜的人寥寥无几,他一眼就看到了西南方的几个人。

      又走近几步,他的步子骤然停下,全身的血流都好像静止了一样,雨伞倒下,冰冷的雨水瞬间把他浇透了,刺骨的寒冷让他牙齿发颤,眼眶发红。

      他艰难地挪动铁钳似的双脚,双眼死死盯着墓碑上的字:萧远山之墓。

      两个多月前,萧远山为救一个山体滑坡下的小孩,不幸被埋,救援队找到他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那些信呢?

      ......是我们骗你的,想让你快点好起来。

      骗我,骗我的,骗我的......

      先生,初次见面,我叫萧远山。

      先生,你脸红了。

      先生,为我画一幅画吧。

      先生,我喜欢你。

      哭?我确实爱哭,哈哈。

      我让你烦恼了吗?先生。

      我知道了,先生。

      我啊,我会好好生活的。

      先生,如果还有机会再见,我能多看你一会儿吗?

      先生,谢谢你。

      晚安。

      骗子,骗子......

      先生,我不会骗你的。

      他在水亭中摆开画架,不是在画画,却是无限重复着同一个名字,萧远山。

      如果当初勇敢一点,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笔墨缓缓勾勒出一个英气的青年男子,正对着他笑,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泪水也洒在他的脸上。

      先生,不要哭,我会心疼的。

      他仿佛还能听到萧远山在他耳边轻声安慰,仿佛还看得见身边永远站了一个活泼好动的男人,一个幼稚鬼大男孩。

      先生,我喜欢你是真的。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孔斯年终于拿不稳画笔,扶在画上哭到哽咽,把画中人的眼睛晕成了一团水雾。

      先生,不要为我哭泣。

      以后千程万水,祝愿先生一路平安。

      萧远山,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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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萧远山,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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