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番外合集》悠雨

184、第四十五章 归璧

　　靳千林满脸都被烈火熏成黑灰色，气喘吁吁地从暗门出来，肩上扛着死去的贞槐安，行走得吃力而狼狈。岳凌楼就站在出口处，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他出来，立即抬起右臂，拿剑指住他的喉咙。

　　靳千林抬起头，看到岳凌楼冷漠的眼光，立即认清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了。他索性不做反抗，席地而坐，从肩后卸下贞槐安的尸体，珍惜地安放在身侧。待他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岳凌楼依然持剑站在原地，没有要他的命。

　　“为什么还不动手？”靳千林冷笑一声，抬头看向岳凌楼，“难道你舍不得杀我？不枉我这么疼惜你……”说着伸出手去。

　　“别碰我。”岳凌楼厌恶地用剑拨开他的手，阴森地笑着，“如果真的疼惜我，就做不出那么肮脏的事……我不是舍不得你，而是想要延长可以决定你生死的时间而已……”

　　难怪有人嗜血如血，杀人如麻，原来可以左右他人生死的这一刻，的确会产生犹如神祇附身的快感，着实能令人上瘾。

　　“你说过，唯有斩草除根，才能高枕无忧。你不信神佛是对的，因为他们救不了你这青黎神子，只有我才能决定你的死活……”

　　不过在动手之前，岳凌楼必须弄清一件事。

　　“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谁让你杀耿原修？”

　　原来如此，靳千林苦涩地笑着，终于明白了，他之所以现在还能喘气，全都是仰仗耿原修的荣光。“说了你就不刺这一剑吗？”他望着岳凌楼问，不为求生，只是废话而已，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你还是要死。”岳凌楼毫不犹豫。

　　“那就直接动手吧。”靳千林从腰带里抽出水烟筒，慢悠悠地点燃后，十分用力地深深吸了一口。待所有烟雾吐尽后，他目光空茫地凝视虚空，说：“行走江湖，最重要是讲求言而有信。既然你决意舍我而去，那我便不再强求……所以就不为你破例了吧。”

　　靳千林守住了秘密，坦然无畏地死在岳凌楼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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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黎城破，祭场燃烧，滔天火光将天空映成邪恶的黑红色。无数信徒自杀殉教，到处血流成河，横尸遍地。岳凌楼置身于绝望的哭吼和尖叫中，跨过拦路的死尸，与奔忙的府兵逆向而行，向城门走去。

　　城墙上伫立着许多人影，男女老少都有，排着队跳墙自杀。时不时坠下来一个，死得很快，啪嚓一下，连叫都没叫出来，骨头就碎了。也有牵手比肩、携老扶幼一起跳的，用不了多久，都会死光。

　　岳凌楼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终末，心中并不吃惊。因为他要穿过城门出城，不想看也会看到那些狂信徒的模样。忽然，他在那群人里发现了禾谷的身影。他早就快把禾谷忘了，仿佛天意在提醒他什么。

　　“跟我走吧……”岳凌楼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城墙，站在禾谷身后。禾谷慢慢转头望来，过去还算清秀的脸上，此刻却沾满泥污，变得丑陋不堪。她认出了岳凌楼，但是没有动，依旧站在城墙边缘。

　　“是我带你进城的，我也可以带你离开。”岳凌楼看着她被泪水洗刷的脸庞，仿佛已经知道答案了，却坚持说完，“我可以救你。”

　　“我不要你救，”禾谷发出一声轻笑，浸泡在泪水中的眼瞳闪闪发亮，“我的神会救我。就算死了，也能登上仙境与奶奶团聚。”那是信仰的光芒，多么炽烈，多么崇高，岳凌楼被反衬得自惭形秽了。

　　两人都言尽于此，做完告别了。禾谷向前迈出半步，坠落城墙。

　　岳凌楼上前两步，向下俯视，只见她已摔成一摊肉泥，但却深信自己可以上天。如果一切真的是她信仰中的样子，那该何其美好。越是清醒，就越是把美好的皮扒开了，看见里面恐怖绝望的真相。

　　岳凌楼不同情禾谷，只是有些迷茫。禾谷至死依然拥抱着光明的信仰，也许只是愚昧的狂信，却也好过痛苦的清醒。岳凌楼默默为她诵经祈祷，如果青黎之神真的存在，请接她归天，赐她圆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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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烧罪证的烈火覆盖天空，遮蔽光明，整座青黎城都笼罩在地狱般的黑暗中。岳凌楼从滚滚浓烟中走来，穿过城门，看到一辆熟悉的车辇。耿奕能够调动府兵着实令岳凌楼意外，果然是“他”出手了。

　　人无法抗衡命运的安排，无法选择人生的起点，但是在漫长的生命中，人并不是自己生来的样子，既然此生经过人世，就注定将会遇到很多人……

　　他们有的帮助你，有的残害你；有的拯救你，有的摧毁你；有的安抚你，有的折磨你；有的锻造你，有的粉碎你……在这一切命运强加于你的磨砺之后，最终，你才会看到自己被塑造完成的样子。

　　他们留给你的痕迹，有的看着深，犹如黥在脸上，但是很快就消失了；有的看不见，但却一直印刻在骨血中，至死永存。那将成为你灵魂的基石。

　　“凌楼。”耿原修走下车来，向岳凌楼伸出手。

　　——我要他死，信仰依旧屹立不倒。

　　岳凌楼摇摇晃晃地向他走去，最后一刻终于站不稳了，虚弱地倒进他的怀中。

　　——信仰支撑着人活下去。

　　“幸好你平安无事，我们回去吧。”耿原修心疼地抱紧他。就像当年一样，浑身散发着拯救者的光芒，仿佛救星一般出现在毁灭的尽头。那一次岳凌楼别无选择，但这一次，是自己决定重新归来。

　　——信仰一旦崩塌，人就会死。

　　再次投入这个怀抱，已经有些陌生了……

　　然而只有这里，依然是自己唯一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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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火之后，青黎教的一切罪证都被烧毁。到底是谁收买靳千林刺杀耿原修，最后依然是个谜。青黎圣水从何而来，也无人再知晓答案了。不过，在一张尚未烧尽的纸片上，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字迹。一个是“千鸿”，一个是“刘”。

　　说不定这两个关键词的背后，也隐藏着想要耿原修死的黑幕。第二年，岳凌楼终于遇到那个能带给他新线索的人。那人名叫刘辰一，是千鸿一派兴和分舵主刘以伯的侄儿。岳凌楼怀疑刘以伯知道青黎圣水的来历，从而接近刘辰一，并以个交易令他背叛师门，改投天翔门下，后来又亲手杀掉了他。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其实收买青黎教刺杀耿原修的幕后黑手是天翔门东堂堂主贺峰。他没想到青黎城竟然被岳凌楼一人搞垮了，只能另谋杀手。不久，欧阳扬音杀害天翔门主唐易后栽赃西尽愁，令西尽愁进入贺峰视野。

　　在知晓西尽愁与尹昀的关系后，贺峰传书黄泉巷，利用尹昀逼迫西尽愁成为他的杀手，并借尹昀之口留下一句珍贵忠告：“小心岳凌楼。”由此拨动西楼两人相遇的运转。一切都从那个夏季开始颠覆。

　　然而此时，距离西楼德靖八年宿命的初遇，尚余两年时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