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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岁流(二) ...

  •   明月奴刚走不久,十几个桑白人便闯进我的洞里,生拉硬拽的将我托出了洞,嚷嚷着要给我沐浴,我顿在洞口趑趄不前,好一阵儿的为难是否该听他们的,在桑白树下一边泡澡一边赏雨。

      我面带委屈的遥遥望着桑白树下的那个一人大的木桶,心里五味杂陈。我虽然是个没法开花结果的女娃娃样,胸脯平平,跟一般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但心智却是到了四十多岁的年纪了,免不得会害臊,要让我在大庭广众下脱光衣服跳进木桶里,我还是做不出来。

      但害臊是一回事,能四仰八叉的躺在明澈又敞亮的河里洗个澡是我心向往之的事,只不过勉强被改了剧本,将河改成了一个木桶。。

      我嘴里喊着不要可身体却分外实诚的被他们拖着,路过明月奴身前时还刻意的向他投了一个快快拦下他们的目光,盼着他能英雄救美,好给我一个理由打消这个不守妇德的念头,可他愣是看也没看我一眼。

      到了树底下,桑白人扯来了一个白幕帘子,背对着我将我围成了个圈,我赞赏他们精分了不少,又急急的脱光了衣服扒着木桶沿翻越进水里,奈何个子低,一脚刚踏进水面,手底下一滑,脑袋做底栽进了水中,我教他们不要回头的同时自己从水底下扑棱上来,站在木桶里,利落的铺了一簸箕的新鲜山茶花瓣在水面上,这才安心落意的坐在桶底的木阶上,头依偎着桶沿。

      桑白人将白幕帘子撒手扔在地上,一人拿起一种洗浴用料,沿着在木桶沿边走边将用料和在水里,小十四端着舀水的瓢将水浇在我头顶,十九则揉着我的缕缕白发像搓洗衣裳似的为我敷上木槿叶按着我的头皮,一阵酥酥麻麻又让我有了困意,我仰面朝天,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我身旁的檀香燃烬了半柱,小十一便揪着我的脸将我唤醒,然后拿着一块细葛布擦干我脸上的水珠,我神志不大分明,只听他温言说:“明月奴让你过去,说是给他帮忙。”

      他们替我拿来了一件长白的云纹绉纱袍,这是我最最不喜欢的,后裙摆拖沓在地上容易脏不说,穿出来怪像个鬼,因是十一催得急,不让我换,我便极不情愿的穿上了。

      十一抱着木梳笨拙的将我一头白发梳得油亮顺滑,我簪好了发髻,连个钗饰都不愿匝在头上,只在额上盘了一根杜若色的桑白树藤,刚冒出的几个月白色嫩芽正好垫在我的额间,好让藤条更稳妥的固在我的头上。

      明月奴回来后就一直与那隐形人攀谈,生意上的事我又不太爱打理,也不知他叫我是为了何事,我怀着疑惑刚想迈出步子去找他,却觉得云里冒出了日头,枝头的桑白叶被照的发蔫儿泛白,这些叶子原先是丹青色的,只有刚长出来时或快要死掉的才会是白色,我赶紧捏了片碎叶念了声咒术去将那不老实的白日挡一挡,以前这些事都是明月奴来做的,让虚妄之境长年雨雪不停,可自从他将虚妄之境交与我后就不大爱理会这等闲事。

      我坐到他两人之间,怀里抱着睡熟了的三十,桑白人里的老幺。

      有的时候,我根本不觉得自己像是被伺候的那一个,倒像是个老妈子要时时刻刻忧心着他们。相互照应是么?他们三十个只需照应好我一个,而我却要一个人独揽他们杂七腊八的事,这不公平,我眉头一蹙,狠狠将三十扔到了地上,这一举动愣是让那只有影子的人“哼”了一声,我不禁回头看着她躺在地上的影子,她很稳当的坐在石头上,用手顺着摆动的步摇花,微微正坐。

      “你还没睡醒呢?”明月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没睡醒一样,缓缓抬到我身上,然后又问,“闹觉?”
      我摇头:“有什么事吗?”

      明月奴的性子很淡,我却是个欢实的人,然与他相处久了再闹腾的性子也会被他这样无趣的人消磨了大半,我只得做的比他更淡,才显得自己不那么憨直傻愣。

      明月奴又将目光放回到那人身上:“她是李不言,我的徒弟,由她来替你重整记忆。”

      听话之余,我将三十从地上捡起来,摘了摘他身上的杂草,这家伙却毫无要醒的征兆,他脚下湿踏踏的,莫不是又尿了?他真真是将他们上古妖兽的脸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用一张喜红的帕子轻轻盖在他身上以作遮掩,好不让外人看了笑话。

      坐在我右侧的影子撑出手掌托着腮将目光放到我身上,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却突然开口说了话:“哦?我还以为她什么也不会做呢,是我轻看了倒。”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将三十挪个地方,后顿了一顿,才讶然道:“你会说话?”

      她昨日起一直闷不做声,我误把她当成了残障人士,还我见犹怜的对她照顾有佳,她却因为觉得我没本事来看不起我,昨日我问了她诸多事,她则懒得跟我说上一两句话,看了我的笑话。

      真是一腔热血喂了狗。

      我心里自是骂她却也不敢多言语什么,只得摆出清傲的模样不去理会她的话,默默劝服自己权当是没听到罢。

      她又轻飘飘的吐了几个字:“抱歉了。”

      我拎起裹着小三十的喜红帕子放在桌下的竹篮里,偏头问明月奴找我是为何事。

      他说:“我面前这位将会是你的贵人,一个堕化成风的神仙,我需要你来按照她的年岁排列她前生的记忆,她不趁其他,单单只能靠记忆来重归前尘,要是这记忆出了半分差错她将会归到哪里去就难说了,我将此事交于你,你能做好?”

      那风惊讶万分,稍后才缓过来道:“你竟是知道我?”

      我则比她还要惊讶,这三十个年头以来,出入虚妄之境的客者千奇百怪,我倒还是头一回碰到是风的客者,我搓磨着下颚,上下打量了她,既然如是,想起她的影子会随风的一举一动而行事就说的通了,我见过妖,魔,鬼,怪,神却唯独没见过是没有生死分划的风,这真是开了眼了。

      而后我将明月奴带到一旁细声同他商量:“你取走了她的记忆,那她的心智便会归回到襁褓婴儿那般,她回到前尘又死了怎么办,到时候她没有了记忆,魂魄也要被我们拿走了,那她岂不要成为一个没脑子的痴傻之人,还要一个人孤苦无依游走在人世间该有多无趣?多可怜?”我攥着他的衣袖,苦思良久,“要不然用她的影子做引,事不成的话,她至少可以自力更生。”

      他蹙眉瞧着我的眼睛,语气轻和:“你觉得带着过去而活的人会有多好过?拿到她的魂魄是件易事?她的死亡可不是简单的神仙陨落,还会留有魂魄在,还有投胎转世在六界存留的余地,她之所以会堕化成风是因为她没了魂魄可依,在她成风之际她的魂魄早就消陨成烬了。你也说了,她若是没改变什么,魂灭化风,我们没找准时机拿到她的魂魄,倒还可以拿到她的影子勉强给桑白人充饥,要是影子都没了,我这笔生意岂不是白做了。”

      无奸不成商啊!我忽的站起身来,要同他较个是非:“白做就白做了,大不了下山去人间寻访……”

      那风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了我身后,抚着我的肩头道:“姑娘莫要执拗了,既然是我应下了的事,自然都是清楚的,谢过姑娘好意了。”她又问明月奴道,“什么时候开始?”

      我快要被她气得喷血,哪有这样宁愿当傻子也要回往一遍前尘的?真是冥顽不灵,我愤然离去,却又在进洞时顿足给她撂了一句话,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你最好再仔细推敲一番,要是拿记忆换,事成与不成,你都将是个傻子,明月奴可不会好心收留你,到时候你消失在哪都不会有人知道。一个影子罢了,没了你还能好好做你的风。”

      明月奴让我做什么我便老实的照做,等将她梦魇住,好让她的神思凝集。

      我能陷进她的记忆当中,身临其境,却不能将她的所想所感略知一二,只能拿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去审视她的一生,她既然敢把她的一生拿给一个毫不相识的人看却没半点犹豫,想必是心怀坦荡或者怀了必死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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