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若是同淋雪》枕闲书卧

55、拿捏

　　雪冰抱着希希，看一眼正挤眉弄眼安抚希希的钱朝，转身慢慢而去。
　　雪冰的脸好看是极好看，但太过冷若冰霜，基本面无表情，话又少，看上去很威严，只可远观不可亲近，因此，希希一直很怕雪冰。被抱走的希希不敢在雪冰怀里乱动，也不敢说话，只能撅着小嘴巴，一直巴巴拿眼黏着钱朝，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钱朝虽然很想很想抱过希希马上离开雪氏，离扰他心曲慌乱的雪冰远远的，但他目前真的是心有余而力很不足，浑身都软绵绵的没劲，走路都不怎么稳。钱朝觉得逞强，自己遭罪倒没什么，死不了就活着，死了就死了，鬼魂野鬼一个怎样都无所谓，就是怕连累希希遭罪，甚至发生性命危险。已经把希希完全抛弃过一回了，幸好希希没有出任何事，不然，又活过来的钱朝真的无法原谅自己，会完全没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钱朝用眼神安抚着希希，然后就像被人拿捏住了七寸般，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亦步亦趋的跟上雪冰。
　　不曾被人这般拿捏过，有嘴还说不了什么的钱朝，越走，心中越生出一股无可发作却令人抓狂的憋屈之感，钱朝是抓心挠肺的难受。
　　钱朝边尽力跟上雪冰的脚步，边哀怨的盯着雪冰那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背影，心中情不自禁的想：雪冰长得好是好，要脸有张万里挑一的脸，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肌肤雪白，冰雕玉琢般，即使基本都面无表情，也还是十分的赏心悦目。要身材有身材，身高肩宽腰细腿长。要修为有修为，现在在仅存的同窗之中，恐怕要算他的修为最高了。要人品有人品，一身正气凛然，谨言慎行。要家世有家世，是仙门百家中的望族。
　　只不过雪冰再好，好得无可挑剔，钱朝都烦恼得连连叹气。
　　钱朝从来都没有想过与什么姑娘家相爱，就算以前被许多好姑娘脸红红的拿着鲜花香囊钗子之类的勇敢示好过，钱朝也没动过心，却因此担了一个轻浮浪荡子的虚名。钱朝在自己的父亲和妹妹身上就看过让人悲痛不欲生的爱情，在很多人的爱情身上，也看过很多很多的痛苦与烦恼。在爱情中获得长长久久幸福的人那么少，痛苦甚至变坏扭曲的那么多，爱情比亲情、友情、同门情、同窗情等，更复杂，更折磨人。这世上的感情有那么多种，为何要苦苦追求爱情？没有，他过了那么多年，也不见死。
　　钱朝更加想都没有想过与一个男子相爱。行于世间，见得多了，钱朝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男子天生就爱男子，或者中道因各种原因而爱。虽然世俗的眼光与评判对男子之间的龙阳之好很多都非常不友善，甚至充满着各种诛心害命的恶意刻毒，但钱朝也能接受，也能尊重。不然，钱朝也不会和易明焕与凌云志两人交好，也不会在家门被灭之时得到易明焕和凌云志不顾生死的帮助。
　　古往今来，这世间总有许许多多的善男信女孜孜不倦前仆后继的去追求爱情，甚至为了爱情而痛得死去活来，生无可恋。无论是何种爱情，他爱任他爱，清风拂山岗，钱朝会会心一笑祝福他们幸福好运，然后独善其身其心。
　　只是，现在的心已经不能再独善平静了。
　　钱朝扶额叹息，希望是自己自作多情，会错意，想错猜错，等他好一点点就马上带希希离开，让自己被扰乱的心湖慢慢恢复平静如常。
　　而且，钱朝也清楚的知道，以前的自己一身清白都总被人挑刺，甚至多次遭到暗杀。现在的自己，在仙门百家很多人的眼中，更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鬼道邪人，就算自己没乱杀过人，总有人会吃饱了撑着，然后打着各种正义的旗号，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来要他的命。夫利器者，人所欲取。故身怀利器者危。若是再让人知道他身上的利器，场面只将会更加丑陋血腥不堪。
　　钱朝不怕死，不怕斗，只是在钱氏被灭门之后，独自经历了千百个暗无天日，欲哭无泪的痛不欲生日子，又回来亲手杀了月氏三兄弟报了家仇族恨，心中已无仇恨不平，看开了人世的很多纷争，厌倦了很多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私欲经常摆出一副义正辞严道貌岸然的样子去把许多人逼疯逼死的斗争。实在是太丑陋了。
　　雪冰一次次救下自己，雪氏一次两次收留下自己，雪冰和雪氏上下都很正派，没人趁他在不省人事毫无放抗之力之时直接诛杀了他，也没人趁人之危抢走他的利器。钱朝也不想连累雪冰和雪氏背上勾搭奸邪的骂名甚至引来腥风血雨的刀枪剑雨。
　　钱朝只想平平静静的把小希希带大，看看蓝天白云，吹吹风，看看花，看看草，然后沟死沟埋，渠死渠埋。在死之前，如果能够找到曾经对他出手相助过的两位故交，并且知道他们生活得很好就最好不过了。
　　两大一小都没人说话，雪冰能够感受到钱朝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以及情绪的微妙变化，雪冰开心钱朝能够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但是又不开心不知道钱朝在想什么，为了能够和钱朝说话，搜刮了一番心思的雪冰才停下慢行的脚步，转身对一副心思的钱朝说道：“鲜鱼汤还在厨房煨着，也有小米粥和其他的吃食也有煨着，要吃点吗？”
　　钱朝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生生被逼会了辟谷，不吃东西也可以活。他第一次醒来时，只是因为梦中的熟悉童谣而一时心血来潮口快的说想喝鲜鱼汤，但又怕触物伤情，心潮来得快去得也快，胃口早过去了。而且，现在心里正憋屈烦恼着，更加没有胃口，只好问希希：“希希要吃吗？”
　　“那哥哥要吃吗？”希希想和钱朝一起，钱朝吃，他就吃。钱朝不吃，他就不吃。
　　“哥哥不吃。”钱朝看出希希的心思。若在平常时候，为了让希希多吃一点好长高长大，或者为了不让希希吃得那么急那么孤单，钱朝都会陪着希希慢慢的吃一点，但他现在实在是没有食欲。
　　钱朝不吃，希希也就不吃了。看一大一小都没有吃的意思，很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雪冰却出其不意的说道：“那陪我吃吧。我有点饿了。”说完，雪冰就抱着希希往厨房的方向慢走。
　　希希又只能忍气吞声地看着雪冰把他抱走，仍双眼圆溜溜的黏在钱朝身上，无声的向钱朝求助。
　　钱朝有心无力，爱莫能助，看希希和他一样被雪冰拿捏得只能憋着屈的难受，同病相怜的可怜，心里倒有些好笑起来，摇着头对求助不成而可怜巴巴的希希轻笑了一下，才继续跟上去。
　　慢慢行于梅花雪海中，清冷夹着清香扑面而来。也不知道是雪冰走得太慢，还是雪氏的灵气太足，以致于让虚弱不堪的钱朝走起路来，渐渐的没有了之前的又喘又抖。
　　两大一小一路静走到厨房，雪冰才把一直如芒在背的希希放下。希希一获得自由，马上扑进钱朝的怀里，像久困樊笼复得自由的小狗般欢喜黏着钱朝叫哥哥，叫的人心都要融化了。
　　钱朝微笑着揉希希的头。
　　雪冰看一眼黏着钱朝希希，又看一眼钱朝的脸色还很没有精神，确定钱朝还无法抱起希希就走，才放心的去拿碗打鱼汤。
　　钱朝抽空去看雪冰拿碗揭锅打汤，心道：这冰山一举一动都很熟练，一点不像是初次进厨房而手忙脚乱的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钱朝真的很难相信，芝兰玉树、冰雕玉琢般的雪冰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雪冰打了三碗鱼汤，两碗瓷碗，一碗隔热的木碗。不用看，也知道是一人一碗。
　　钱朝本来是完全没有胃口，但冒着热气的鱼汤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一扑进他的鼻子，沉睡的胃口就立刻苏醒了过来。很是熟悉的味道除了让钱朝的胃口苏醒过来外，还有些让钱朝鼻中酸涩，心里涌上交加的悲喜。等看到摆在眼前那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熟悉的奶白色鲜鱼汤时，钱朝的眼泪差点被逼得夺眶而出。
　　熟悉的最爱的鲜鱼汤，再也没有了爹爹和弟弟妹妹一起围坐着吃，钱朝心里一时感到无限悲痛。但又有些开心，此刻的自己不用再恐惧无助的孤身一人置于万丈黑暗中，或痛哭流涕或欲哭无泪的躺在三座孤坟前。
　　“对不起。”雪冰看到钱朝眼睛突然涌起的悲痛雾水，知道自己想逗钱朝开心不成，反倒弄巧成拙的勾起了钱朝的悲痛记忆，心口一慌，忙抓住钱朝那拿着勺子的颤抖手腕，低声道歉。
　　“不用道歉，我是太过激动了。”钱朝吸吸气，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轻轻一笑：“相反，我还要谢谢你，雪冰。谢谢你让我有生之年还能够喝到一碗熟悉的鲜汤。”让钱朝自己做，还真没有勇气。
　　对于钱朝情绪的转变，内心对钱朝很敏感的希希还是敏锐的感受得到的，很是手无足措的拉着钱朝的手：“哥哥……”
　　“哥哥没事。”钱朝强颜欢笑的舀起半勺鱼汤到希希嘴边：“这叫鱼汤，也可以叫鲜汤，喝喝看，看看好不好喝。”
　　希希乖乖把送到嘴边的半勺鱼汤喝完，眼睛大亮，欣喜的哇道：“好好喝！”
　　“哥哥也喝。”希希知恩图报，也礼尚往来的舀了满满一勺，小心翼翼的送到钱朝嘴边。
　　钱朝顺势喝下，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有股暖流在缓缓流动。钱朝看一眼等他反应回馈的希希，点点头莞尔一笑：“确实是好好喝。希希多喝点，长高高。”
　　“嗯。”见钱朝笑了，希希才放心的小心喝起鱼汤来。在没家破人亡前，希希在家里早已学会了自己吃饭，因此，希希认识碗和勺子。而且，他被雪冰抱回雪氏后就天天用碗和勺子，所以，希希也不用钱朝教他怎么用。只是，以前从来没有喝过这娘亲教过的童谣里面的鲜汤，故此，希希喝得格外的小心细致。
　　没喝几口，希希偷偷拿眼去看在他对面静静喝汤的雪冰。默默想了半晌，希希才鼓足胆量和勇气，小心的端着碗绕过钱朝走到雪冰脚边，在雪冰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希希小心的舀了满满一勺汤，踮起脚尖费劲的送到雪冰的嘴边，小声说道：“雪冰哥哥喝。”
　　雪冰从不吃别人口水，看着那触过钱朝的唇，又进过希希嘴的勺子，脸色一红一白变幻着。
　　钱朝看雪冰的脸色古怪的变着，心里有些偷乐：雪冰拿捏了自己和希希那么久，终于被小希希知恩图报的反过来拿捏了一回，这就叫现世报，一报还一报。
　　钱朝知道，雪冰洁癖得令人发指，上学时，不管故意还是不故意碰雪冰一下，雪冰都像被轻薄一样怒目相对，喊打喊杀，更加不会吃别人碰过的东西。现在，虽然钱朝知道雪冰有些变了，不但不反感别人的触碰，还主动触碰别人，但直接要他吃希希的口水，钱朝不敢想象，雪冰会不会恶心得想翻五脏六腑出来洗。
　　雪冰看到一旁的钱朝在偷笑着看好戏，微微皱眉，钱朝则微微笑着挑挑眉，静待好戏。
　　钱朝即使是病体虚弱，即使是微微一笑，就已经足以让雪冰的心跳急促起来。雪冰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目光克制的从钱朝的唇面划过，脸上的红色压过了白色。
　　钱朝觉得雪冰看向他的目光渐渐升温，不自在的慢慢收起笑意。
　　希希又怕又期待得快要撑不住想跑了，雪冰才张嘴。
　　“……”钱朝对雪冰的行为很是瞠目结舌，真的很怀疑现在的雪冰是不是被人夺了舍了。
　　钱朝对希希竖了竖指：“我们希希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宝宝。”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希希腼腆一笑，马上缩回钱朝的旁边坐好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