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若是同淋雪》枕闲书卧

43、不欢而散

　　“兔兔别跑！兔兔等等我！”
　　“乖，别磕破头了，鸡烤熟了，快过来吃。”
　　“可是兔子跑了……”小孩子犹豫挣扎着。
　　“没事，跑不远的，等下我再捉给你。”
　　雪冰从前胸后背皆僵硬又撕扯着的疼痛中醒来，睡眼惺忪之际就听到钱朝温柔的和一个声音软糯糯的小孩子在说话的声音。
　　在印象中，钱朝对别人爽朗，温柔只会对他至亲的父亲还有弟弟妹妹还有同门。“温柔”与“至亲”两个词让雪冰的心瞬间一沉，而后一酸一苦涩：三年的时间确实够生养一个小孩到能跑能跳、能说会笑的地步了。
　　雪冰抿着唇起床，借着一旁无柴而生的地火光亮，发现自己是趴在一个石头上，没压着背也没挤着胸。身在一个不大的山洞中，里面除了光秃秃的石头和地火外，就什么都没有，而身上披着一件游鱼逐桃花流水图纹的红色披风，消逝了三年的钱氏图纹跟着钱朝重现人世，一看就能够知道是钱朝的。
　　雪冰如裹针衣、如裹糖衣的慢慢拿下钱朝的披风，而后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十分松垮凌乱，雪冰面色一僵，直到闻到满是戒鞭伤痕而一直没处理的背部传来的草药清香，雪冰的面色才慢慢由僵硬转为臊热。
　　“好吃吗？”
　　“好吃！”
　　“那慢点吃，吃小口一点，骨头要吐出来，不然会卡到喉咙的……”
　　雪冰扯开衣领查看自己胸前所受到的那一惊雷掌伤，发现伤口已经发黑：身上一直带伤还遇上了劲敌，所幸只是被惊雷掌的余威所伤而已，不然命丧黄泉矣。侧耳倾听外面一温柔一软糯的声音，一直没有听到女人的声音，雪冰心中不由得猜想，应该是钱朝在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晕过去时，替自己检查了伤口，顺便发现了自己背部的旧伤，亲手给自己上药了吧。
　　雪冰慢慢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整理好自己，才拿着自己的佩剑和钱朝的披风往洞口走。
　　坐在火堆边的钱朝听见脚步声，扭头就看到走到洞口的雪冰：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到一板一眼的地步，雪肤冰衣，真乃皎如玉树临风前的端庄美君子。不过皮囊与仪态再优雅好看，碰上一张面无表情的木头冷脸就大打折扣了。
　　西边太阳只剩下挨着山头的一点点金黄余晖就如画般衬在钱朝的身后，而旁边又有跳跃着的红火苗，让前一夜重逢时一脸阴郁鬼气、还易怒易暴的钱朝看起来特别的温暖平和，彷佛曾经那个一身光芒的俊朗少年又回来了。
　　四目静默相对，直到捧着烤鸡啃得像个小花猫的小希希跟随着钱朝的目光，从钱朝身旁探出小脑袋来，看到雪冰后，紧挨着钱朝似羞若怯的糯糯喊一声：“哥哥”，两人都以为叫的是自己，便缓缓收回相对的目光。
　　“哟，吃成了个小花猫。”
　　在钱朝转身给小希希擦脸之际，雪冰自动走向两人。
　　小希希捧着烤鸡，一边抬着脸任由钱朝给他擦脸，一边睁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和垂着眉眼的雪冰对望，口中喃喃的叫着“哥哥”。小希希追着钱朝跑出彭城的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生人，还是一个像冰雪花般好看却像冰雪般冷冰的人，不免对雪冰又好奇又有些害怕。
　　雪冰微微颔首，看着两人亲昵的样子，雪冰忍不住的问道：“孩子母亲呢？”
　　“乖，慢慢吃，不要啃骨头卡到喉咙，也不要把小脸再弄成小花猫了喔。”钱朝给小希希擦完脸，伸手轻拽小希希手中的烤鸡，拉回仍仰着小脸和雪冰大眼对小眼的小希希的注意力，顺手拿烤架上烤得完好的一只鸡，边递给雪冰边说道：“去世了。”
　　雪冰接过烤鸡，垂眼看了看被烤得色泽诱人的野鸡，像看着珍宝一样舍不得吃，迟疑了一下，再缓缓问道：“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很不容易吧？”
　　钱朝目光柔柔看着小口小口啃着烤鸡的小希希，微微一笑道：“很好。”
　　有个小孩在身边，确实很好，一点都没有不容易。
　　刚开始回来的时候，孤零零的一个半人半鬼，无家可归，不敢亲近人，人也不敢亲近他，没有人和他说话，整天就像个哑巴，独行于黑夜里流浪复仇，在白天梦魂中还会控制不住的哭着醒来，然后又含着眼泪逼着自己继续睡下去，每次看到眼前的树木、脚下的小花小草都可以固定的扎根于一地、身边都有着自己的亲人或朋友、一起迎风自由摇摆，再看看自己的孤单境地，心中就会涌起无限的哀痛，对一树一草一花都心生羡慕。
　　以前，他有一颗向往漂泊江湖的心，可是，爹爹弟弟妹妹在，家在，还有师弟师妹在，彭城的百姓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仙门总来挑刺找茬，他想出去漂泊，却一直做不到放下一切去漂泊。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家不在了，被贺兰月氏压榨剥削的彭城百姓可怜还又可恨，可恨还又可怜，狠不了心下不去手毁之，只能带着满身心的悲痛狼狈逃离，他不想漂泊，却已无处可归，不得不四处漂泊。
　　幸好，有个倔强执拗的小家伙跟着他逃离。
　　小希希会跟陪他说话，让他不再像个哑巴。
　　小希希会饿，要吃东西，让没辟过谷、却在鬼蜮没被折磨死、反被生生折磨到不须饮食也能苟活的他在给小希希找东西吃的时候，再次感受到温暖又馋人的人间烟火。
　　小希希会陪着他一起睡觉，让他慢慢减少梦中被鬼蜮的魑魅魍魉折磨得生不如死、只能躺在爹爹和弟弟妹妹坟前无助又哀伤的悲泣。
　　小希希虽然不是很聪明，教他读书或者习武总是三天都不能很好的过一关，也不能很好的举一反三，却让他在教习的过程中很开心。
　　小希希会每次都在他出去的时候，都会可怜兮兮又执拗的睁着双大眼睛扒在布了防护结界的山洞门口等着他回去，让他开始珍惜捡回来的那条烂命。
　　小希希看似很依赖他，却是在陪伴他，让他看到两棵并排生长在一起的树木时，不再满是心生羡慕又满是悲伤……
　　看着钱朝不假思索的回答后目光柔柔的看着小孩陷入沉思，雪冰的心里却是忍不住的一阵难言的难受：这也许就是爱屋及乌吧，钱朝肯定很爱孩子的母亲，所以才会用柔情似水的目光看着孩子，透过孩子的影子去追忆孩子的母亲。
　　雪冰环顾四周，方圆毫无人烟，荒山野岭，想想自己起来呆的地方，没床没被，连根茅草都没有，更没锅碗瓢盆，而后看着手中的烤鸡，斟酌着问道：“你们就一直过着这种生活吗？”
　　钱朝看看眼前黄昏下的树木、青草、小花，又侧耳倾听藏在树木花草之间各种小动物发出的声音，又看看旁边小口小口啃着烤鸡的小希希，没有人事的纷争，一切都那么平和，钱朝心平气和的回答：“这种生活没什么不好。”
　　雪冰看着钱朝，慢慢说道：“但这样下去是长久之道吗？跟我回雪氏，让我帮你吧。”
　　钱朝却仿佛如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炸毛暴怒：“我有什么让你帮的！我为什么要跟你回雪氏！”吓得正在认真啃鸡翅的小希希一哆嗦，整个烤鸡掉在了地上。
　　两人相依为命那么久，除去第一晚无论狂追还是哭喊都不被理会，小希希可以说被钱朝温柔的宠着的，两人经常走夜路，钱朝知道小希希会怕，会牵着小希希的小手走；小希希走累了，钱朝不是把小希希抱着就是扛着；饿了渴了，钱朝就会给他找吃的找喝的；在读书识字还有学武累了后，钱朝会摘花给小希希做花环戴，还会给小希希吹埙或者哼歌，摘叶子教小希希吹，捉小兔子或者蛐蛐陪他玩等等。现在，小希希第一次见钱朝发脾气，还发得那么大，小希希被钱朝吓得很是害怕又不知所措的睁着大眼睛看着钱朝。
　　“你吓到孩子了。”
　　“那是我的孩子！”
　　雪冰放下烤鸡，想去抱小希希，钱朝却先一步扭身捞起不知所措的小希希，掉头就走。
　　雪冰急忙边追边喊：“钱朝！钱朝！天都黑了，你要带着孩子去哪？”
　　钱朝置若罔闻，抱着小希希疾走如风，如同身后被曾经最害怕又憎恶的魑魅魍魉追赶。
　　雪冰飞身拦住钱朝的去路，本想说自己真的是很想帮助他，却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激起了钱朝满身的戾气。
　　钱朝二话不说就信手翻出黑埙送到唇边，雪冰立即被张牙舞爪的邪灵缠住，等雪冰挥剑斩尽邪灵后，抱着小孩的钱朝早已无影无踪。
　　只剩下黑沉沉的四野。
　　久别的重逢、短暂的和平相处，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