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若是同淋雪》枕闲书卧

34、雪氏兄弟断肠时

　　又过了十日，终于粮尽，雪氏门生虽然没学过辟谷，但好歹修炼过，一段时间不进食也可以忍受，可普通百姓不一样，一顿不吃就会饿得慌。
　　饥荒会带来恐慌，甚至动乱，人性最低劣可怕的一面也会接连暴露出来。
　　面对揭不开锅这一无法掩饰的粮尽事实，雪况那边还没有能够克制守在洞口的怪物的好消息传来，受困的百姓开始出现不受管控的骚动，有些人开始带头责怪雪氏家主雪净无能、领着门生把他们带到山洞被困死，却忘了，如果不是雪净领着门生冒死带他们躲入山洞，他们早已遭遇不测，不是变成怪物的食物，就是变成怪物中的一员了。甚至有人脸红脖子粗的翻起了旧账，说如果不是雪氏不识时务，若三年前就像百家那样向贺兰月氏俯首称臣的话，他们现如今也不会跟着倒霉、陷入生不如死的凄惨遭遇了，却不想，是谁让他们有尊严有骨气的活了三年。
　　有人明明知道洞口就是凶神恶煞的怪物，出去无疑就是送死，还会把所有人都置入危险的境地，还结伴偷偷摸到不是由雪净和雪冰把守的洞口，一部分人去与把守洞口的门生攀谈询问、分散其注意力，一部分人趁机企图破坏结界；挨饿了三天，面对几个已经饿晕过去的同伴，几个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后，一个杀猪的竟然向饿晕在旁的同伴的脖间挥刀！——不言而喻，就是想让饿晕过去的同伴成为解饿的口粮。
　　这些受困又忍饥挨饿多时的百姓，很多都已经崩溃到失智，又由失智发展到失心疯，仗着雪净温文尔雅、不忍责怪人的好脾气，仗着装疯卖傻，就算是雪净一再出面安抚与制阻这些失心疯的举动，场面也一再失控，撒泼打滚，对劝阻的雪氏门生张牙舞爪，怒骂雪净没本事、眼睁睁要看他们全都饿死在山洞。若不是冷面如覆冰霜、看着就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的雪冰及时出面压制带头发疯者，真不知道往日这些温良纯善的百姓接下来的举动还会叫人大开眼界、令人胆颤心寒到何种地步。
　　“二哥。”
　　身后传来雪冰很是陌生的软糯、比二十多年加起来的所有日子都要更亲热的呼唤，雪净立即撤下眼前和雪况往来商量破解这次危机的对策，而后镇定自若又好奇的转身淡笑着迎向雪冰，“怎么了？来找二哥何事？”
　　“我来献祭。”雪冰毫不迟疑的说道：“大哥把自己的生命都用在了度化镇邪室的邪物身上，眼看就要度化成功，这紧要关头，大哥又无十足的把握献祭成功，太冒险了。若是中间出现了一点点的差错，无法带着镇邪室的所有邪物一起毁灭，到时候大哥又不在了，谁能控制得了那些可怕的邪物？只要跑出一只邪物，就足以让这人世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无论如何，镇邪室都离不开大哥。我们雪氏也离不开一家之主。两位兄长肩上责任之重，无人可替代，我们雪氏三兄弟中，唯我最合适献祭。”
　　雪况捉了只怪物一再谨慎试验出的血火之阵需要雪氏的血脉献祭，雪冰明白，三兄弟当中，只有他最适合献祭。他本来就打算以己之身来为所有人争取更多活下去的机会，如今主动提出献祭，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雪净勃然变脸道：“我不同意！你来凑什么热闹！快回去看守好你的洞口！”雪净就是无法忍受失去兄长或者小弟的其中任何一个人，所以才会一直瞒着雪冰，一直和雪况在周旋，希望兄长能够想出更好的办法，只是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才争取时间说服兄长让自己来献祭。想不到雪冰全都知道了，只是忍着不说，如今这有生之年的亲热口气竟是带着诀别之意的。
　　雪冰看着变脸的雪净，冷静的说道：“二哥，这是最好的选择。现在百姓饿得都快撑不住了，我们不能再拖延时间。”雪冰说完，右手凝聚起灵力启动通视之镜，看着另一端温和的雪况，又看看旁边过激的雪净，跪下说道：“大哥，二哥，我们父母在我小小年纪时就不幸去世，若不是二位哥哥一直以来如兄如父的教养雪冰，雪冰无以至今日，但雪冰一直以来都还没有报答二位哥哥。二位哥哥对于我们长白雪氏来说，缺一不可，你们就不要再争执下去的错过时间了，就让我来献祭吧，就当作弟弟为二位哥哥分担一些重责、报答一二两位哥哥多年以来对雪冰的养育之恩。”
　　雪冰虽然性子冷，但早熟懂事得让人心疼，从来没有生过事，小小年纪就开始为家族争光。雪况和雪净一阵沉痛的掩面沉默，知道雪冰的话合情合理，血火之阵再不开启让人献祭，就真的要错过时间，再花时间弄出来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百姓还能不能熬得到那时候。
　　可是，让他们亲手养大的弟弟来献祭，无异于是断自己的手足去喂虎求生，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最痛苦的事情。
　　雪况再三权衡，左思右量，挣扎许久，眼眶通红的看着正跪在一边苦苦等待的雪冰，一咬牙，飞身翻上镇邪室的屋顶，咬破右手食指，以鲜血为引开启血火之阵，在成功开启之后，雪况返回室内，对着另一边跪在地上的雪冰和站在一旁心痛的雪净说道：“现在这血火之阵已经开启，再等半个时辰，等血火之阵慢慢变大到能像张火网覆盖住所有这些邪物时，血火之阵就会由现在的蓝色火苗变成血红血红的火苗，届时就是献祭时间。”也是他们三兄弟中的其中一个人，先是经过烈火炙烤的痛苦、再一点点失去意识、最后血肉在血火之中化成灰烬、永远离开这世间的时间。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都想以己之身献祭的三兄弟沉默相对。
　　雪况隔着看着真实却是虚幻的通视之镜细细把自己两个弟弟的模样刻在心底后，盘腿坐下为满室能感受到自己心中打算而躁动起来的邪怨之气诵《静心咒》：“……常应常静，常清净矣。如此清净，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
　　雪净趁着还有点时间，便到洞里面和另外三个洞口巡逻查看一边，提前为接下来的事情避重就轻的安抚好门生和百姓，让其不要怕，不要躁动，很快就能获救出去找食物吃，也当作是告别。雪净心细，怕有人不听话，又布了个结中界保护、并限制洞里人只能在洞里面活动，等到安全时刻才会解除封禁。
　　雪冰一直跪在原地，冷静坦然的等待献祭时刻的到来。
　　最后的时刻终于要来到，洞口外的一方灰蓝天幕已经完全被血红血红的血火之阵所代替，景象十分诡谲，惊心动魄，而一直死守在洞口的怪物虽然双眼变成白瞳，无法像人一样去看，但也许感受是到了危险，变得更加狂躁起来，怪叫怪跳的更加死命拍打着洞口的结界。
　　同一时刻。
　　雪况一边打开一个布满繁复诡异纹饰的乾坤袋，一边对满室更加狂躁乱窜的邪怨之气柔声安抚道：“别怕，老朋友，我们作伴了那么久，也该继续作伴下去，碧落黄泉，我都不会丢下你们的，你们不会寂寞的，不要怕，快进来。”
　　雪净回头对着身后的百姓和门生默默说道：“保重。”
　　雪冰向雪净和雪况磕头道：“雪冰在此拜别二位哥哥。”
　　雪况安抚满室邪气的话语过长，还拿出乾坤袋来装满室的邪怨之气，等雪净和雪冰说完自己告别的话，两人才发觉情况不对——雪况要自己献祭！
　　雪净和雪冰听着雪况温柔安抚满室邪气的话、看着雪况把满室邪气吸入乾坤袋，大为震惊害怕的扑上去对着通视之镜对雪况大喊：“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快停下！”
　　雪况充耳不闻。
　　雪净已经忘了要把雪冰打晕，两人隔着通视之镜怎么都阻止不了雪况，又急忙忙的跑去破结界想抢先献祭来阻止雪况，又才发现，结界标志好的献祭突破口根本就不存在！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雪况就打算由他自己来献祭！
　　雪净和雪冰又急又气又没有办法破解结界，只能跪下来苦苦哀求雪况，但雪况仍是充耳不闻。
　　雪况终于收好了满室的邪气，抬眼看了看窗外正血红旺盛到最佳状态的血火之阵，然后收回视线，从容温和的冲通视之镜中的雪净和雪冰微微颔首，莞尔一笑，“我们长白雪氏的以后就全靠两位弟弟了。”说罢，雪况便决绝的、毫不留恋的转身向着门外的血火之阵而去。
　　雪净和雪冰，一个温和一个冰冷，都在自己的印象中没有哭过的人早已哭红了眼，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失去一直在背后默默为他们遮风挡雨的长兄的一天，更加没有想过，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长兄葬身于陌生的血火之中。
　　雪净和雪冰在泪眼朦胧中一直哭喊哀求着：“大哥不要！”更是恨不能通过通视之镜捆住雪况，但他们除了哭喊，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身轻衣出尘、飘朗如仙的雪况一步一步的走向门口，一步一步的让他们肝肠寸断，一步一步走向会让他们长兄灰飞烟灭的血火之阵。
　　雪净和雪冰两兄弟哭到都要喘不过气来，在看到他们的兄长走到了门口、抬手就要打开那吃人吸血的恐怖大门时，两人的眼睛一下都不敢眨，也不敢呼吸，就怕一眨眼一呼吸之间，他们就会永远失去了敬爱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