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人悦》春从春游

56、第56章 血羽之箭

　　楼无欢出手奇快，招无虚发。洛侠英猝不及防，连受两次重击，已经有些站不稳了。灯火通明的大堂方经一场武斗肆虐，四方烛台摇曳颤巍，殿内光线忽明忽暗。
　　花夕拾蓦地转身，对一旁观战的仙儿道：“走吧。”
　　仙儿跟上他的脚步，频频回头，心有不甘又恋恋不舍的问：“打得多精彩啊，不看戏了麽？”
　　“胜负已分，看得无趣。”
　　话音刚落，身后一声砰然闷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骤然倒地的洛侠英身上。彼时场面混乱，花夕拾的离去并未引起多大关注。没有人发现，就在他出门之后，血鹰紫衣几乎是即刻尾随离开。
　　月华楼外，早有马车在旁候驾。仙儿放下车帘的转眼一瞬，冷不防瞥见一人黑衣假面，骑一匹枣色骏马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
　　“堂主，是紫衣公子。”
　　花夕拾没什么表情的道：“出发吧。”
　　“哦……”仙儿若有所思的斜瞄他一眼，机灵的闭了嘴。
　　得得的马蹄声起，车轴滚动，花夕拾主仆一行出了日月归星楼，却是朝着与花府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主人似乎对某人的持续跟踪毫不在意，一路穿过城门，而后径自拐上了北上的宽阔车道——这条路，分明是要离开雁丘城，前往大漠了。
　　紫衣暗自一惊，有些难以置信。难道他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进了大漠便是花夕拾的势力范围。经此一役，北御堂势必要与归星楼决裂，放他回去无异于纵虎归山，恐怕后患无穷……无论如何，必须留下这个人，否则，就要让他永远回不了漠北。
　　马车内部很是亮敞，宽厚的毛毯、美味的茶点、精致的桌椅，可谓一应俱全。花夕拾和仙儿对面而坐，两人中间的小桌上摆着棋盘。相较主人的气定神闲，仙儿显然进退维谷，手上的白子一会儿落在一处，眉头深锁，好半晌举棋不定。
　　“唉，不下了不下了，反正都是输。”仙儿耍赖丢了棋子，掐着委屈调子的忿忿道。
　　“不下就不下，别糟蹋了棋局。”花夕拾倒是不怎么在意，说话的时候视线根本没有从棋盘上挪开。
　　仙儿百无聊赖的在旁看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神莫名闪亮。只见她掀开车帘探头偷望一眼，熹微的晨光中依稀可辨道上一人一马紧跟不舍。放下帘子，仙儿惊奇的对花夕拾道：“啊，居然还跟着我们呢。他不累吗？这都好几百里路了！”
　　“听声音就知道了吧，掀帘子做什么。”花夕拾漠然说着，手腕翻转，又落一子。
　　“堂主，你说，紫衣公子跟着我们做什么？难道，他也要去漠北？”仙儿吃吃的取笑道。
　　“他要跟便跟，你废话真多。”花夕拾嫌仙儿聒噪，抬眸斜睨了她一眼。
　　“仙儿错了。仙儿给堂主沏茶吧。”仙儿讨好的巧笑倩兮，花夕拾本就无意问谴，便随她去了。
　　马车经过驿站的时候停了下来。车夫在给马儿喂水添草，主仆二人则进了驿管稍作歇息。
　　紫衣就在离他们不远的茶座上，由始至终，花夕拾都没有正眼看他一眼。
　　“这儿的东西真不是一般的难吃……”仙儿抱怨道。
　　“是啊，怎么比得上仙儿大厨的手艺。”花夕拾有一搭没一搭的说。
　　“等回到北御堂，仙儿给堂主做珍珑茶包，肯定比它好吃一百倍。”
　　花夕拾闻言似笑非笑，淡淡道：“你有心就好，这种事用不着亲自动手。”
　　“听起来，堂主一点都不期待嘛。”仙儿嗔道。
　　“好了，该走了。”
　　“嗯。”
　　仙儿动作麻利的替花夕拾裹上披风。一俟两人出了驿管，紫衣也起身跟上。
　　越是靠近大漠，道路就越是黄沙莽莽。车马疾驰，沙扬蔽日，苍茫的大路上，一人一马就这么静静地跟在马车后面，既不主动搭讪也不掉头离去，一路上的情形颇为诡异。
　　“这位紫衣公子真有毅力，还跟着呢……”数不清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第几次，仙儿望着尘沙中愈见模糊的人影由衷感叹。
　　花夕拾冷哼一声。
　　“堂主，要不下车问问，他到底想干嘛？”
　　“他爱跟便跟。”
　　……千篇一律的回答。
　　事实上，紫衣也不知道自己跟着他们要做什么。直觉告诉他不能让花夕拾就这么回到漠北，却又迟迟没有出手拦阻。他心中有顾虑，也存疑惑。原以为只要一直跟下去，花夕拾总会受不了的，但他显然低估了对方的耐力。
　　他能忍，花夕拾亦能忍，甚至比他更能忍。
　　穿过繁华都城，途经边陲小镇，马车一路走走停停，终于行至关隘。
　　再过去没多远便不是中原地界了。
　　紫衣明白，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了。
　　扬鞭策马，骏马长嘶；转眼一瞬，紫衣赫然拦在马车面前。
　　车夫不得已，收鞭停下。
　　“怎么不走了？”仙儿掀开车帘，探头看见紫衣，调笑之情溢于言表，“呀，你终于赶上来了！我还以为你那马瘸的呢。”
　　紫衣默然不语，他的视线穿过帘幕，却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影。
　　仙儿佯佯轻咳一声，道：“堂主在睡呢。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不行么？”
　　“叫他起来。”紫衣说。
　　“你以为堂主的身子跟你一样铁打的？不近人情。”仙儿哼了一声，索性把帘子放下，自车内钻了出来，“我一个弱女子不是你的对手。要么你杀了我强行叫醒堂主，要么你乖乖在这里等着，堂主什么时候醒来你什么时候再见他。”
　　“……”
　　紫衣当然知道她的用意。但她说的对，杀一个弱女子，他没兴趣。
　　于是一人一马一车静静僵持途中，谁也没有再动。
　　等到日薄西山，月落星稀，马车里沉眠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仙儿，现在什么时辰？”
　　“戌时刚过。”仙儿顿了顿，故意提高了语调道，“外面有人等你一天了，要见他麽？”
　　花夕拾自然知道她口中说的是谁。当下也不甚计较，径裹了披风下车，问紫衣：“有事？”
　　看到对方如此心平气和的样子，紫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他倏地翻身下马，在距离花夕拾不到一丈处停了下来。
　　边塞的天空很高很远，夜色很清很亮。周围漫无人烟，不远处的城墙高高耸立，别有一番苍凉滋味。
　　两人默默对视了半晌，花夕拾先开了口：“我说过，想报复随时欢迎。只要，你有那个能耐。”
　　“你以为自己能平安回到漠北？”
　　“可笑。”花夕拾轻藐的笑，“你真想杀我，为何不动手？”
　　“我不杀你。”紫衣盯着他，“只要你跟我回去。”
　　“那你还是动手吧。”
　　“……如你所愿。”
　　紫衣从未见过花夕拾动武，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根本不会武。然剑锋旋出，犹带了凛冽杀气——他终究仍不肯相信，花夕拾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利刃当胸直刺而来，花夕拾不闪不避，倒是紫衣像受了极大的惊吓，持剑的手腕蓦地翻转，来不及收回的气劲迸射而出，四围霎时摧枯拉朽，一片狼藉。
　　“怎么，下不了手？”花夕拾微微一笑，一双水色星眸美得动人心魄。
　　“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不会武。”
　　花夕拾轻笑一声，蔑然道：“你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紫衣，你别这么天真。”
　　就在此时，仙儿喜上眉梢的道：“堂主，他们来了。”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阵车马扬尘，黑压压的赶来一群人马，对着紫衣二话不说便挥刀开杀。刹那间情势逆转，紫衣陷入重围，花夕拾上了马车，行出不远即令车夫停下。
　　仙儿道：“堂主，放心吧，他不会追来了。”
　　“我知道，取我长弓来。”
　　“嗯。”
　　花夕拾接过仙儿递来的弓箭，熟练的搭箭上弦，而后瞄准不远处陷入血战的某人，驾弓、拉弦、放箭，动作一气呵成。
　　冷箭破空而至，紫衣没有防备，后胸受创，竟一口吐出血来。
　　围攻他的人正要下杀手，却被花夕拾喝止。
　　紫衣视线模糊地抬眸，花夕拾优雅华贵的身姿映入眼帘，在暮色的重影下隐隐绰绰。
　　“回去告诉雅瑟，从今往后北御堂与归星楼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若我在大漠发现你们的人，来一个斩一个，来一对斩一双。听清楚了？”
　　紫衣说不出话来。直到大批人马扬尘而去，才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握住羽箭拔出身体，鲜血喷在黑色的衣袍上，痕迹并不明显。他缓缓闭上双眼，轻声一笑，种种复杂的情思瞬如沙尘随风，散化天地，再无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