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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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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融带麦小包去了一家偏僻的泰国餐馆,空间不大,装修亦不新,但菜品上佳。麦小包挺唏嘘:“你居然知道这里?这间餐厅好有名,我读书时候来过一次。”
“我在附近做过半年兼职,”薛融道,“经常跟同事来。”
“你知道吗?这附近有一座山,传说……”
“闹鬼?”
“咦?你知道?”
“我一个人去过,当时纳闷为什么没有别的游人,以为是偏僻。下山后才听本地人说闹鬼。其实山上风景很好,山脚下海边也安静,你有兴趣我们等会儿去看看?”
“不敢!”麦小包双臂交叉出个“十”字挡在胸前,“女侠胆识过人,受我一拜。”
她们开始聊食物,附近所有有名的餐馆和小食店薛融都如数家珍,麦小包显摆不成,十分沮丧,“我是local,你怎么可以知道多过我?”
薛融笑了,“我喜欢吃东西啊。”
但她只点了一份鲜虾柚子沙拉,不要沙拉酱。麦小包点的冬阴功汤、烤猪颈肉和菠萝海鲜炒饭,薛融只用勺子分别盛出一小点,放在自己碗里。
“就吃这么多?”麦小包很疑惑。
“嗯。”
“你在减肥?”麦小包瞪眼,“但你已经很瘦了!”
“晚上只可以吃这么多,”薛融说,然后将那一勺菠萝炒饭含进嘴里,神情专注又满足,仿佛全身毛孔都在惬意舒张,“这个有大半年没吃过。”
“你真的很喜欢吃东西,你看你的表情,可以上美食节目!”麦小包心疼地说,“再吃一口吧,不会胖的。”
薛融没理她。她连每天晚上饿着肚子站在橱窗外看蛋糕的诱惑都能承受住,一个麦小包而已,动摇不了她。
她们聊父母和家乡。麦小包的父母住在长洲岛,开一间小铺卖水产。薛融说在她家买过虾酱,麦小包不信。麦小包说你知道吗我们岛上有一个洞——薛融说我知道啊,张保仔的洞。麦小包说你知道吗我们每年都有好多庙会——薛融说我知道啊,北帝庙,我去年去看过太平清醮巡游。麦小包说你知道吗天后娘娘有个传说——薛融说我知道她的传说啊,是那个……
“停!”麦小包说,“你好烦,你一个外地人,不要知道那么多。我本来想称赞那里好玩,然后带你去玩,你配合一点嘛。”
薛融笑得喘不过气。
第二个周末她们约在长洲岛,麦小包带薛融鬼鬼祟祟绕过自家爸妈开的小铺,去另一条街买茶果。
“又骗阿妹来玩啊?”卖茶果的大婶跟麦小包说,“你阿爸知道,打断你条腿。”
“收声啦阿婶,”麦小包赶紧把薛融牵开,“不要听她乱讲,我好少带人来。”
薛融似笑非笑看她,麦小包一脸诚实坚定,“真的。”
“你跟爸妈出柜了?”
“没有讲过,不过他们一早猜到,你看连卖茶果的阿婶都猜到。”
她们在海滩上坐着吃茶果、钵钵糕和甜豆腐花,麦小包说她小时候在这里捡螃蟹,被夹住大脚趾,哭着送医院。她脱了鞋袜给薛融看脚趾上的疤,然后踩进海里一阵疯跑,“下次带你来游泳!你会不会游泳?我教……”
“会,我有潜水证。”
“你好烦啊!你有没有一样不知道不会的,留给我啊。”
“打篮球打得不好。”
“好啦,”麦小包沮丧地说,“下次带你打篮球啦。”
分别的时候,麦小包亲了薛融一下,亲在额头。薛融松了口气,因为如果她亲嘴巴,她会躲开,那样就太尴尬了。
“你有没有更喜欢我啊?”麦小包问。
“有一点。”
“还是‘一点’啊!”麦小包又露出那种装傻的委屈的表情。
薛融很爱怜地看着她。其实要上床的话,一点点中意就够了,只是她暂时还是没有提起兴致。她看出麦小包觉得她很难搞定,她好奇对方会继续到什么时候。
麦小包显然还没有失去兴趣,恋恋不舍地跟她道别,说下次再约。
但下次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薛融复习期末考,还有几篇重要的小论文。她买了两张瑜伽垫,铺满狭窄的客厅,闲暇时间在上面做瑜伽。一个月之后她的腰又细了两公分,但脸色有些泛黄,因为很少吃米饭。
她在家里给自己和室友煲汤。室友也忙得昏天黑地,喝汤的时候头都要点进碗里。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室友跟她说,“刚才你电话响。”
她去翻找电话,是麦小包打来,后面跟了一条短讯。大意说最近工作太忙,想她了。
薛融知道她的想念有限,或许跟自己的差不多。吃饭,聊天,一起游玩,然后也许是看电影,买礼物,再次游玩……她并没有从麦小包的泡妞流程里看出特别。麦小包的装傻和热情是可爱的,是她喜欢的。自从结识麦小包,她再没去过酒吧,是有暂时停下来看看这个人的意思。但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对方的特别,也看不出她在对方心里的特别。
薛融没有回那条短讯。她对着镜子琢磨新的妆容,又想去酒吧了。
麦小包第二天晚上又打来电话。薛融躺在床上敷面膜,指尖从下巴沿着两边唇角,上移到内眼角,沿着眼周缓慢而轻柔地按摩。手机铃声并没有停止她的动作,她细致地按完了三遍,这才在脖子上揩了揩指尖的精华液,拿起手机看了看,按了免提。
“喂——?”麦小包的声音拖得很长,背景音嘈杂,像在酒吧。她并没有问昨晚为何不接电话不回短讯的事,在那边笑着道,“周末一起打球吧!有很多朋友!”
“周六有事,周日可以。”
“好啊!周日!”她在那边笑着大声说,周遭有一群男生起哄的声音。他们像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薛融挂了电话,从床头摸了一本书来读。她细致地读完每一行每一字,遇到喜欢的地方,还会倒回去再看两遍。
到了她这个年纪,单身,不想追求事业,不热爱交际,不缺钱,也不追求更多的钱,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地看很多书,慢慢地学做很多事。在旁人看来,她的时光安宁得有些诡异和逼仄,但薛融很享受。
麦小包将她拉进场的时候,在场的四五个男生都开始吹口哨和起哄。他们叫薛融“靓女”,好像麦小包已经向他们吹嘘了很久会带来一个靓女,现在终于带来了。
薛融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合,觉得有趣和新鲜。那些男生都剃着很短的平头,有些人抹了发胶,有型地竖起来。有一个男生很帅,可能是混血儿,眼睛微有些泛蓝,鼻梁的弧线像一弯美玉,薛融盯着他侧脸看了很久。
麦小包将篮球隔挡在薛融的视线前,很夸张地尖叫说,“我就知道!不该带Sammy来!你知道吗,他抢了好多人的GF!”
“收声啦,”一旁另一个男生起哄说,“人家又不是你GF!”
“那也不给!”麦小包用篮球砸他,顺势从后头把薛融搂怀里,“我的!”
薛融单是笑,并没有挣扎,“松手啊,我识跆拳道,分分钟摔你出去。”
“我才不信!”麦小包一边嘴硬一边赶紧放开她,作出投降手势。
薛融还是笑。Sammy是真的很帅,但帅得太锋芒毕露,她没有任何兴趣,单纯是欣赏。
打完球他们去吃海鲜大排档,一群男生哄哄闹闹,跟薛融说麦小包的糗事。说麦小包中三时带他们去长洲海滩游泳,结果自己玩嗨,倒插在救生圈里,拔不出来,差点淹死,而其他人远远地就看见一双腿在水面上晃动,还以为麦小包在学水下芭蕾。
一桌人笑得东倒西歪,麦小包笑得比所有人还大声,然后用吃剩的扇贝壳挨个砸他们。薛融也笑,笑到一半她别过头去,很小心地用叠成三角形的纸巾揩了揩眼角的笑泪,她怕晕妆。
“吃这个,”麦小包掰了一只蟹黄很多的蟹给她。薛融摇头,螃蟹是寒性,她喜欢,但吃得少,更何况对她来说,晚饭本是不该吃大鱼大肉的。
“我吃虾就好。”
麦小包转头去隔壁男生盘里抢白灼虾,两双筷子打来打去,“松手啊!是不是兄弟啊?!给你阿嫂的!”
薛融并没有问“谁是阿嫂”,只是微笑着看他们打闹,麦小包满头大汗抢到一只虾给她。她嘴里塞满虾咀嚼,腮帮子鼓鼓的,麦小包趁机在上面亲了一口。薛融没抬眼,含糊不清地说,“我真的识跆拳道。”
“好好,你识。”麦小包又亲了她一口。
薛融被她亲得笑了起来。麦小包的眼睛里闪着夜灯的光芒,似是想再说话,也许是想再亲一口,但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张智霖的《岁月如歌》:“天气不似预期,但要走,总要飞……”
麦小包别过脸去,很快地将手机拿了起来,“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她跑开了很远去接电话。薛融别过头看她,她站在街灯底下,一边说,一边点燃了一根烟。薛融看不清她的脸,在阴暗里,在烟云里。
餐后他们一起去海道边散步消食。男生们鬼鬼祟祟,越走越少,走了十分钟,就只剩她们两人。麦小包抿着嘴唇,露出两个酒窝,走着走着,就牵了薛融的手。
薛融没挣扎,只是平静地问,“你真的有想我?”
“有啊!”
“你一个月没打电话。”
“我真的太忙啦,每晚加班,我发誓,真的!”麦小包举起另只手认真地说,然后坏笑,“你是不是很想我啊,你怎么不主动打给我啊?”
薛融淡淡笑了笑,“我不会主动的。”
“是吗?哈哈,你们大陆女生是不是都这么害羞?”
薛融没回答。她知道麦小包听不懂,这并不是害羞的玩笑话。她低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她穿着轻薄的运动鞋,在黑暗中的每一步,都走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去我家坐坐?”麦小包说。
薛融想到她接电话时烟雾缭绕的脸,“不了,还有论文。”
“好吧,”麦小包沮丧地说,低头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那我们去海边再坐会儿?”
“不了,太晚了。”
麦小包送她去地铁站,两人坐不同方向的地铁。等车的时候麦小包轻轻叹了口气,问她说,“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没有啊,你很好。”
“可你看起来并不很高兴。你还是只有一点喜欢我吗?”
薛融想了一会儿,“对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我被拒绝了吗?”
“对不起,”薛融还是说,“再见。”她的地铁来了。
深夜的地铁人很少,薛融一个人坐了一排位,她看向前方,视野里的车身呈放射状,摇晃着延伸向左边,再荡向右边,前路渺茫。她是有一点点喜欢麦小包,但想到那一点点喜欢之外的一切,她就不想再继续。
或许麦小包并不值得她再进一步,也或许,像她很早就意识到那样,也许不是对象的问题,而是她自己再也无法跟任何人建立起联系,即使她仍然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