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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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时间不多了。”便宜师父忽然道。
陆絮偏过头看他，果不其然，方才还能拦住日光的身影现在已经几近透明，显然他留的这一手残影，时效并不长。
“你不见见他们吗？”陆絮问。
便宜师父笑了一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道：“那些小兔崽子……”
老实说，陆絮觉得，他能将出云山上下都养成不拘一格的野人，也是个人才。
他曾经闲暇时问过云雪归，出云山是什么样的？出云门是什么样的？出云仙师是什么样的？
云雪归想了很久，对于这三个问题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但他告诉陆絮，那里很好。
师父将他们天南海北地带回来，有些是战乱时的孤儿，有些是有缘人，有些或许是一点直觉拉扯起的师徒情分，他们性格各异，最早带着的大弟子云雪归，应该是其中唯一一个正经人，余下的要么疯，要么脑子有病。
脑子有病的代表人物必然是陆絮在山门前碰上的六师姐，平生无大爱好，唯爱男色和凑热闹。看着看着热闹，偶尔还路见不平，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掺和进什么事，做事从来随心，想一出是一出。
至于疯子，整个出云上下最疯的人，当属老十。他遇见出云仙师时，已经半只脚踩进鬼门关，这些年始终以不死不活的诡谲状态存在着，几乎能算半个厉鬼，行事作风也有些偏执，除了师父，全九州找不出第二个能牵制住他的人。
他们像一幅幅浓墨重彩的画，形态各异鲜妍明亮，凑在一起时，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忍让，能把平淡的日子过得精彩极了。
云雪归十五岁下山后就很少回山，他最早拜在出云门下，也是最早离开的人，与后来的师弟师妹都相处不多，跟陆絮相交多年，这师兄弟俩甚至没在师门见过面，但他其实很喜欢出云，即便修道后变成孤身一人，变得心如止水，他还是很喜欢那里。
出云仙师对待他们的态度，与其说不管，不如说是纵容。很多弟子在来出云之前就有自己的往事，也有自己的脾性，仙师从不试图磨平他们的棱角，相反，他总是乐呵呵看着徒弟们互扯头花打架发疯，也许兔崽子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浑身的倒刺和逆鳞始终被圈在一方天地中，离了出云山，行事再放荡不羁的人也会记得不给家里的师父惹麻烦。
云雪归说得对，这里实在很好。
但很可惜，他们就要散了。
“我让老十给你们带话，丧葬事宜从简，对外说我练功出岔子就行，关键是我死后，务必遣散那些兔崽子，自此出云门不复存在，他们该去哪去哪。”青衣仙师负手而立，他即将奔赴真正的身死魂消，却依旧神态豁达，实在是难得的洒脱通透之人，“说到这里，你应该又会觉得奇怪，不必疑惑，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结局——出云十人，战死其九，最后只留了阿蘅。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所以我要动点手脚。”
这是原著中的结局，与蓬莱最后角力中，出云除却早早没了的小十一，剩下十人分散在各个战场，以出云之名，护持苍生，他们作为顶尖战力冲在最前，无可避免冲向死亡，是大结局前夕最浓烈的悲剧色彩，是作者留给观众的遗憾。
惊才绝艳的出云门，除了云雪归，一个不剩。
出云十人，战死其九。
这一部分在陆絮记忆中早已模糊，便宜师父提起才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他想起才见过的六师姐，想起陆闻竹记忆中不着调的九师兄，想起方才树下能凑两桌牌局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众人，忽然觉得，死亡结局确实是件憾事。
遣散出云，未尝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至少日后仙门生变，他们不必为了出云迎战，像老十那种，没有师门道德绑架绝对不会管闲事。
于是陆絮也跟着笑了笑，“动得好。”
青衣仙师的身形又淡了些，陆絮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残余的灵力不足以支撑房间里符阵的运转，那些堆砌起来的旧影又开始塌陷，陆絮在混乱的归零中问仙师：“你甘心吗？”
仙师静默片刻。
“若甘心，我不会给你留下这些。”
认命，不代表甘愿，他们杀死了一名即将成神的人类，势必要接住对方的临死反扑。
陆絮点点头，“需要我帮你报仇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想着，如果真的要报仇，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那意味着他需要从这个世界破境，重新登上九重天，重新杀上九重天。
青衣仙师却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报仇倒是不用了，我没那种执念，相比这个，我更在乎的是，你在我名下挂了四五年，可是连拜师礼都没有行过。”
“……”
陆絮诧异地扭头看他。
“你还真要我拜你啊？折寿的。”
虽说原来的躯体已经死亡，但灵魂依旧是刻着神印的，根源来说，他仍然算神。
便宜师父朝他一摊手，“我已经死了，不怕折寿。”
陆絮舌尖抵住了腮帮子。
“我以前很厉害的，你可能没算出来，我是神官，我可是神官。”
他不在乎逢场作戏，必要的时候别说徒弟，孙子他都能当，以前也总仗着皮相幼态，无理取闹拈手就来。但他的本性就隐藏在这些表象之下，从来不是傻白甜，也从来没真正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低过头。
便宜师父哎了一声，模糊的面容勉强能看清笑意，“别说神官，鬼我都敢收。”
陆絮好像知道老六为什么要叫他老不死的了。
好不要脸哦。
便宜师父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你应该是我的第十二个徒弟，若认的话，桌上的东西，是我给你备的入门礼……”
一点尾音散在风中，符阵耗尽，裂成微小光点从窗缝中钻出去，很快没了痕迹。
密信在书案上静静躺着，火漆从中裂开来，陆絮抽出信件一看，果然是白纸一张，重点在火漆上的符阵。
陆絮低头，看向另外两样并排摆着的物什。
那是两盏灯，巴掌大小，莲花样式，那是出云门每名弟子都会点亮的命灯，陆闻竹入门的时候点过。
眼下摆着的这两盏，一盏上边缘绘刻着十一，一盏上刻着十二，十一那盏有点燃过的痕迹，眼下已经暗了。
陆絮看着两盏灯，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要是入门，行十二，陆闻竹那憨货还排他前边啊！
陆絮盯着十一那盏，仿佛看到那为爱舍命的傻子在朝他没心没肺地笑。
“嗤……”
他笑了一声，点燃十二那盏。
碧绿的火花幽幽亮起，陆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命灯都点了，不行个拜师礼说不过去，于是他看向便宜师父消失的方向，那里似乎还有隐约的青色痕迹，陆絮注视片刻，躬身一拜。
再抬头时，他脸上笑意淡淡。
“投个好胎，便宜师父。”
***
关于密信的内容，陆絮走出房门，就遭受了十师兄的无情审问。
审问的方式很特别，是用一双狭长凤眼紧紧盯着陆絮，大有今天不坦白从宽，就把他就地正法的意味。
陆絮回视他片刻，蓦地端起一张义正言辞的脸，“师父说，不可说。”
十师兄：盯——
陆絮：“要不你杀了我吧。”
十师兄：“……”
他深深地凝视陆絮两眼，扭头走了。
陆絮回到正厅时，先前树下闲散聊天的众人已经三三两两地操办起丧事来，直到这时出云山才真正乌云罩顶，师父的遗体就摆在厅堂，气息全无魂魄散尽，他们不得不相信师父已经故去的事实。
死亡的缘由绝不止一个人好奇，陆絮在门口出现没两秒钟，六师姐就风风火火冲了过来，将他拉到庭院树下，“到底什么意思？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总得给个理由吧？！”
陆絮面色一肃，正要拿糊弄十师兄的那一套出来糊弄他，就被对方敏觉地打断：“少扯有的没的，在外游历五年总该学会闯祸，现在是你阳奉阴违的时候了，师父的话，可以选择性当耳旁风。”
陆絮：“……”
你俩真是怨种师徒。
他斟酌良久，好不容易整理出‘命数已尽’四个字，却忽然怎么都说不出口。
……什么命数，分明是人祸。
理智上他知道，便宜师父没有要求他报仇，他应该松一口气，那意味着他不需要破釜沉舟剑走偏锋重上九重天，可情感上……他忽然耿耿于怀。
蓬莱的事发展到现今，他掌握着比别人更多的信息，近乎于未卜先知，他完全拥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可五年来，他从未主动襄助巫离，因为这是一本早就定好结局的小说，他清楚地知道，主角可以解决一切麻烦。
因为清楚，所以作壁上观，置身事外。
五年前鲛人事变，在海宫中他理中客一般给羽涂分析利弊，奉劝他们隐忍，他说着毫不费劲的话，冷漠得难以置信，明明……他当时可以做很多事情。
大约一千年前，他还是神官的时候，勇敢过一次，那次勇敢的代价太大，自此他不信天地，不信众神，到了今日陆絮终于发觉，那次剜神骨的后遗症远比自己想象中久远，三千雷罚之下，不仅剜掉神骨和法力，似乎还有自己的慈悲。
不该如此……本不该如此。
发生在便宜师父身上的事，绝不会是个例，这是玄幻世界，最易飞升，九重天下来的白袍使者拥有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强大，除了陆絮，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们。
怎么可以如此平淡。
明明千年以前的自己，是如此愤怒，如此愧疚。
“喂喂喂……你别哭！我也没说什么啊，大男人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六师姐的暴躁嗓门将他拉回现实，陆絮下意识摸了把脸，摸到一手泪水。
他沉默着。
“老大，他是你带着的，你哄他！”六师姐看不得男人哭，当即恶寒地抖了抖胳膊，招呼不远处的云雪归，自己飞快跑了。
陆絮抬起头，见云雪归在廊下看他，雪衣委地，目光淡淡的。
他稍微偏了一下头，好像在问：怎么了？
陆絮冲他张了张嘴，无声地：抱歉……
抱歉。
我好像，很久没有挺身而出了。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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