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47、第 47 章

　　陆絮病还不轻，持续了蛮久。
　　云雪归和巫离出发之后，驿馆中有两位显出比较焦躁的状态，第一位姓裴，主要表现为食不下咽、日夜难寐，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担心某些人的安全。陆絮就很奇怪，他对云雪归有百分百的信心，却还是时常魂不守舍。裴听岚有次跟他照面，出于礼貌招呼一声，这人看都没看一眼，聋了似的。

　　不仅如此，他的购买欲望还空前强烈。同一日里，裴听岚第三回碰见他指挥人将自己买的大包小包搬回屋内，终于忍不住问：“陆师弟，你这是要长住吗？”
　　陆絮：“什么住？我师兄怎么了？”

　　裴听岚：“……”
　　他妈的。

　　裴听岚终于放弃了与一个病患交流的想法。

　　陆絮怀里揣着包糖炒栗子，嚼得腮帮子鼓鼓，漫不经心地目送他下楼。
　　墟问：“你在干嘛？”

　　心不在焉是真的，但还没到听不懂人话的程度，他答非所问胡言乱语，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回。
　　买东西是个消遣，他那点收集癖在心里头烦乱的时候会无限放大，走在路上见什么都想要，本身是个解压的方式，但这几日东西一箩筐一箩筐地往驿馆里运，他总不能跟裴听岚说自己的烦恼有好几箩筐。只能敷衍过去。

　　墟：“你好意思说你师兄败家，他买一百身白衣裳都没你这一遭挥霍得多。”
　　陆絮面无表情地嚼了会儿栗子，转身回房。

　　“你这会儿不要跟我提他，不然我还得买。”
　　墟：“……”
　　咋滴，刚跟拿他敷衍裴听岚的不是您？

　　午饭之后，陆絮去了趟海港。
　　海岸线附近海港众多，周边支着许多摊铺，多数是从那些临港货船上淘的稀奇小物件，下午时最热闹，要是好运，说不定能从不识货的那里捡到沧海遗珠。

　　陆絮就非常与众不同，人家来海市淘货，他来海市买烤红薯。
　　现下天气回暖，气候正好适宜，御寒的披风都压进衣柜，来往的人春衫单薄。平沙镇沿海，早早就进了暮春，白日甚至有几分热意，这时候街上的红薯香不仅不合时宜，还很难勾起食欲。

　　海市上买红薯的老伯是独一份，他家去年过冬红薯囤多了，再不吃要坏。他每天推着小车上街买烤红薯，随缘卖，卖不出去晚上送给邻里吃。
　　邻里这几天脸都吃黄了。

　　说来也稀奇，上街头两日还鲜有人光顾，打第三日开始，不知红薯香从哪儿勾出来个傻子，下午一来就将红薯全包，老伯觉得他可能有病，隔日将带来的红薯数量翻了个倍，心说这你不能全包了吧？
　　……并不，傻子还是全要走了。

　　老伯心里头纳罕，被他勾起几分气性，隔日又翻番，那人还是全要，又翻，还要。
　　到了今日，是第四日。

　　俊俏的黑衣小郎君站在小车前，看着满车的红薯，终于皱起了眉。
　　他说：“这我不好拿，要不然……你把车也卖给我吧？”

　　老伯：“……”
　　墟：“……”

　　一刻钟后，陆絮心满意足推着三轮小车离开。

　　墟实在没忍住，问：“陆絮，你到底在想什么？”
　　话问出口，它又觉得不对，陆絮只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会颠三倒四胡作非为，他的行为跟他的思绪是挂钩的，如果已经看不懂他的行为，那么他的思绪应该早就是一团乱麻。

　　这样问他，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在哪里。

　　所以墟想了想，换了个问法：“你在纠结什么？”
　　陆絮给面子地仰头思忖了下，说：“这一车红薯我们吃热的还是吃冷的？”

　　墟：“……”
　　屁！

　　又开始转移话题。

　　他没有立刻回驿站，而是推着小车沿海滩走。走到一半嫌费力气，把细剑召唤出来，让它拉着，自己翻身坐上了车辕。
　　细剑吭哧吭哧拉得很费力。

　　它问：“司令，为什么要拉红薯，我们又有新任务了吗？”
　　它家司令告诉它：“红薯，嗯，对，红薯很甜的，很好吃。”

　　细剑：“？？？”

　　这次倒不是敷衍，是真的心神恍惚，没听见它问了什么。
　　小车上用厚厚的棉被盖着红薯保温，陆絮把红薯堆到一侧，留出一点空档，就着余温仰躺下去，他也不嫌热，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不知哪里来的草茎。
　　看似惬意，可神情却依旧难以捉摸。

　　墟叹了口气。
　　“你不让我提，可你满脑子都是云雪归。”

　　陆絮下意识反驳它：“少胡说。”
　　墟：“您老人家怕不是忘了我能听见你的心声。”

　　陆絮抬手就要拔指环。
　　“诶——”墟喊停道：“靠你自己，想一辈子也想不清楚！”

　　陆絮：“老子没什么要想的。”
　　墟：“你他妈是不是喜欢云雪归！”

　　它气得爆国骂，陆絮却张口就给它驳回去：“你才喜欢他！”
　　墟：“啊这都被你发现了，你要祝福我们吗……”

　　陆絮：“滚你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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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凝结。
　　陆絮骂完了才发觉不对，老石头搁这给他下套呢。

　　他深吸两口气，舔了下后槽牙，“……是，喜欢，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刚才不是说没什么要想的吗？”

　　陆絮有点憋屈：“……现在有了！”

　　墟：“都喜欢了你还有什么要想的？”
　　陆絮紧抿着嘴，努力思考了一会儿，“那什么，他不喜欢我怎么办……就算我们互相喜欢，怎么跟出云交代，两个人一起出柜，影响多不好……还有，还有，我们在一起，以后没孩子……”

　　话没说完，墟冷笑着打断他，“陆絮，你个怂包。”

　　陆絮：“……”
　　敲里吗！
　　你才怂包！

　　他气势汹汹，正欲反驳，墟又说：“陆絮，这是你崭新的人生，为什么还要顾虑？”

　　陆絮蓦地安静下来。
　　他垂下眼帘，心想，才不是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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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诞生算到现在，他其实活了很久，至少对云雪归这样的凡人而言，那实在是很漫长的一段岁月，他当过神，当过冥王，现在当人，以后死了说不定还能做个鬼。嗯……实在是跌宕起伏，光辉灿烂的一生。
　　放在平时，他说不定能骄傲一下，怀揣着一点隐晦的优越感去看这些寿元有限的人类，心里想着：老子看过你们终其一生也不可能看见的风景！

　　修士们汲汲以求的神位，是他诞生就拥有的。囿于衍生世界的束缚，这里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触碰到九重天，包括所谓到最后能登临神位的云雪归。书中所写的成神，不过是凌驾于这个世界，他永远无法跳出书籍，无法真正地成为一名神明，无法像真正的神明一样站在云巅，俯瞰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
　　这是一种庞大的差距，即便陆絮不刻意回想，也会融进日常的言行举止——就像他至今无法对这个世界的任何存在生出敬畏、抑或恐惧的情绪。因为他曾经站在更高的地方，与其说淡定，不如说是一种蔑视。

　　那曲折离奇的千年岁月里，他的经历比孕育了这个世界的那整本书都要丰富，寻常的悲欢离合、贪痴嗔怒完全不能使他共情。他跟云雪归，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云雪归性子冷淡，看似无悲无喜，实则菩萨心肠；而他嬉笑怒骂，情感丰沛，说笑就笑，说哭就哭，心却是块石头。
　　经历造成的距离感，即便眼下不显，日后也会横亘在他们之间。

　　“石头。”陆絮平静地说：“我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墟没吭声。

　　石头这个称呼，他只在最开始捡到它的时候这样叫过，后来它给自己取了个文绉绉的名，陆絮很给面子，当即改了口，一叫就叫了几百年。
　　过了会儿，那道陪伴了他几百年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来，意味不明笑了一声：“你想得还挺长远。”

　　“陆絮，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想到这儿了？你只是顺着我的话，再找了一点理由。”
　　他向来是这样，遇事不决、百般犹豫的时候，会下意识改道另一个方向，如果没有人推他一把，说不定自己能将自己洗脑，在一条莫名其妙的道路上撒欢狂奔。

　　我得把他掰回来。
　　墟想。

　　“我很了解你，陆絮。有人跟我说过，你是作为拨乱反正的杀星出世的，诞生的时候，九重天万物枯落，不见生机。你的宿命是杀戮，但如果一个人从孩童懵懂时期就被迫选择血腥，那他注定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生，就像你。记得你刚被下贬到冥府的时候，整晚整晚做噩梦，神骨被剔，疼得睡不着，我问你你从不说，笑着插科打诨，我能看出来，你不说不是因为其他，是因为厌弃过往，不想提及，甚至厌弃万物，厌弃天道。”
　　当神明厌弃天道，基本就与神之一字背道而驰了。他不再接受天诏，并舍了天道赋予的姓名，取了个絮字作名。

　　絮者，无根浮萍也，不知来路，无处可归。

　　作为神，他的成长期压抑并且残忍，陆絮在学会神爱世人之前，被迫先在万千恶意中打了滚。很长时间里，说话都是三分真七分假，很难对另一个个体剖心相待，这就注定他与正常神灵相比是不健全的。
　　没有好好长大的孩子，也没有办法凭空长出澎湃的爱意去赠予另一个人。

　　陆絮根本不会爱，他没学过这门功课。惯常对在意之人的手法是试探、推拉。
　　面对云雪归时，一个人几乎分裂成无数个，一部分是本能，见了他会笑，莫名其妙就恼，情爱这种东西，哪怕控制得再好都会从不经意的细节里跑出来；另一部分捂住耳朵，捂住眼睛，捂住心脏，强自镇定；还有一部分把这些都压下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恨不得把乱蹦的心尖切了扔掉。

　　“但是陆絮，怎么想都好，你的路还没走完，总还要继续生机勃勃地活着。这个世界不喜欢你，可是它给了你新的身份，新的开始，还送了一个云雪归，你应该试着学些新东西，比如爱人。”

　　一千年对于神而言，其实是很短暂的，陆絮这点年纪，按神官的算法甚至没成年。
　　天生地养的神明，生来感情就比其他人单薄，因为无父母，无亲友，日后遇到爱慕之人，天然就不太擅长，落在陆絮头上，就更混乱了。

　　但他还有时间。
　　不管按神官算法，还是按陆闻竹的年纪，他都还是少年，还有大把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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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墟最后总结了下，点明道：“你压根没想这么细，少胡说八道。你就是知道自己喜欢，但不知道下一步怎么接，嗯，还有一点害怕。”
　　陆絮不仅嘴跑火车，脑子也跑火车，要从他那奥妙的脑海中找到他真正的想法，并且让其坦然面对，这实在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陆絮不知什么时候翻身坐了起来，拿了个红薯低头剥着，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睫，听了墟一堆的长篇大论循循善诱，也没怎么动容，整个人大写的封心锁爱。
　　红薯剥完，他咬了一口，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我没谈过恋爱，肯定不知道怎么接，但你说怕，我怕什么？讲话得有证据啊。”

　　又开始了。
　　反正就是不认=没有呗。

　　墟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说：“怕什么你心里没数啊？你那会儿怎么问云雪归的来着，如果立身正立心正，但过程中伤害了很多无辜人怎么办……你当时不就想要他给个偏心的答案？因为你自己也过不去那道坎，需要别人给你肯定。”

　　那道坎是什么？
　　是杀人，杀很多人，很多像云雪归这样的人。

　　陆絮咬红薯的动作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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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属实没想到这点东西能写一章……
提示：我要开始讲故事啦，小陆的故事，雪子的故事，大概都会在这几章盘完。
小陆的过往有亿点点复杂，可以直接看下章的作话，我给大家概括一遍。
这几章都有点像老太婆的裹脚布，个人建议是囤一下一起看，不然会很割裂。要是发糖，我一定会敲锣打鼓写在提要里，保证你们一定能看见，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