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1、无月庭（一）

　　“这可如何是好……”
　　“师兄他们被困住了，仅凭我们几人，只怕是斗不过那个恶鬼……”

　　“得想办法救师兄出来……可是，如何闯入禁制呢？”
　　好吵。

　　吵死了。
　　意识昏昏沉沉，明亮的光线轻易透过薄薄的眼皮，传递给视觉神经，刺激得太阳穴直跳，陆絮下意识地攒起眉，从努力睁开的缝隙中，看到眼前人影攒动。

　　哪来的鬼东西？扰人睡觉。
　　他烦躁地一偏头，肢体细微地动了动，却被旁边照料他的小弟子敏锐捕捉，清脆的声音当即喊道：“陆师兄！陆师兄醒了！”

　　下一刻，一大波人丧尸围城似的密密麻麻围了过来，将方才刺目的光线挡了个彻底。
　　正想再睡个回笼觉的陆絮：……谢谢啊。

　　他心情不好，不想理人，奈何这群人却不打算放过他，不过片刻，有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探了探他的脉搏，语气不大好地道：“既然醒了，便别装晕，下次再如此莽撞，可没人去救你。”
　　陆絮：……您是哪块小饼干？

　　这下睡意没了，他睁开眼，闲闲地扫量一下眼前这人——模样不错，勉强算得上俊朗，衣摆委地，马尾高束，右手佩着护腕，另一只手持一把一米左右的细剑，陆絮打眼一扫就知道，这剑是见过血的。
　　“……”

　　其他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21世纪诶，谁还拎剑啊！他们冥界打架都拿机关枪突突的好不啦！
　　“这应该不是在拍戏吧？”

　　他沉默良久，在众人的注视中提出第一个疑问。
　　面前的仁兄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

　　“好吧，换个问题，你谁？”
　　仁兄表情更一言难尽。

　　他甚至踌躇了一下，手犹豫着想探一探陆絮的额头，看是不是给磕出毛病了。
　　旁边小师弟就直接很多，哀嚎一声，悲恸不已：“陆师兄！你不会——那鬼女，不会伤了你的脑子吧！”

　　陆絮被他叫得耳根子炸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想揉揉太阳穴，这一揉不得了，额头上一道剌长的口子，被白布草草裹了，正缓慢地往外渗血——陆絮看着满手的鲜血，陷入沉思。
　　哪个奸人谋害朕？

　　念头刚起，断片似的记忆后知后觉浮上脑海，只觉嗡地一声响，眼前白光茫茫，陆絮闷哼一声捂住额头，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最终梳理成一册晦涩的书卷，庞大驳杂的内容徐徐展开，而他现在，正被迫阅读这些原本不属于他的文字。
　　“陆闻竹？”那位不大待见他的仁兄顾不得不悦，连忙蹲身，见他冷汗连连，不由得一怔，又是一把扣住了他的脉搏。

　　陆闻竹虽年纪小，性子浮躁不讨喜，但他是出云门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凭虚派手中出事，传出去就说不清楚了。
　　气氛霎时凝重，沈和风掐着他的脉搏，还没品出个四五六，陆闻竹已经迅速稳定下来，仿佛刚才只是短暂地诈了一场尸，现在诈完了，一切风平浪静。

　　他睁开眼，除了脸色略微发白外，已经没什么异样。
　　他对众人道：“我没事，我很好，I’m fine。”

　　众人：“……”
　　他掀着眼皮，看向沈和风，“沈和风是不？你好，久仰久仰。”

　　沈和风：“……”
　　旁边的小师弟：完犊子，陆师兄一定伤到脑子了！

　　***

　　一刻钟后，陆絮摸着额头新换的白布，蹲在门口思考人生。
　　沈和风，这名字他熟啊，他死前那两个月，某小说改编的同名剧正在热播，他在地府的时候闲着没事，也有幸观瞻过十来集，这个沈和风，虽然不是男一不是男二甚至不算男三，但戏份杠杠多，是男主身边的一大助力，聪明冷静，男主清醒的时候他清醒，男主不清醒的时候他给男主扇清醒，人送外号人间清醒来着！

　　刚刚跟放电影一样涌入他脑子里的画面，正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陆闻竹的记忆。
　　这段剧情应该是在主线之前，蓬莱阁广邀天下年轻修士，赴蓬莱‘修学’，凭虚派和出云门都在受邀之列。蓬莱‘修学’七年一办，意在汇集天下年轻一脉佼佼者，聚于一堂，彼此交流学习，共有进益。

　　在这个世界里，庞大的人族疆土在物理意义上被粗略地分成九块，统称九州大地，太平日子过久了，总会有些摩擦，州与州之间，派系与派系之间——总的来说，这里的修真界，算半个乱世。
　　九州中最辽阔影响力最大的地域处于核心位置，称之为中原，而蓬莱阁正是中原地区数一数二的势力，他的面子，大小门派都会给，所以这七年一度的‘修学’，可堪是年轻修士间的盛会。

　　而原主，没错就是陆闻竹这个小倒霉蛋，他是出云门仅有的十一位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行末的那个。出云门算是整个修真界最神秘最强大的门派，到现在为止，外界对出云门的认知还停留在：门派所在未知，功法未知，人员未知，甚至连出云门如今掌教是哪位都未知。就大概知道门内有弟子十余人，而现在在外行走的几名弟子，无不修为高深，可堪大任，拿他们跟寻常年轻一辈比，那就是降维打击。
　　出云门有自己的一套修习系统，自是不屑于参与这‘修学’，但蓬莱阁诚心诚意地邀请了，出云门总要大发慈悲表示表示，巧了么这不是，整个门派就陆闻竹这个刚入门的小萌新闲得出屁，这份苦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他头上。

　　陆闻竹是个好孩子，对于师门派遣的任务，必是要勤勤恳恳完成的，他刚宏图大志地给自己打完气，转眼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个小可怜，入门没一个月，修为修为不怎么样，胆子胆子比绿豆还小，发现自己迷路立刻就泪崩当场，呜呜呜在小树林里哭成一团，最后被路过的凭虚派捡了便宜带回去，人一开始听说他是出云门的，还暗暗期待着大佬带飞，没成想不仅不是大佬，还是个小拖油瓶，最重要的，这小拖油瓶还有龙阳之好——没错，那天晚上夜黑风高，小可怜陆闻竹对前来拯救他的‘英雄’凭虚派大师兄裴听岚——也就是整本书的男主角，之一，一见钟情了。

　　陆闻竹在原剧中是个小炮灰，出场第一集就狗带，陆絮对他的印象甚至没有沈和风深刻。
　　原著就是在这里，陆闻竹为了拯救被困的心上人，勇敢地闯了鬼女的三层禁制，第一次撞了个头破血流，但第二次便摸索出方法，凭借自身独特的天赋，把自己卡禁制里，裴听岚倒是分毫未损，他自己便没出得来，香消玉殒……啊不是，一命呜呼。

　　这会儿正是第一次闯禁制，凭虚派的弟子约莫也猜到这有多危险，即便他有特殊天赋，也一直劝他莫冲动，可怀春少男哪听这些，趁众人不注意，立刻就冲锋了一波，凭虚弟子伤了好几人才把他捞出来，但这次冲锋比原剧中更虎一些，原剧情好歹还捡回了半条命，这次就没那么好运，直接去了。
　　留下的空壳子，不知为何被陆絮接了盘。

　　陆絮摸着额头，轻笑了一声。
　　这事可有意思。

　　他在穿剧……不，确切说应该是穿书，沈闻竹跟电视剧里的演员长得不一样。他在穿书之前，是个半死不活的状态，肉身已死，灵魂离体，约莫是他任职过几年冥王的缘故，灵魂没有即刻消散，但据他感觉，离真正的身死道消也差不离了。
　　当冥王时都鲜少听闻的借尸还魂之事，死了倒让他撞上了。

　　陆絮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无名指的根部，下一瞬，他面色一怔。
　　垂下眼眸看去，左手无名指正佩着一枚指环，约莫半个指节宽，雕刻栩栩如生，色泽沉暗，中央微微凹陷一块儿，镶嵌着一块灰白色的不规则小石头。

　　多么熟悉。
　　这不是陆闻竹的东西。
　　是他的。

　　“……哟。”
　　陆絮又笑起来。
　　“你也跟来了啊。”

　　***

　　这块石头是有灵的，还有名字，它叫‘墟’，陆闻竹压低声音嘘了半天，嘘得自己小腹涨涨，都不见有声音回应，猜测这位朋友是又沉睡了——老物件的通病，觉多。
　　他取下戒指收进袖袋，站起身来，刚一回头，对上一双怜悯的清澈眼睛。

　　“……”
　　是先前照料他的小师弟，是这凭虚派中唯一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孩，陆闻竹被捡回来就一直是他在照料，陆小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天真又聒噪，小师弟应该是这凭虚派中唯一一个不嫌他的人。

　　“陆、陆师兄，你是不是想如厕，但是如不出来？我听师兄说过，有的人伤了脑子，会控制不了自己的，自己的某些方面……”小师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安慰他，“但是你别怕，等裴师兄回来，一定会治好你的……”
　　陆絮：“……谢谢啊。”

　　他淡淡地觑着小师弟，脑子却活络地思忖些别的事情——离得这么近，这具身体却丝毫没有预警，显然原主陆闻竹平日修习不勤，五感迟钝，修为如此贫弱，恐怕他也得跟着苟一段日子了。
　　小师弟仔仔细细扫量他，大概是觉得他神情勉强，心灰意冷，当下又是大恸：“呜哇陆师兄——”

　　他这一嗓子没嚎完，半截卡在喉咙里，被更大的动静吓回去了。
　　只听耳畔轰隆一声响，跟地震似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絮隐约好像听到了惨叫声。不过片刻，声响停歇，陆絮循声看去，诧异地发现外面的地面上，被烛光隐约照亮的地方，血色正缓慢地淌过来。

　　再转头一望，身旁的凭虚弟子，无不神情悲痛，双拳紧攥。
　　看来是死人了。

　　陆絮拧着眉头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里是一个鬼女所衍生的‘界’，所谓‘界’，一开始只是个特殊磁场，是界主极端情绪下的产物，大部分会在时间的消磨中渐趋消散，但也有部分，在界主的推动下演变为小世界，小世界的精细程度，取决于界主能力有多强，一般能生成这种‘界’的，都是极其强横的生灵。
　　这个‘界’的界主就挺牛逼，男主一进来就用三道禁制当头给他们罩了，现下凭虚派的主要战力都被困在禁制里，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最重要的是，三道禁制范围是不同的，外圈最大，内圈范围可能只有几块石板，三道禁制之间的人不可交互，每隔一个时辰，最外圈的禁制会往里走一格，与前方的禁制融为一体，而被困在两圈之间的人，就会被活活碾压。

　　方才走的是第二圈，再过一个时辰，最后一圈禁制缩小，那困在里面的所有人都要祭天。
　　陆絮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小师弟刚刚没嚎完，现在续上了，“呜哇，裴师兄——谁来救救我裴师兄！”
　　陆絮懒洋洋地靠在门边想，谁都救不了你裴师兄，陆闻竹倒是能救，但那是以生命为代价，这买卖不划算，他陆闻竹能干，我陆絮干不了。

　　小师弟一嗓子嚎完，好像找到了灵感，一抹眼泪，目光炯炯地看向陆絮：“陆师兄，你不是能出入这禁制吗？你有没有办法？！”
　　陆絮：“……”

　　今天第三次，陆絮想对这位小师弟说：我谢谢你啊！
　　严格来说，陆闻竹并不是能自由出入禁制，他有一种特殊的伪装天赋，能通过灵力转化，将自己身上的灵力短期内伪装成对方能量的形式，从而让对方误以为他是对方的一部分。原理跟变色龙差不多，但比变色龙更高能，不仅能变色，还能跟死物交朋友。

　　就比如眼前这几道禁制。
　　但这种行为无疑是极危险的，这个‘界’的界主至今未现身，万一陆闻竹动作的时候被对方察觉了，直接连带着他一起卡里面，大家一起死翘翘，扪心自问，这份损失凭虚派承受不起。

　　出云门那些神经病出了名的护短，要是陆闻竹赔在这里，到时候他们不仅损失了门中精锐，还可能要面对出云门的诘问，曾经跟出云门某位打过交道的沈和风当即黑了脸，沉声道：“不行——”
　　陆絮：“对对对，我不行的。”

　　他看向小师弟，面上挤出三分悲痛三分为难四分愧疚，念出了那句经典台词：“你以为师兄不想吗？臣妾……啊不是，师兄做不到啊！”
　　小师弟：……哪里怪怪的。

　　沈和风深深地看他一眼，大概是看他没有胡来，难得和颜悦色几分，道：“这‘界’很大，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查探，一定是我们还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
　　话未落音，倚在门槛边的陆闻竹一脚跨了出去。

　　“……你干什么？”沈和风问。
　　陆絮试探着动了动腿——稳得雅痞，纹丝不动。他抬起头，斟酌言辞：“我说我不想动但我的脚非要动你信吗？”

　　沈和风脸色变了变，还没来得及说话，陆絮又猛地扑出去两三步，这次他的自我控制意识非常强烈，因此两条腿的本能反应便显得格格不入，跨了两三步，左脚绊右脚，直接摔在地上。
　　……他大概知道了，这是陆闻竹的残余意识在作祟。

　　不仅是两条腿，诡异的感觉缓慢地攀爬上心脏，耳边仿佛有人在急切地呢喃：救他，救他……
　　“啪——”

　　陆絮面不改色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声音响亮，清脆至极，围观的人都沉默了。

　　过了片刻，沈和风率先反应过来，问趴在地上的那一长条：“能动吗？能动就起来，外面不安全，只有这屋子里……”
　　话没说话，陆闻竹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向着黑暗中禁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师弟：“陆师兄！”
　　沈和风：“陆闻竹！”

　　沈和风的脸直接黑了，他咬了咬牙，正要冲出去捞人，远远听见陆闻竹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不——用——救——我——”
　　过了片刻，又传：“我——有——分——寸——”

　　……这可没什么可信度。
　　他们信不信陆絮暂时没心情管，两分钟前，陆闻竹爆发了陆絮到来之后最强大的执念，陆絮被迫驾驭着这具还不完全属于他的身躯，开始玩命狂奔。

　　陆闻竹目的明确，就是冲着禁制去的，禁制上灵力流转，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在这一片黑暗的‘界’中，除去沈和风他们所在的那间屋子，便属这里最亮。陆絮远远看着那淡蓝色的微光，一咬牙，脚下拐了个弯。
　　他绕着禁制完美地描了个边，往回冲了没二十米，陆闻竹又开始发疯了。

　　陆絮脚底打转，不得不折回去。
　　他这番古怪举动很快引起了禁制里的人的注意。

　　禁制是一片半透明的光幕，外面的人可以看见里面，里面隐约也能看见外面。刚刚目睹了同门被碾杀的凭虚弟子此刻身心俱惫，十来个人缩在半径五尺左右的圆圈了，相互依靠着，有人瞧见外头描边的陆闻竹，仔细辨认片刻，道：“……那是不是陆师弟？”
　　有人忍不住心生希望——半个时辰前陆闻竹冲进禁制的举动还历历在目，虽说没什么成效，也没能救得了谁，还被禁制察觉挤压出去，但至少证明，他是他们这群人里唯一一个例外，他能进来不是？

　　唯独裴听岚，淡淡地皱了下眉。
　　就怕他是来送死的。

　　陆絮在跟陆闻竹的极限拉扯中又拐过一圈，恰好跟禁制中的人对上眼。
　　——他们抬眼看着他，有被折磨后的绝望，也有重新燃起的生的希望。

　　陆絮默然片刻，忽而脚尖一点，飘飘跃上旁边一颗大树，蹲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人。
　　他又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是对着陆闻竹的，“只有废物才会选择以命换命，你废，不代表我也废。”

　　陆絮朝后望了一眼，背后是粘稠的、深沉的黑暗，是这个‘界’隐藏在海面之下那些未被窥探到的冰山，陆絮一跃而下，朝黑暗深处，头也不回地走去。
　　“等着，我来救人，你给老子安生歇着。”

　　***

　　禁制里的人面面相觑。
　　凭虚弟子震惊地看着陆闻竹消失的身影，不敢置信地问他家师兄：“陆陆陆陆师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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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啦
怕大家迷糊，目前可公开信息如下：
1.陆絮是从21世纪来的，死之前是冥主。但人缘不太好，所以被人弄死啦。
2.指环很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