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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3-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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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蒋泓夕家的钥匙也换地方了,陈宙没在老位置找着,她将附近的物品都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陈宙拍打了好多遍蒋家的门,没人给她开门。
看来蒋泓夕他爸又出去喝酒了。
为了不弄脏裙子,她蹲在蒋家门口,等到了深夜。
张蕙兰说蒋泓夕他爸也没搬家,这年头,房价越涨越高啦,是以前的十倍,根本买不起新房子。
等到了凌晨四五点的时候,蒋泓夕他爸回来了。
他现在不怎么喝酒了,查出肝硬化,喝不动了,转而爱上了打牌,在棋牌室熏了一身烟味回家。
他把陈宙带进屋,蒋泓夕那屋空荡荡的,连床垫都拆了。
蒋家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家具被彻底搬空,拿去凑蒋泓夕他爸的筹码。
蒋泓夕他爸从自己屋里翻出一个皮包来,说是蒋泓夕留给她的,那皮包被撑得鼓鼓囊囊的。
他让陈宙回去后再打开,在这打开容易崩出来,他没袋子给她装,而且他看过了,里面就两套给她穿的新裙子,还有一本书。
裙子和书。
蒋泓夕送礼物,可真没新意,除了这两样,再想不到别的东西吗。
陈宙没打开看,她问:“叔叔,你能给我一百块吗?我想去看看蒋泓夕。”
他叼着烟,蔑了陈宙半晌,从屁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堆零钱,抽出50块给了陈宙。
递钱的时候,他取出烟,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欲言又止。
说什么?
说蒋泓夕还给她留了别的东西,比如一张数目不少的存款单和一枚戒指,但蒋泓夕死后,东西都被他找到了,钱全花掉了,戒指当掉了?
蒋泓夕他爸最后的良心,就是那50块钱。
陈宙也没问,压在她身上的稻草,不差这一根。
她挎着蒋泓夕的包,揣着50块钱,出门了。
凌晨六点,天光初现,一线初阳上,是大半边黑蒙蒙的天空。夜半的风还没被赶走,倒灌了陈宙一身。
她站在公交站牌下,不觉得冷,不觉得痛,只是麻木。
太痛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痛的,像她小时候那样,被打得快晕过去了,将死不死,就不会觉得痛了。
当然,第一次被打的时候,被打的第一分钟和最后一分钟,都觉得那疼痛刻骨铭心,永远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
但习惯之后,每一顿毒打的第一分钟和最后一分钟都没什么区别,不痛了,彻底麻木了。
如同活着的这许多年,慢刀子割肉,刀刀都捅穿了身体,搅得它稀巴烂,五脏六腑都成了一团烂肉,却觉得,生活本该如此。
痛苦,就是活着的常态。
24.
去学校还是坐627路。
公交车没以前那么拥挤了,甚至没几个人,车上全是空位。
陈宙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读书时她最喜欢那个座位,早上上学时有座位就不错了,哪还能抢得到,不过蒋泓夕会帮她一起抢,抢到了,就给她坐。
他站在她身边,拉着吊环,用自己的身体隔开陈宙和别人。
陈宙在车上睡觉时,总偏向蒋泓夕那边,睡着后头会不自觉倒下去,靠着蒋泓夕。
半梦半醒时,陈宙想,蒋泓夕真香啊,洗衣液又倒多了吧,衣服又晾了好几天吧,全是阳光的味道。
想着想着,陈宙睡着了。
恍然间,她见到了蒋泓夕,少年长成了男人,他站在那宛如一棵挺拔的树,对陈宙招手,说:“陈宙,你来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蒋泓夕到底要说什么呢?
陈宙刚跑过去,还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就醒了。
车内的喇叭在喊,到站了。
陈宙下车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就不走了。
蒋泓夕的包,怎么变轻了啊。
包没之前那么鼓得快撑开了,她拉开拉链一看,里面的新衣服成了几片碎布,蒋泓夕他爸说的书却不见了。
再一看,皮包被人从旁边划开了好长一道口子。
在她睡着那会,小偷用刀剌开了蒋泓夕的包,偷走了蒋泓夕送陈宙的书。
那只是一本书啊。
陈宙还没见过那本书啊。
陈宙急得满头出汗。
偷她的书干嘛呢?为什么要偷她的书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啊?
她这辈子,除了杀了一个坏人,没做过别的坏事。
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为什么连她仅剩的一点东西,都要残忍夺去?
冷汗浸透了她的裙子,风拍在脸上,她头脑发晕,脸色惨白,嘴唇直哆嗦。
烈阳当空,晒得陈宙眼睛都是花的,她看到的街景像万花筒里的世界。
陈宙走来走去,却发现她不认识路,也找不到方向了,她停下来凄厉地嚎叫,眼泪瞬间飙了出来:“最近的派出所在哪啊?我的书丢了。”
“最近的派出所在哪啊?我的书丢了。”
“……我的书丢了。”
嚎到最后,像动物临死前的哀鸣。
路人看她哭得披头散发,脖子耳朵都通红通红,鞋子也丢了一只,光脚踩在地上,被磨伤了脚掌,每走一步都有个血印,整个人狼狈不堪,于是凑了过来,问她:“妹儿,你丢的什么书啊?”
陈宙摇摇头,她没打开看过,不知道。蒋泓夕到底送什么书给她了,是学习的书吧?就是一本普通的书吧,但又不普通,因为是蒋泓夕送的。
于是又问她:“你那本书很贵吗?值几千上万?”
也许几十?也许上百?陈宙不知道。一本书不至于太贵的啊。
路人看她一问三不知,也摆了摆头,给她指了方向,却说:“算了嘛,不就是一本书嘛,你去派出所也没有用,警察这么忙,没得时间给你找一本书,再买一本就是了。”
买不到了。
蒋泓夕死了。
陈宙以为自己心如死灰,都忘记怎么哭了,可丢的这本书,让她又想起来怎么哭了。
哭到最后,她哭累了,嗓子也哭哑了,喉头一阵腥甜,快要呕出血来,陈宙不哭了,抹抹眼睛,倒回来时的路,翻找每一个路边的垃圾桶和地上的杂物。
小偷不可能要她的一本书,说不定丢哪了,她还能找回来。
找到一个路口时,陈宙听到街边的音像店开着音响,正放着歌。
奇奇怪怪的调子,像参加别人葬礼吃席时听到的那种音乐。
开口就是“哎呀我说命运呐”。
陈宙莫名被吸引了,站在那里,听完了整首歌。
命运啊。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拥有这样的父母,是她的命。
认识和她有同样遭遇的蒋泓夕是她的命。
喜欢上蒋泓夕是她的命。
杀了想要强|暴她的人因此坐牢是她的命。
没能参加高考,坐了七年半的牢是她的命。
好不容易出狱,以为可以见到蒋泓夕,却发现蒋泓夕死了是她的命。
就连蒋泓夕留给她最后的礼物被偷了,这也是她的命。
她这辈子,想好好活着,却活得糟糕透顶。
她让蒋泓夕好好活着,结果蒋泓夕死了,被折磨死了。
这就是她的命啊。
她是个灾星,陈宙,陈咒,早就寓意了她被诅咒的一生。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努力从污泥里爬起呢?
她的努力根本没用的,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早已注定的命运,不会因为她这蝼蚁的微小努力而发生一丁点改变。
她在深潭挣扎的每一秒,老天都在看她的笑话,你这渺小的贱人,你的命数,都写好啦。
你越努力,越活得像个笑话。
别努力了,傻瓜。
这就是你的命啊。
接受吧。
在这首歌中,陈宙渐渐恢复了平静,抱着蒋泓夕的包,去找回了自己丢在路边的鞋。
穿好鞋,陈宙去街边的公共厕所,洗了一把脸,重新扎了头发,对着镜子,笑了笑。
最后走回了自己熟悉的家园附近,买了一瓶农药,揣进包里。
陈宙本来想去烈士陵园再看看蒋泓夕的,但今天恰好是陵园的闭馆时间,进去不了。
这也是命,她注定连蒋泓夕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她淡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陈宙走到了离陵园很近的一处树林,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又整理了遍裙子,然后打开了包,拿出了那瓶农药,拧开了瓶盖。
陈宙是幸福地死去的,死之前,她想——
蒋泓夕,我认命啦,来找你了。
你不用再等她了。
见到她的时候,看在她这么想见你的份上,你一定要对她说些好听的话啊。
“哎呀我说命运呐”——二手玫瑰乐队《命运》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