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垂杨》窗影后的猫

67、番外4

　　“小北，我想回家了”偌大的房间只开了床头上的灯带，暖黄色的灯光下，叶杨半瞌眼眸，似是疲累至极。
　　“天亮了我们就回”姜北怀搂着叶杨，下意识以为叶杨说的家是他们平常生活的家。
　　直到叶杨又说了一遍“我想家了”，他豁然明白，叶杨嘴里的‘家’指的是什么。
　　“好，我陪你回家”
　　过年前两天叶杨回了家，那个好多年没踏足过的地方好似没什么变化。
　　只是可能因为快过年了，印象中平常很清冷的村庄此刻却很热闹，想来都是从外地回来过团圆年的。
　　叶杨一路走过来遇见不少人，他带着口罩帽子，旁人认不出他是谁，他也免去了跟不熟悉的人打照面的尴尬。
　　一直走到那个熟悉中的小院前，村里的人惊觉：原来是老叶家那好多年不知所踪的儿子回来了。
　　因常年无人打扫，大门前已荒草丛生，叶杨大步胯过那些杂草，从兜里掏出一把金黄色的钥匙插入锁孔中，可能因为太久没动过锁芯有些生锈，他拧了几下没拧动。
　　“是……老叶家的小儿吗？”身后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叶杨转过头去，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爷爷，叶杨认识他，就在村头住着的李爷爷。
　　“是，李爷爷，过年好呀”叶杨拉下口罩，同老人打招呼。
　　“哎，过年好”听到叶杨的回答，老人喜笑颜开“你回来啦。回来好，回来好呀……”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走近叶杨。
　　在看到大门锁打不开时说“这锁时间久了就锈了，你等着，我来帮你弄”
　　说着去敲了隔壁邻居家门，从他家拿了油灌进去鼓捣。
　　开了门，院内一片破败荒凉的景象，老人叹口气说“你回来了，家里就有人气儿了”
　　叶杨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没回话。
　　最后叶杨婉拒了老人帮忙收拾的好意，关上大门。
　　记忆中的那个秋千已经倒塌变成一堆朽木、妈妈洗衣服的大铁盆因为风吹雨淋表面起了锈渣、红砖砌的台阶上铺满了枯草，就连墙壁上也冒出几簇枯萎的草根。
　　打开屋门，寒风涌进，吹起积攒数年的尘土，呛的叶杨双眼微红。
　　叶杨最后花了近两天的时间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最后在年三十穿戴整齐，买了水果、点心、酒水和纸钱去了爸妈的坟上。
　　农村的坟不像城里的有专门的陵园，人去世后都是抬到坟地里用土掩埋。
　　叶氏夫妇的坟很简陋，就是两座紧挨着的土堆，前面用几块砖围了个香炉，连完整的石碑都没有。
　　叶杨挽起衣袖将周围的杂草碎石拔捡干净，给香炉中换了新土，最后摆好祭品点了香和蜡烛。
　　他给爸妈倒了酒，自己又喝了几口，好一会儿才开口“爸、妈，对不起，我来晚了”
　　前几天刚下的雪还未消完，他捡了块石头面对着爸妈坐下。
　　以前他总想着，等见了爸妈，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们说，可坐到跟前时，一肚子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谈了个男朋友，比我小一岁，不过对我很好，是除了你们之外对我最好的人，过段时间我就要跟他出国了，我们应该会结婚。”叶杨缓缓说着“不知道你们听了会不会生气，但我希望你们别生我的气”
　　“对了，他……已经死了，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叶杨无声的笑了笑“爸、妈，这辈子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他的眼圈微红，声音微微发颤“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可以偿还给你们”
　　农村的夜晚往往很安静，即使是在过年的时候，因为没有别的娱乐节目，几乎所有的人都会选择一家人坐在家里边看春节联欢晚会边包饺子，也正因为这样，才会使孤独的人显得更加的孤独。
　　叶杨早早吃了李爷爷端过来的饺子就躲在房间里裹着好几层被子在手机上看春节晚会打发时间，不知不觉时间也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他其实已经有些困，但又怕误了时间，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到零点了，到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放鞭炮，他也想去放一串，好给来年讨个彩头。
　　本来这次姜北打算陪他一起回来，但叶杨拒绝了。这个地方存着太多关于他的过去，他怕姜北在身边自己会承受不住这些，他需要一个人慢慢消化。
　　也不知道姜北现在在干什么，下午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听那边很吵，他说自己有点忙等晚上的时候再聊，可是到现在也没给自己回个电话，估计他正和自己的家人或者朋友聚会呢吧。叶杨轻轻的叹了口气，放下手机，鼓起勇气跑下床给自己拿了点零食和瓜子，然后卷着被子边看电视边等时间。
　　不一会儿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幻听于是他就把手机声音调小，这才听清楚确实是有人敲门还喊自己小叶，叶杨披上外衣疑惑的出去。
　　“谁啊？”他在大门里面谨慎的问道。
　　“小叶子，是我啊，你李爷爷”大门外一个老头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爷爷，您怎么来了”叶杨赶紧打开门，外面还有好几个人看不清是谁，好像还有一个三轮摩托车，“外边冷，您快进来吧”说着就请人进屋。
　　“我不进去了，就是你朋友过来找你，找不着你家，我给带过来了”老头说着往后一指。
　　叶杨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姜北就那样带着笑容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直到很多年后叶杨每每想起这个瞬间都会觉得心头甜蜜，他想，或许这就是爱情，不需要惊天动地，那个人只是出现在自己面前都会让自己心跳加快。
　　“怎么？才两天不见就不认识了？”姜北带着一身的寒气和笑容过来摸着叶杨的头发问。
　　“行了，人到了就行，那赶紧把货卸了，快到零点，大家伙得回家团圆”旁边一个男的催促道。
　　“好的，那麻烦你们，帮我搬到院子里就行”姜北张罗着让人把三轮车上的东西搬进院子。
　　“小叶子，你这朋友真不错，大过年的来看你，还给你带了这么多烟花，咱们村谁家买过这么多的烟花啊”李爷爷在一旁和叶杨说话。
　　叶杨笑了笑问“他怎么找到您的？”
　　“刚才我出门抱点柴火，结果这小伙子就急匆匆的跑过来问我认不认识你。他说自己是你朋友，来看你，但不知道你家，在这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圈了，我看着他不像坏人就给你带过来了”
　　“好了，谢谢各位大哥，这些红包拿着，辛苦你们了”这时候东西都搬完了，姜北从兜里掏出来几个大红包塞在那些人手里。
　　“没事没事应该的，祝你们新年快乐”
　　众人走后，姜北才空出手来，过去抱住叶杨“赶紧让我抱抱，这天要冻死我了”叶杨抽着鼻子没说话。
　　“怎么了，我来不高兴吗”姜北低头看叶杨，还没等他看清对方的表情，就被叶杨拉着进了里屋。
　　叶杨拿了热毛巾递给姜北“擦擦脸吧”又倒了杯热水给他，然后让他坐在床上，把厚被子拿过来裹在姜北的身上，最后转过身往炉子里添了好多煤，好让屋子里更暖和一点。
　　等这些都做完了就过去搓热自己的双手给姜北暖冰凉的脸。
　　“你来怎么不告诉我”叶杨满是担忧。
　　“我就是想给你惊喜，告诉你了怎么能有惊喜”姜北把手中的毛巾和水杯放在一边，抱住叶杨问“不过你好像没多开心啊，怎么？生气了？”
　　“没有，我今天下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都没告诉我，只说你忙，那时候你在哪”
　　“我在火车上啊，要是我不那样说和你聊半天不得穿帮了！”
　　“那你怎么买了那么多烟花，本来就找不到路，还拿那么多东西”
　　“这个真不是我特意拿的。只是我没想到你们这边这么不好找，我早晨坐最早的飞机过来，然后转的火车，最后坐的大巴到你们镇上的时候已经晚上了，怎么也找不到来这边的车，我没办法，只能找个还在摆摊的摊主买了他们所有的烟花让拉着我送货上门了”
　　“真是的，要是给我说一声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不麻烦，你知道我今天一天都想着什么吗？我就想，今天一定要陪着你，我要让你知道，不管过程多么的艰难，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孤独的”
　　叶杨默默的抱着姜北没再说话。
　　“这两天你一个人在这儿过得怎么样？”两个人躲在被窝里抱着互相取暖。
　　于是，叶杨讲了自己回来后的点点滴滴，姜北就耐心的听着。
　　屋外温度很低，屋内炉子上的水壶嘴上冒着热气，室内温度缓缓上升，窗户上结出了一层雾水。
　　快到零点，两人把烟花都搬到了大门外边的空地上。
　　姜北一次性点燃好几桶，绚烂的花火瞬间就照亮了整个天空，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听到放烟花的声音就都出来看热闹，好几个十几岁的男生跑过来也拿着打火机帮忙点烟火，寂静的夜晚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姜北问道。
　　“嗯，是第一个”叶杨回答“不过以后会有几十个”
　　姜北轻笑一声“好”
　　“我爱你，叶杨”姜北声音很小，但叶杨听到了，他伸出手，两人悄悄地十指相扣。
　　“十、九……三、二、一”零点到来，家家户户都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炮仗声、烟花的绽放声、大人小孩的欢笑声……还有，身边人浅浅的呼吸声。
　　大年初一，叶杨带着姜北去看了他以前上学的地方。
　　因为教育改革，村子的小孩都去城里上学了，以前的小学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工厂，只在工厂后门能看见几间快要倒塌的老教室。
　　叶杨指着里面介绍“那儿以前是我们的操场；那儿本来还有个活动室；对了，那儿以前还有一个小水池，我们校长养了几条鱼，我们经常去喂，后来其中一条死了，都说是我们给喂撑死的……”
　　叶杨一点一点讲，姜北一点一点听，他想，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儿，叶杨其实会是一个很开朗很阳光的人。
　　两人走过叶杨的小学、中学、高中，还去了曾经自己卖废品以及和母亲租住过的地方。从日出到日落，到最后，叶杨才发现，自己在这片土地经历的那些，回过头来看，一天也就讲完了。
　　最后，叶杨买了一些礼品和鲜花，去看望了第一个救赎自己的人。
　　薛老师家里没人，问了周围的邻居，应该是出门买菜了，听说薛老师的孩子都去外地定居了，很少回来，过年家里也只有夫妻两人。
　　叶杨将带过来的礼品和鲜花都放在了门口，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从大门下边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然后写了一个纸条留在花间。
　　“好久没见了，要不等等？”姜北建议道。
　　“不了，她已经为我操了不少心。我不想再打扰她了”叶杨最后还是选择悄悄离开“她对我的恩情，我也只能用这些浅薄之物回报了”
　　“她一定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好老师”姜北说。
　　“是呀，她很善良”叶杨应道，又偏过头话里有话的笑着问“你难道没见过吗？”
　　姜北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两人相携离开，走了没一会儿，一位年过半百戴着眼镜的女士走到了门前，她看见门口的东西疑惑的朝周围看了看，拿起后打开门，忽然发现脚下的信封，捡起来发现里面是厚厚一沓现金，她连忙翻找看是谁留下来的。
　　最后在花束中发现了一张纸条，拿起一看，面上一惊，赶紧往出追了几步，可夜色茫茫，早已看不见当初来人的身影。
　　薛老师顿时红了眼眶，拿掉眼镜用手捂住了眼睛，展开的纸条上只简单一句话“一朝沐杏雨，一生念师恩——叶杨”
　　大年初二是走亲访友的时日，叶杨老家没有需要走访的亲友，两人去了叶杨当初被遗弃的孤儿院，那个命运开始的地方。
　　孤儿院应该是被好心人资助过，里面的房屋和设施都已经焕然一新，老院长早已退休，新院长不认识他。
　　两人简单的说明来意后便让人带他们四处参观。
　　“你对这个地方印象还深刻吗”姜北问。
　　叶杨点点头“毕竟爸爸妈妈带我走之前我就一直在这里住着。不过从我离开后几乎就没再来过这里，将近二十年了，变化还是挺大的”
　　两人走到资助人公示栏那里，叶杨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照片，他惊诧的看向姜北。
　　姜北说道“是我帮你做的，从你昏迷开始就一直在资助他们。其实我之前来过这里，也去过你家，我就是想看看以前的你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而做这个……也只是想让你快点好起来”姜北自嘲似的笑了笑“我以前不信这些的，可当时你一直不醒，我就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总想着，如果我能在你很小的时候就遇见你，那你应该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
　　叶杨不可置信的看着姜北平淡地说完这些，就像是在说今天中午要吃什么一样。从回到家他不知道已经红过几次眼眶了，可这次依旧忍不住，他微微侧过身用手掌按了按眼窝，好让自己不会失态。
　　他明白姜北，姜北是在救幼时的自己。
　　“谢谢你，姜北”
　　此生有你，何其有幸！
　　两人为叶氏夫妇做了合碑，中间写了夫妇两人的名字，旁边的儿子下写上了叶杨的名字。
　　“我算是为他们做了一件事儿”叶杨深深地看着墓碑。
　　临走时，他给爸妈磕了头，此去一别，下次不知是何年了。
　　两人在这边待了五六日就打算离开了。
　　他们将整个家里角角落落打扫的干干净净，用白布将屋子里面的家具遮盖严实，院子里变成朽木的秋千架被清除了，妈妈以前洗衣服的大铁盆被挪到了屋内，防止再锈化。
　　离开前，叶杨再次环顾了家里四周，现在的模样，好像跟他当年进家门时的样子差不多，就是少了爸爸妈妈的身影。
　　不过还好，现在的他也不孤单了。
　　关上大门，过去的种种就被锁在了里面。
　　坐上离开的大巴，看着车外熟悉的风景离自己越来越远，叶杨长吁一口气不再向外看。
　　再次从这里走出去，不再像当年一样狼狈。
　　“爸、妈，再见”
　　过完年后，两人的签证很快就下来了。
　　叶杨去学校办理了退学，又和曾经的好友一一道了别。
　　魏伟和秦子砚他们都已经去了外地；徐猼訑留在了滨城；胥明哲好像一直在当兵，听说最近两年也没有回来过；安子骞的心理医院又扩大了规模，现在他基本很少自己出诊，听说成天到处讲座，而且自己还出了一本书，在叶杨离开前将自己的书送给了他“心情郁闷的时候可以看看，对你有好处”
　　叶杨接过“谢谢子骞哥。看你事业这么成功，我好羡慕，要不我也学心理学吧，以后过来给你打工”
　　“好呀，刚好我缺人手。你能来是我的荣幸”见他开玩笑，安子骞也附和道。
　　两人还没聊几句，姜北便凑过来说“对了，听说肖轩不顾家里反对也学了心理学，他最近怎么样啊”
　　安子骞推了推眼镜“你真是出去两年没变啊，还这么伶牙俐齿”
　　“谢谢”姜北厚着脸皮就当对方夸自己了。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姜北问“你还有什么愿望没实现吗”
　　叶杨想了想“那应该就是当年一起去的滑雪场了。最后的山我们没爬成，你说过要抽空重新陪我过去的”
　　“行，等下次回来我们就去”
　　“对了，我好想还欠你的钱没还，我记得当初给你打了欠条的。那走之前是不是应该清了？”
　　姜北忍俊不禁“你是失过忆的人吗？这记性怎么这么好？”
　　“快拿出来，让我看看”叶杨吵着让姜北找“你不会丢了吧”
　　“怎么可能，关于你的东西我都留着”姜北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看，里面都是关于两人之间的点滴，包括以前的照片和小纸条。
　　叶杨甚至还发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写给姜北的电话纸条。
　　“当初也是真的蠢，为了要你的电话想出那么欲盖弥彰的烂点子”姜北自嘲道。
　　叶杨倒是觉得很可爱，就跟当初他第一次见到的姜北一样。
　　惊鸿一瞥的瞬间，就会让人迷了身心，哪里还能想到蠢不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