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屏楼》燕云客

3、03

　　银票上的数字极好看，满娘看完喜上眉梢：“自然是随二爷高兴了。”

　　她是个见钱眼看的人，平日里像是掉进了钱眼里一般，有钱便高兴。二爷眼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笑意，不过片刻就烟消云散了。

　　因利而来，利尽而散。

　　红烛高悬着，二爷解开了满娘颈子旁边的纽子。

　　不知沙漏又漏了多久，咻咻的喘息声才刚止歇，满娘鬓发散乱，美目含波，胸口还上下起伏着，二爷拿着那根玉势慢条斯理地端详着。

　　满娘做了十几年的营生，本也不是个容易羞臊的人，她赤条条地爬起来，披上丢在地上的衣裳。
　　“你这春屏楼开了好些年了吧。”

　　满娘自己点了根烟，忖度片刻说：“有六年了。”

　　“如今四处打仗，你这生意只怕往后不好做。”

　　“二爷还管我这小女子的营生？”满娘笑，“给谁做女人不是做，打仗又如何，哪有男人不需要女人的？”

　　二爷一哂，知道她说得也不是假话。

　　可他却有想起了日间坊中传闻，早就听说孙闻履任大总统的职位收买了不少议员，可这笔银子却不单单是他自己的腰包，南来北往的文人政客，也没少为他出钱出力。孙闻身边的财务司记了这么一笔账，里头林林总总列了百余个名字，可据说，春屏楼这间花楼也出了不少的份额。

　　他又觑了一眼那个背对着他抽烟的女人，她背影很瘦，能清楚地从她光裸的脊背上看出骨骼的脉络与血管的痕迹。已经过了三十岁的女人，仍旧是有细腻宛若少女般的皮肤。

　　“你支持新政？”

　　“啊？”满娘讶然回头，“二爷在说什么？”

　　二爷笑笑：“没什么。”

　　就算支持又如何，她画的是自己赚的银子。退一万步说，她支不支持，又关他什么事呢。

　　他们二人之间也不过是风流场上的露水情缘，一个风光无两的妓子，一个前朝末路的太监。谁比谁过得好，还不一定呢。

　　*
　　一晃而过的两个月，二爷再也没来过。天气融融地暖了起来，佟芸成了春屏楼的另一个头牌。她不太爱说话，平日里总喜欢一个人发呆。可喜欢她的人多，她的生意也好。

　　满娘都笑着说：“男人都这样喜新厌旧，咱们姐妹几个的皮囊他们瞧够了，来了个新人，可给他们爷们稀罕坏了。”

　　今天立夏，满娘心情好，发了一笔银子给姑娘们裁衣服。她们嬉闹着让裁缝们量体裁衣，量到佟芸时，裁缝把满娘拽到了一边，压低了嗓音说：“这佟姑娘的腰身，比上回来粗了二寸。”

　　佟芸很瘦，全身上下没二两肉。独独在腰身上长了肉，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满娘走到佟芸身边儿问她：“你怀孕了？”

　　“没……”她咬着嘴唇不肯答。

　　满娘懂了：“那个俊后生的种？”

　　佟芸不说话，眼圈儿却红了。

　　“我就说女人傻。”满娘似乎很生气，“糊涂，为什么不告诉我？难不成你想把他生下来？”

　　这话触动了佟芸，她噙着泪，跪下来，低泣着求她：“满娘，你让我把他生下来，往后让我怎么着都成。”

　　满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这么看了很久，她从袖子里掏出两块大洋，叮当两声丢在佟芸面前的地上：“给你个机会，拿着钱去找他，就说你怀了他的种，已经自赎了身家想要和他过日子，问问他肯不肯，若是肯我就把你的身契还给你。”

　　佟芸满脸喜色，忙不迭的磕头。满娘似笑非笑：“别急着给我磕，等他打算娶你过门时再磕头也不迟。”

　　佟芸挎着小包袱出了门，穿着新裁的春衫。杏黄的颜色，嫩得像二月的柳梢。她梳了一个姑娘髻，戴着她刚被卖进来时戴的银簪子。

　　满娘再见到她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在扬州城西的义庄里。她扫了一眼白布下面被河水泡得面目模糊的女尸，看到了她头上的簪子和杏黄的春衫。没有多说什么，利落的签字画押。

　　“是我们春屏楼的姑娘，前几天给了她银子让她回娘家看看，没料到失足跌了水。这是一块大洋，麻烦您替我们春屏楼料理了后事，再买点纸钱给她烧了。”

　　义庄的管事欢喜地接了银子满口答应，等人都出去了，满娘把佟芸身上的白布重新盖好，淡淡说：“说你傻你还不信，男人最无情不过，你说是他的种，他又怎么会信呢。”

　　她回到春屏楼时姑娘们都一起围过来，都紧张地看着她：“那死人……是佟芸吗？”

　　“不是。”满娘笑笑，“义庄图钱，随便拿了具尸体就像让咱们掏钱。”

　　“真好，佟芸姐姐可以过太平日子了。”有人小声说。

　　“是啊，”满娘又点了根烟，“你们去把她的屋子收拾了吧，她的东西谁也不许动，老娘养了她这么久，她的钱都是老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