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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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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浮沉反手一推,不着痕迹收手,捏起酒杯,似笑非笑道:“除了酒,顾兄还懂得岐黄之术?”
“略通一二。”顾平野满目认真,毫无作伪,“叶兄若不介意,容我给你把脉。”
叶浮沉把酒杯转了几圈,徐徐伸手。
入夜,叶浮沉回到家中,对百无聊赖的小南说:“让叶叔带你去外头玩吧。”
小南第一次出宫门,对什么都好奇的不得了,可:“少爷您一个人……”
“哪里是一个人?府里这么多人呢。”叶浮沉摸了摸小南的脑袋,笑道,“京城很好看,还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快去。”
到底还是小孩心性,外头的花花世界于小南充满鸡腿一般的诱惑,当下一点头,跑了。
叶锋还未回来,叶浮沉换了身衣服,从厨房后头的小门离开,三拐两绕,来到一间小屋前。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几里之外的南大街人声鼎沸,新春余韵犹在,四处喧哗热闹,将这处背光而立的居所圈成孤单寥落的一角。
叶浮沉环视四下,抬手在门上敲了五下。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叶浮沉进去,门又立即关闭。
屋内点着一盏蜡烛,憧憧的灯影将两道影子拉扯变形,落在斑驳的墙面上。
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哼道:“你们这些王公贵族整天毛病真多,就不能让我这老头子安度晚年。”
叶浮沉自顾自在低矮的凳子上落座,笑道:“杨叔妙手回春,无人能及。”
“少给我来这一套,哼。”老头把手搭上了叶浮沉早就备好手腕,“你从小油嘴滑舌的,就没什么不敢的,叶将军稳重一世,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娃——咦,怎么中毒了?”
最后一句非常严肃,无无丝毫揶揄打趣,叶浮沉的心狠狠一酸,轻声问:“真的吗?”
杨老头捻了捻手指,重新扣上他的手腕,眉头微微皱起:“你最近干什么了?还是又吃不认识的野菜了?我早就告诉过你,别为了那点口腹之欲乱吃!”
叶浮沉任由斥责,毫不回嘴,只问:“是……致命的毒吗?”
杨老头:“毒性不强,毒发也只会昏迷不醒,不致人死地。”
“这药多久会发作?”
“唔,半月左右。”老头子瞥向叶浮沉略显苍白的面色,翻了个白眼,“解药可以配,但是需要几天时间。”
叶浮沉收回胳膊:“不必麻烦杨叔。”
“放屁!你来都来了……”
“我有解药。”
杨老头被噎了一下:“啥?”
叶浮沉揉了揉冰凉的手腕,坏笑起来:“您最近太闲了,我怕您医术退步,来试一试嘛,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杨叔您只是看起来年纪大,其实老当益壮——啊我先走了,杨叔再见。”
咚,杨老头的布鞋被急速关闭的木门打了回来,险些砸到自己脑袋,忍不住破口大骂。
叶浮沉听着熟悉的骂声,强撑的笑意一下隐去。
慢慢回到家中,父亲还未回来,叶浮沉没力气再等,回房睡了。
次日一早,叶锋喊他去饭厅。
父子两月余未见,再见恍如隔世,一时无言相对,只默默用餐。
吃的差不多,叶浮沉给父亲斟茶。
叶锋最爱的黄山毛峰静静蜷在杯底,热水注入,茶叶缓缓伸开懒腰,打着旋儿浮出水面,刹那间茶香四溢。
叶锋注视着儿子的动作,问:“皇上派我去江南巡视,过两日就出发——寻书,到底是为父连累了你。”
“父亲说的什么话?”叶浮沉将泡好的茶端给父亲,随手扯过椅子,反身坐下,“我在宫里真的挺好,而且您看,陛下还许我回家,没事的。”
他把下巴支在椅背上,说话时脑袋上下颤悠,像个坐不住的熊孩子。
叶锋深深叹气,这两天他想了许多,踌躇了许多,见了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儿子调皮捣蛋,幼时上蹿下跳没一刻安生,真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长大也未见收敛多少。
可哪怕最叛逆的少年时期,也从未在家族庇护下伤天害理,他不拘小节却懂得步步为营,常出人意表而不过分张扬,抽风跳脱的外表下是沉稳和清醒,细细想来,整个叶家最让人放心的,其实就是叶浮沉。
若非身在叶家,他这儿子,一定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可世上哪有如果?
以他儿子的心智,应该是一清二楚的,他说了,也只是无端增加儿子的负担罢了。
不如什么都不说。
于是这一天,父子两喝茶、下棋、外出闲逛,就像一对共享天伦的寻常父子。
第二天一早,叶浮沉送走父亲,对小南说:“收拾东西,回宫。”
小南一惊:“少爷您,您现在就……”出来前少爷说可以在家留半个月,这才两日。
叶浮沉:“走吧。”
当天晚上,齐望山传他去御书房,他没带小南,独自前往。
皇帝是没有假期可言的,在位一天就要操心一天,新年未过,齐望山桌案上已经堆满折子,他埋首其中,似乎没听见有人进屋。
房内点着名贵檀香,气味馥郁浓烈,只是快烧到头了,叶浮沉盯着香头,安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檀香终于燃到底部,香气渐淡,剩下一个火星子灼灼发亮。
“朕以为你会在外面待足半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浮沉抬眼望去:“微臣在玉澜宫住惯了,再者春天快到了,微臣想把院子整理出来,好种山茶。”
齐望山撂下手里的奏章,起身走到叶浮沉身前。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叶浮沉今日有些不对:“陪朕去休息。”
叶浮沉心口一窒,往常齐望山这般说,意味着要跟他上床。
若在玉澜宫,或其他任何地方,他会心甘情愿。
但此时不行,此处也不行。
齐望山要拽他去寝殿,叶浮沉眼一闭:“微臣不想。”
睁眼,果然看到齐望山略带怒意的双眼,他握紧拳头,神情平淡,“陛下若觉得微臣抗旨不遵,爱怎样便怎样吧。”
齐望山怒极反笑:“你觉得朕一定不敢动你。”
“微臣不敢。”叶浮沉毫不畏惧,“陛下能给微臣下药,当然不会真的不敢动微臣。”
空气仿佛凝固,良久,齐望山淡淡开口:“你知道了。”
叶浮沉:“微臣不该知道。”
齐望山:“谁告诉你?”
“无需谁告诉,横竖死不了,微臣谢陛下隆恩。”
叶浮沉嘴角上扬,似乎在笑,可那笑意稀疏而模糊,像蒙了一层浓雾。
这样的叶浮沉,齐望山觉得陌生,他强行撇去心头的不舒服,问:“因为这个,你提早回宫,让朕安心?”
叶浮沉:“陛下一日不应,微臣不会擅自离宫——其实陛下无需如此,即便您亲自赐药,微臣也会喝下的。”
这句话几乎就是“你要弄死我,不必费这么大功夫”的隐晦表达,叶浮沉淡漠的神色中透出一股冰凉的狠劲,齐望山本能觉得,他一声令下,叶浮沉真的会从容赴死。
齐望山心头一突,松开叶浮沉的胳膊:“滚出去。”
叶浮沉回到玉澜宫倒头就睡,第二天不负众望地又赖床了。
众宫人早就见怪不怪,没人来打扰,期间小南进来添了几次炭,还在床头放了茶壶,方便少爷醒来就能喝。
下午时分,孙义到来,叶浮沉慢慢爬出被窝,稍事洗漱后把孙义放进门,道:“孙公公有事请直说,我不太舒服,要休息。”
孙义仔细端详,见他确实面色苍白,也不客套了:“陛下得了好酒,命奴才给将军送来一壶。”
叶浮沉垂眸看向桌面,没动。
孙义压低声音,道:“叶将军听奴才一句话,陛下既给了解药,叶将军还是喝下,陛下他……毕竟是陛下。”
叶浮沉知道孙义是好意,他也没多愁善感到以死明志的地步,当下端起酒,喝了个精光。
孙义也松了口气,命人做些吃的送来,又转向叶浮沉,说:“言丞相家二公子明日进宫,届时会到玉澜宫同将军相见。”
见叶浮沉面露惊讶,孙义知道皇上这次安排对了,“陛下还说若将军愿意,可留言二公子留宿一晚。”
这话说的委婉,但叶浮沉知道以齐望山的性子,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近乎温柔的话的,且他叶浮沉愿不愿意,也从来不在皇上的考虑之内。
但叶浮沉决定承了孙义这份情:“谢陛下。”
不知是不是解药效力大,叶浮沉夜里睡得很沉,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脑袋隐隐作痛,但那股无力感已经不见了。
他翻身下床,右脚踩到个软绵的物体,低头去看。
是一条发带,纯黑,上绣一支竹子。
这是齐望山的发带,自相识起,他一直用这样的发带,从未改变。
叶浮沉眼中陡然漫过清风,瘦削的下巴绷出一条脆弱的防线,微凉的心仿佛也跟着晃了一下。
这时小南匆匆在外敲门,喊:“少爷,少爷,言……”
“吱呀”门开的声响盖过小南的喊声,一个高挑身影快速跨入房内:“果然还没起床,叶少爷赖床都快出名了。”
叶浮沉飞快将手里的东西塞到枕头下,从床上一跃而起,冲那人冲了过去:“言二,吃我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