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南苏》春甜花花

6、滤镜

　　明明是童言无忌的几句话，林伊听着却觉得细思极恐。

　　她试图保持理智地分析李蔓的威胁有多无力，却发现竟无能为力。

　　这恐惧是发自林伊心底的，是她无法抗拒的对于被抛弃的恐惧。

　　没人喜欢你，
　　没人想跟你玩，
　　我也不跟你玩了。
　　不讨好，我们都会抛弃你。

　　一句句垒积起来，林伊记起了自己无数次将所有都掏给了别人。渐渐地，就这么被养成了讨好型人格。
　　被威胁。

　　“李蔓！”几个女孩站在讲台边喊李蔓。

　　李蔓如猎犬般迅猛回头，望见几人，她灿笑着回应道：“来啦！”

　　李蔓快速将书包塞回林伊的抽屉里，又拍了拍林伊的肩膀郑重道：“林伊，谢谢你请我吃辣条，你放心，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

　　李蔓像一只展翅的花蝴蝶，自由地飞进另一群女孩堆里，挥了挥从林伊这儿拿到的钱与其他女孩笑谈。

　　许多事情，突然悲哀起来。
　　怎么会那么努力地跻身进人群呢。我们都害怕被孤立。

　　“喂！”窗户外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叫，像鸟儿在春日枝头鸣叫。

　　林伊转过头，便看到一个女孩正趴在窗户上望着她。
　　女孩的半张脸都藏在胳膊里，逆光中，明明什么也看的不真切，林伊却好像看清了一双盈盈明亮的桃花眼。

　　不认识，找谁呢？是新的任务吗？

　　“嗨！”见林伊看向自己，女孩挥了挥手，抬起脸笑问道：“你是林伊对吧？”

　　林伊点点头，将窗户边的女孩看了又看，觉得她眼熟，可又想不起是谁。

　　女孩站直身子，大约是1.6米的身高，挺背舒肩，身姿自信，是一个气质如兰花般的女孩。

　　“是你。”女孩朝林伊勾了勾掌，笑颜如花道：“你过来。”

　　林伊便起身走过去。
　　窗前横着两个并排的铁背椅，林伊提了一下，搬着吃力，她直接跪坐着挪了过去，隔着窗户望着女孩。

　　女孩的眼睛如被点亮的灯，她微微瞠目，似是惊讶万分。

　　“真过来了？我妈没骗我，你好乖！”林依然有感而发，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林伊的头。举止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不符年龄的对幼者的怜悯。

　　林伊静静看着她，分辨她。
　　女孩的凝视让林伊觉得熟悉，可……究竟在哪儿见过呢？

　　“怎么这样看着我？”林依然以为林伊也认出了她，她的眼里带有一丝诧异，“啊……我就是林依然！你也认识我吗？”

　　林依然……林伊想起来了，林依然每年参加奥数比赛都会得奖，今年，她也曾在升旗仪式上代表学生发言，接受被全校师生瞩目。

　　“恩。”林伊点点头。作为观众，她也算是见过林依然吧。可……林依然怎么会认识她？

　　林依然朝她做了个鬼脸，又自信地猜测道：“我妈能把我误叫成林伊，是不是也把你叫成林依然了？”

　　是这样啊。林伊了然，这就是林依然认识自己的原因。因为她们有着一个差不多的名字，因为一个母亲偶尔混淆的误会。

　　林伊好生回忆了一番，却没有匹配的记忆，“你妈妈是哪位啊？”

　　“啊？”林依然呆了呆，欢喜的脸色便如泼了盆凉水，渐渐冷却下来，她微侧过身子，撅着嘴，睨着林伊思索。

　　林伊猜不到林依然心里的九曲回肠，也想不明白自己的任务又会是什么？

　　“林伊！过来！”一声呼呵，叫醒了各怀心事安静对望的两人。

　　林伊随声望去，便见李蔓警惕地望着林依然。

　　“不许去！”林依然果断抓紧林伊的手，接着，她朝李蔓不屑地嚷道：“你呼喝谁呢？你是残障吗？用假肢不方便？走不过来？”

　　莫名其妙！李蔓顿时火冒三丈，她瞪圆了眼回嚷道：“你说谁残障？”

　　“怎么？耳朵也不好使？不好使你让你妈给你买个助听器啊！哈哈！”林依然说完嚣张大笑，完全不给人留面子。

　　“哈哈哈哈！”围观的女生们也跟着笑了几声，直接撕伤了李蔓敏感的自尊心。

　　“你再说一遍！”李蔓怒目圆瞪，撸起袖子冲了出去。

　　“当然没问题！来来来，你耳朵不好使，我就在你耳边说！我绝对喊大点声！”林依然叫嚷着松开林伊，三两步聚向了门口。

　　谁也不肯让，都不是好惹的。
　　一个为了尊严，一个为了正义。
　　乱了。乱了。

　　林伊赶忙跟着往外赶，因为着急，衣角挂在了凳背上，她脚下迅速，带着凳子摔得人仰马翻，差点砸着她。

　　林伊望了凳子一眼，也没心思扶起来了，一跺脚，紧张冲出去了。

　　“你推我？”
　　“你敢薅我头发？”
　　“啊——”

　　两个女孩已经胡乱打了起来。

　　“松手！你们别打了！”林伊试图解开林依然的手，林依然不肯，撕扯间下意识将林伊一掌推了出去。

　　“啊……咚哒哒……”随着林伊的一声低呼，还有钢铁跌宕的摔跤声。

　　厮打的女孩们被这一连串的刺耳惊醒，到底是做贼心虚，两人慌忙停了手，循声看去，便见林伊摔倒在地，在林伊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孩，正一脸阴沉地望着两人。

　　撞到男孩的目光，林依然慌忙低头躲避，便见一个铁质的保温杯正滚到自己脚下，她认得：那是男孩——陆成江的杯子。

　　“快去告诉老师！”

　　“打架啦打架啦！”

　　一片慌乱的嘈杂声中，陆成江的声音冷冷响起，像是冬日里钢铁撞上钢铁般，带着浓浓地沉闷与空旷感。

　　　　陆成江：“林依然，不许打架！”

　　“是她先讹林伊的零花钱！我就是路见不平，伸张正义......”林依然理直气壮地辩解，一低眼，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林伊还跌坐在地上。

　　“林伊！”林依然瞬间吓出了一身汗，忙扑过去将林伊扶起来。

　　“你没……”话还没讲完，林依然便发现林伊的校服衣角渐渐染现血迹，林依然的眼里流露出几分惊恐，“扯着伤口了？！”

　　林依然心理一阵慌乱，还没想好怎么办呢，便听见一句滔天怒喝：“林依然！”

　　林依然吓的双肩一颤，绝望抬头，便见孙希拎着教尺雄赳赳冲来。

　　林依然慌乱摆手求饶道：“妈！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跑来欺负四年级小朋友？林依然，你可真能耐啊！我让你能耐！”孙希说着拽住林依然的肩膀，抄起教尺扇向林依然的屁股。

　　“啊！”随着一声痛彻心扉的哭嚎。林伊终于知道林依然的妈妈是谁了。——是她的班主任。

　　**
　　处理好伤口的林伊坐在校医院的沙发里，她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林勋。

　　林勋的背影看上去尚且高大、年轻，薄背宽肩，顶天立地。

　　一旁的孙希则捏着林依然的脖子，对林勋惭愧赔礼道：“孩子打架，不小心误伤了劝架的林伊……依然，道歉！真对不起啊，林爸爸……”

　　林依然眉眼耷拉，跟随孙希抱腹鞠躬道：“对不起，林叔叔。”

　　林勋冷瞥了林依然一眼，心知到底还是得给孙希几分薄面，他敷衍点了点头，可那股郁结在胸腔里滚了几滚，他压不下去，最后还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老扯到伤口也难好。”林勋遣词措句，拧着眉头望向林伊，“孙老师，谢谢你，要不我们还是暂时休学吧……”

　　林伊听见心里淬了声响，她冷哼一声，更不齿于林勋一贯的手段，她知道，林勋这是拿准了老师的错处，要以退为进。

　　“林叔叔！”林伊听见女孩厉声道：“心理医生不是说了‘你跟你老婆打架给她带来了非常大的心理压力’吗？还把她困在家里？万一她受不了压力又自杀怎么办！”

　　一只稚嫩的手，就这么粗暴地扯开了一个家庭的遮羞布。林伊只觉得羞耻，一抬眼，见林勋错愕望向林依然，而林依然也瞪着眼责备地望着他。

　　两人之间横着沉默。

　　可林依然为什么会知道？林伊心里纳罕，又见孙希脸色一变。

　　下一刻，孙希尴尬地拽着林依然的耳朵低斥道：“你要死啊，又偷听我打电话？你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之所以会偷听与林伊相关的事情，是因为孙希经常耳提面命地在林依然唠叨：希望她可以乖巧一些，像林伊一样。

　　被对比，林依然很不服气，她想让孙希看清不是乖就很好，她也想让孙希知道，她不会输给这个成绩好、听话、懂事的女孩。

　　——直到她听到林伊意图自杀。她在林伊不知道的世界里，终于忍不住了。

　　“林叔叔！”林依然被孙希拧的歪眉斜眼，还不忘补充道：“你当初不惜向我妈坦白这些难以启齿的家事，说服我妈同意林伊来上学，还要我妈特别关注她，照看好她，不也是知道这对她更好嘛！你不能放弃啊！”

　　“林依然！你少说几句！”孙希捂住林依然的嘴，强自镇定道：“真不好意思，小孩子乱说话……”

　　话还没说完呢，又被林依然稚嫩的嚎叫打断了。

　　林依然拽下孙希的手大喊道：“叔叔！我真的有必要再强调一次！我是因为看到那个女孩子欺负林伊，才跟她打起来的！叔叔！要不你让林伊来六年级跟我做同桌吧！我能保护她！”

　　“你保护个屁！”孙希怒斥林依然，这回她是真的生气了。

　　“能管好你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你以为你是谁？还跟你做同桌？你保护她？呵，真出事了！谁负责？你才12岁，你负得了什么责？”孙希的一语双关，含蓄而又直接。

　　比不了小孩子的纯粹，大人的世界步步精细。是纵然能为林勋的苦心孤诣感同身受，可站在不同的立场里，孙希也只能回应一声叹息，守住自己的经营。

　　孙希的拒绝，林伊听懂了，她看见林勋陷入有气无力的状态，看见他握着的拳头松了又紧。她知道他也听懂了。

　　“孙老师，坚持送林伊来上学这事儿，我知道是我给您添麻烦了。”林勋低着头诚挚道谢：“虽然我一再跟学校保证过由我们自己承担后果，可学校不想林伊来上学，我是知道的……”

　　什么？难道……真相是这样的吗？
　　林伊只觉得嘴里发酸也发苦，靠近这些支离破碎的现实，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这些突如其来的细腻与温柔给缠住了。

　　林伊没想到林勋咨询过心理医生，更没想到林勋愿意送自己来学校，不是为了逃避对她生命安全的监管。而被她视为安全的学校，其实才是防备她推开她的那个……

　　有些爱，藏的很深。而有些冷漠亦然。

　　林伊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林勋，他沉默而郑重，像是护着她的一棵树，挡风遮雨。

　　林伊将这个背影望了又望，忘了再忘。这是她的爸爸。

　　孙希轻摇了摇头，“我也谢谢你没隐瞒我们，你要是不向我们坦白她的病情和心理状况，我们也……”

　　“我只想我女儿好。”林勋苦笑着打断孙希，“孙老师，真的要麻烦您帮我多多留意林伊的情况……我也是想不到法子了…….”

　　孙希望着林勋，她能感受到他大概已有决定——至少已有偏向。

　　两人沉默着，关系重大，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林勋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为林伊好了。

　　“林伊，你怎么想的？”林依然人小胆大，她打量着两个大人的神色，试探着对林伊道：“来六年级做我的同桌怎么样？”

　　在小孩面前，哪有什么现实可言，林依然根本不怕这些。——不是因为她不用担责任，而是因为她不怕担责任。

　　有人受伤了，你怕她死了所以不敢管，可你没意识到，正是因为你不管她才可能死了。

　　有的问题看起来很重，其实也可以很轻。

　　孙希紧抿着唇，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林依然一掌，带着责备，却像是在替她掸掉身上的灰一般。

　　林伊看得出来，孙希很讨厌自作主张的女儿，可是……她也欣赏她的勇敢。

　　林伊望向林依然，她大大方方地杵在那儿，大概是被瞧的不好意思了，她一咧嘴，憨厚笑道：“有不会的题，我教你。反正你的班主任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