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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你若晴安 ...

  •   我叫田晴安,别人说我的眼睛颜色像琥珀一样,可我从没有见过琥珀,我只知道,琥珀是树脂包裹的古生物遗骸。

      对,我的眼睛就像琥珀一样,是个没有生命的遗骸,我就是个瞎子。

      但我可以感觉到,光暖烘烘地照在眼皮上,医院里的一草一木我都很熟悉。

      今年,我十七岁了。

      明明十七岁,我熟悉的仅仅是医院的一草一木。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走出去了,我一直知道医院通往外面的门在这个位置,但这是我第一次跨出去。

      热的,没有酒精气味的空气带着泥土的味道,我惊讶原来地面可以是软的,原来树可以是野蛮生长的,原来六月的天真的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是的,下雨了。

      原来,人是可以淋雨的,原来世界上不只有病人。

      “喂,小姑娘。”

      在滴答檐下落水声中,我愣愣的,好像还往后缩了一步。
      他是在叫我吗?

      是“小姑娘”不是“那个瞎子”,是“姑娘”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病房号码。

      “这儿庙破落了,谁还来这拜神的?”那声音听着已不再年轻却很有朝气。

      “小姑娘?”

      是收伞的声音,我呆呆的。

      “嗯?看不见吗?”曹凤福低下头,头发垂着,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我的面前,水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虽然瞎,但我并不是个白痴。

      这儿应该很荒僻,而我早就不记得路了,雨声越来越大,辟里啪啦。

      我拽着曹凤福的衣角,轻轻地扯,尽量展示自己的脆弱:“我要回去。”

      “那好吧,我叫曹逢福,现在叫曹凤福。”

      “为什么改了这个名字。”我还是攥着曹凤福的衣服,可以感觉到衣服逐渐濡湿,但我的身上滴水不沾。

      “因为,山海不同路,鱼鸟难相逢。既然难那就不逢了,便叫曹凤福了,土吧?”曹凤福突然牵住我的手:“别攥了,衣服烂了你赔啊。”

      山海不同路,鱼鸟难相逢。
      可能……我只是飞鸥群中的鱼。

      “你家在哪啊?”曹凤福问,我们已经到了青石板的路上。

      我有意卖可怜:“O37。”

      “门牌号?”曹凤福问。

      我低低地说:“病房号,我的家在医院。”

      曹凤福在一阵沉默后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哎,你知不知道我是个道士啊?我可以每天为你烧一柱香,燃一茎灯,你可要好好的。我看你面相好啊,逢凶化吉,出门迷个路还可以碰上我这样的大好人,啧,你的福气咋这么好呢。喂,你怎么不说话啊,我帮你看相又不管你要钱你好歹理理我啊,小姑娘。我不管了,我把你送过来了,你就归我管了,不可以轻易地死了,你知道了没有?”

      我开始笑了起来,控制不住的笑得直抽气:“其实我住医院不是因为别的,我也只是瞎而己,我爸是院长。”
      我不算真正可怜,只是看不见,却承了太多偏袒。

      不过现在想起来,曹凤福那时说的话估计是通过面相算出了我会死于轻生吧。

      “你会来看我吗?”临别时我说:“我想听听外面的故事。”

      “好。”曹凤福答应道。

      曹凤福一周来一次,会给我带甜津津的梅干,也会带一些响来响去的玩意,我和花布鲁可以听他讲《山海经》,听他说今天又骗了哪个小白痴的故事。

      他说他是风水先生,他的职业就是骗人。
      我却常想,他这样木讷儒气的人拿什么骗人,但我错了,他真的在骗我。

      骗我生活会好的,骗我没什么大不了的,骗我众生平等。

      我都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因为没找到眼角膜源,我的手术一次又一次地推迟着。

      花布鲁住在隔壁病房,他是个侏儒,但我爸常常否认我这种说法,他说花布鲁是特殊的,一种罕见的病人,他并不是单纯的侏儒。

      当他到达十五岁,他的人生将在一年又一年的十五岁中结束,我爸常叹气:“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治好他。”

      可是为什么要治呢?
      不会衰老,永远呆在烂漫的十五岁,这难道不令人羡慕吗?而且他没有其他的身体问题,他家人却将他关在这里,不见天日。
      难道与众不同就要医治?

      我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也没有等来答案。

      那日,医院里的玉兰开了,香香的,曹凤福坐在我的床上柜上讲哪吒闹海的故事。
      他讲哪吒剥龙筋,他讲水淹陈塘关,他讲到哪吒死了,他又讲到……

      “师傅找来了荷叶莲藕,为哪吒作了□□,自此三头六臂,他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小英雄。”

      我耍小性子:“为什么哪吒成了英雄?因为他厉害?因为他贪玩惹祸最后付出代价还有人来救?明明只是为过错买单,最后他为什么是英雄。”

      曹凤福很惊奇:“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希望哪吒活过来。”

      “对。”

      说实话,我不希望,我在妒忌。

      我爸说,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我捐献眼角膜。
      哪怕是恶臭的尸体,也没有家属愿意帮助我。

      凭什么哪吒有三头六臂,他有六只眼睛六条手,他是英雄了。
      那我们呢,我们是与生俱来的残次品吗?

      他们有机缘,他们遇贵人,而我呢?

      曹凤福没再说话,日落了他就走,我好像那一刻才知道,曹凤福来的时候从来不开灯,关着窗帘,我们三个呆在这里,都是“平等的肓人”。

      是的,我的贵人一直在啊。

      第二天,曹凤福没来,花布鲁到了,他拿着一张起伏不平的纸,这是给“瞎子”看的画。

      我摸了上去,摸到两条腿,三个脑袋:“哪吒?”

      我继续摸,却摸到了长在哪吒背后尖锐的东西以及哪吒兽化的五官。

      “什么东西?”

      “变成乘黄的哪吒。”花布鲁解释说:“河出图,洛出书,地出乘黄,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这是曹凤福讲过的。

      花布鲁说:“这就是我们的秘密好吗?”

      我讷讷地:“好。”

      屠乘黄,寿二千岁,将那些英雄骑在身下。
      ……

      我讲完了。
      剩下的故事都是孽缘,就……不讲了,棺中尸不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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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你若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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