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应瑶

2、韬光养晦002

　　这话一出，整间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僵硬。

　　何文英俊的脸上也出现了不同于吊儿郎当的神情。

　　其实在公司，每个人都被骂过，这很正常。每周日的早会，所有交易员和基金经理都要跟谭楚宜、CEO汇报一周工作。在商陆资本，饶你是高材生、小天才、或者情商高会拍马屁都没用，看的是实际，赔钱的必然会被狠狠骂上一通——当然，谭楚宜在外一向不骂人。

　　她的态度比CEO温和许多倍，可是总会让人有一种背后发毛的感觉——总觉得，被她这样连骂带夸地来上一遍，不好好工作下周没赚钱就是他们失职。

　　这就是谭楚宜的魅力了，她对外一项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黑的说成活的，最后还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她不礼貌。

　　只有精英组，这些最接近谭楚宜本人的人才知道，她哪里是温和魅力，这人分明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切开黑！要真骂人能比CEO还让人想撞墙！

　　何文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作为整个公司的最佳一枝花，他凭借一套英俊皮囊、高智商的脑子和风趣幽默的性格哄骗了无数女人，可他属实不敢在顶头上司面前造次。

　　他努着嘴，悉心恭听。

　　就在他以为谭楚宜会骂他信息没搜集好的时候，谭楚宜丢过一本报告。

　　何文身手敏捷的接住，在这片阳光沐浴下低下头去看。

　　瞳孔在触及报告名称时骤然紧缩。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口腔里分泌的口水告诉他，他现在有些不解与紧张。

　　“念。”

　　谭楚宜指尖一放，松开手中的笔，听那笔碰撞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往后一靠，将自己缩在老板椅内，温和的目光紧紧盯着何文。

　　何文却被这随意温和的目光顶得背后一凉。

　　他开始解释：“2017年光耀能源实现营收 4.81 亿元，同比下降 25%；鲁能电气想要买下光耀能源，收购价为每股41元，股市开盘价每股35元。也就是说交易结束两周内，会有17%的上涨。”

　　“很棒。”

　　谭楚宜说。

　　何文掀起眼皮，笑着答道，“先用两百万股作为主要资金买入······”

　　“不错。”谭楚宜笑着看他。

　　何文与她对视着。

　　不得不说，她是一个极其美的女人。

　　哪怕是现在，她坐在这里审视着他，修长的四肢随意地舒展着，身上的西装衬衫却也因为动作而显露出褶皱里凹凹凸凸的曲线。

　　她的短发距离锁骨还有一段距离，可影影绰绰地拢在那里就越显锁骨纤细，然而他无心去思考一些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情节，因为谭楚宜时刻侵略如同一只豹子一样的眼神正在囧囧地盯着他。

　　那样的眼神好像透视一样，透过层层的空气、衣物，直接将他看了个精光，好像从头到脚没有一寸皮肤、没有一点思想会被她放过。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逐渐炸开，何文不动声色地扯开自己衬衫的扣子——他前两个本来就不扣，现在扯开第三个，越显风流放荡，自带一种肆无忌惮的英俊气场。

　　办公室里格外安静，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对视中隐含的意味和暗潮涌动的隐秘。但谁都知道，这场博弈中，到底是坐着的那个女人胜了一筹——她哪怕是坐着，也足够气场强大。甚至全程只有何文一个人在演独角戏，她的眼神从他俩进来开始就没变过，一样的冷漠，一样的温和。

　　蒋正霖开始轻声呼吸，试图降低他的存在感。

　　“如果你把你脑子里装黄色废料的空间拿来存放最基本的知识，应该也不会沦落到需要用美□□惑来讨饶的程度。”

　　谭楚宜轻声说。

　　她是笑着说的，语气也格外温和，却难以把眼睛从她充满威慑的眼中移开。

　　何文一愣。

　　随后他笑开，也没去扣扣子，依旧是那样敞着，“怎么说呢？”

　　脸皮倒是厚。

　　谭楚宜抬了抬下巴，“新任董事会主席是谁？”

　　“唐丽君。”

　　“好，唐丽君是谁？”

　　“鲁能电气的实际控股人。”

　　谭楚宜静静地看着他，“上周唐铭的交易时间是12:45，是午饭时间，他们不希望被人察觉，是因为唐丽君已经持有光耀能源9.2%的股份。他们收购光耀能源只是一个引子做给大家看的，这招在孙子兵法叫声东击西——”

　　谭楚宜看着面前男人一点一点暗下去的眼眸，又看着他眼中不乏的赞叹和惊艳，嘴角的弧度逐渐收敛。

　　“她只想抛弃公司。借用空壳去抛售掉所有光耀的股份——实际控股人都不要的，你还要？”

　　她笑起来，“所以你该怎么做？”

　　何文舔了舔唇，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热血在那一瞬间疏通沸腾，早前觉得哪里不对劲的东西瞬间都倏然点破，整个人身上洋溢着一种兴奋。

　　他轻轻喘息，嘴角咧开。

　　这是金融人天生的直觉和能力，他实在爱惨了这种颅内高潮的感觉。

　　他接住谭楚宜丢过来的几本牛皮纸袋，都不用她赶就自顾自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笑，搞的蒋正霖都以为他已经变身痴汉了。

　　直到走到办公室门前，何文突然回头。

　　他的领口依然敞开着，眼中含着几分细碎的光，对着谭楚宜道：

　　“谢了，甜心。”

　　“······”

　　“滚。”

　　蒋正霖几乎是瞪大双眼看着何文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过几天的周会何文被批成狗头都毫不可惜。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谭楚宜。

　　然而这位被下属叫做甜心的女人脸上没有一丝恼怒，或者说没有一丝情绪——她根本不在乎何文的行为举止，她刚才只是在借题敲点他，毕竟何文根本不敢越过她的头上去。

　　她的桌上依旧是一大堆的文件，参杂着是不是打进来的电话。

　　她没有和蒋正霖说话，可是阳光所及之处的光照都不如她此时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明媚惹人注目。

　　蒋正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平静温和的笑意，他向床边挪过去，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噪音，随后拉上了窗帘，将那点照在桌面上的阳光彻底湮没。

　　前台秘书小晴顶着满头的压力，硬着头皮迈开步子向不远处的年轻男人走过去。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十五分钟了。

　　男人穿着一身昂贵的高定西服，蓝底白色波点纹领带手工定制，袖口也是纯金私人订制款，无一不在彰示着他的身份地位。

　　小晴有点含着歉意地闭上眼，低下头去，又睁开眼，用她最温和的语气说：“抱歉，赵先生，谭小姐现在在开会，您先稍等一下······”

　　她没敢说谭小姐让他等着的事。

　　她怕他生气跑了谭小姐生意不好做。

　　赵岚筠是个好脾气的，或者说他对大部分人都是礼貌客气的。

　　他并没有把气撒在小晴身上，只是很矜贵地点点头，“没事。”

　　小晴松了一口气。

　　这位赵先生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长得是挺英俊正气，可是论气质完全不比何文那样温柔多情，赵先生看上去脾气就不太好，谭小姐对他的态度也不热不冷，她实在是参不透。

　　赵岚筠心情确实不好。

　　他那张英俊又冷硬的面容中闪过一丝厌倦，指尖轻轻碰了碰手机，随后又缩回来，可最后还是因为等的太久而点开。

　　微信的消息界面上是一堆新信息。

　　自他开始创业以来，赵岚筠没有一天是在休息的。他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工作，咖啡一杯杯地喝，芯片一件件地升级，信息一条条地发，才有了今天人人一声“赵总”。

　　这么想着，赵岚筠点开一个小红点。

　　是他总裁办的一个秘书，叫乔婷婷，给他洋洋洒洒发了一大堆消息，最后总结成一句话就是自己的手被他买的手镯割破了，还发了张图片，照片上的手掌白皙柔软，被粗粝的纱布包裹了一层，让人忍不住去想这样一双手会不会被那纱布割破。

　　果然是千金大小姐才会有的手掌。

　　一开始留意她，只是因为她的姓氏——乔。

　　可是相处下来，发现乔婷婷确实有几分可爱之处。

　　他小的时候很贫困，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在赵家没什么好脸色看，赵寻澈更不会去管他，甚至很多次引导别人霸凌他，导致赵岚筠虽然是赵家人，却没多少钱，更没玩过什么游戏。

　　但现在和乔婷婷的相处，让他觉得自己其实是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充满着血性、热血、汗水与懵懂感情的十七八岁，可以有漂亮娇软的小女友撒娇，也可以在学校里叱咤风云。

　　而且，乔婷婷确实是很有二次元少女的感觉——让他总觉得自己提前养了个女儿。

　　想到这里，赵岚筠冷漠的嘴角向上一扯，给乔婷婷转了一笔钱让她再买一个新的、不磨人的手镯。

　　他的长相本就偏正气英俊，现在笑起来更是迷人。如果乔婷婷在这里一定会惊喜地送上自己的香吻，但可惜她不在这里，唯一欣赏赵岚筠美色的也只有前台微笑以对的小晴。

　　小晴对这男人是一点欣赏之意都没有，只是在他点开微信回信息的时候眸光一凛，微笑着给他递上了一杯热茶。

　　“赵先生，请用茶。”

　　赵岚筠的思绪很快被抽出来，这么多年磨砺出来的警觉让他掀起眼皮，大拇指摁在关机键上轻轻一动，掐灭了手机屏幕，将自己脸上微不可见的笑容收回，然后在这片静默中礼节性地点头：“谢谢。”

　　小晴又是礼节周到地鞠躬，随后转身离去，只是一抹深究让她忍不住思考：这位赵先生似乎是恋爱了？那他跟谭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这种思考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很快，何文就从小晴的面前路过。

　　他是从谭楚宜的办公室里出来的，看上去心情很好，甚至还有几分平时没有的愉悦，领口常开到第三个格子，领子上挂着的领带松松垮垮的，整个人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帅。

　　他哼着歌走过来，见着小晴很平常地低下头，给她一个飞吻。

　　小晴红着脸用余光看了眼不远处还在坐着的赵岚筠，赶快撇了一下何文，视线在他裸露的领口那里停顿了一下，略有些不爽地皱起眉。

　　何文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笑着弯下腰，低下头去凑近她，“甜心，你给我扣上。”

　　小晴红了脸，“那里还有人。”

　　何文笑，“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谭小姐也不太喜欢他。”

　　最后这句是贴着小晴的耳朵说的，声音又小又轻，窸窸窣窣地扎着小晴的耳。

　　她瞬间瞪大了眼——谭小姐不喜欢他吗？

　　何文看她这幅反应很有意思，慢悠悠抬起她的手，就着她的手帮自己扣上了扣子。眼看着小晴一脸思索的模样，他心下好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手中被谭楚宜批过一顿的报告还在宣告着他这次计划的失败，不过何文一点不气馁，离周日还有一段时间，他只要能在那天交出完美数据就好。

　　心下想着有时间，身体却先动了。他不再留恋于小晴，转身往自己的工位去准备。

　　路过赵岚筠时，何文轻描淡写地瞥了眼，随后吊儿郎当地给他一鞠躬，“赵总再见。”

　　谭小姐这么晾着他一定有原因，那他作为商陆的优秀员工，自然是要助顶头上司一把了。

　　随后再不管赵岚筠什么反应，何文转身就走。

　　赵岚筠憋着心里的怒气，心中划过一丝疑惑。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幼稚的小屁孩了，哪里不会知道谭楚宜今天这么晾着他是有原因的——是因为什么呢？

　　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两个的发展挺好的，至少赵岚筠是这么认为。

　　说实话，赵岚筠并不喜欢谭楚宜这样的女人，但他需要她的帮助，需要商陆的资本。虽然上市后华岚科技绝对可以冲进国内技术Top3的位置，可是有大企业的注资和一对小企业的融资总是有差别的，更别说商陆现在几乎快成国内融资风向标了——凡是商陆投的，都是赚的。

　　这能给他带来多少利益？

　　虽然商陆和杰森在争抢他的融资机会，可是赵岚筠总觉得自己还差点火候，他需要能够更加稳固商陆。

　　而谭楚宜的出现让他觉得自己还能有双重保障——得到她的心，他就能够牵制商陆。

　　但是现在，赵岚筠觉得自己很有危机感。

　　谭楚宜是知道他和乔婷婷了吗？或者说，不只是乔婷婷，还有她——

　　“谭小姐。”

　　小晴的一声呼唤瞬间唤醒了赵岚筠，他掀起眼皮向远处望去，目光中带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虑。

　　谭楚宜背光而来，身后跟着蒋正霖。

　　她没穿西装裙，反而是穿着阔腿的黑色西装裤，搭配成套的西装外套，内衬一件深蓝色的丝绸衬衫，看上去既为飘逸，里头套的腰封马甲竟然让她在随性中多了几分帅气。

　　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哒”的，踩在这片光洁的地上，竟然舒缓了赵岚筠的焦虑。

　　谭楚宜并没有直接向赵岚筠看去，而是先和与她打招呼的小晴微笑点头后，才望向赵岚筠。

　　赵岚筠扬眉，“才见到我？”

　　这可不是普通的问候，倒像是······

　　吃醋。

　　谭楚宜微笑应对，“赵先生并没有和我打招呼，不是吗？”

　　言下之意就是你没和我打招呼凭什么要求我先看到你？

　　但停在赵岚筠耳里就是不一样的味道了。

　　他越发怀疑是自己前几天和乔婷婷在一块被拍到的事情闹到谭楚宜那里去了，她是在吃醋。

　　哦，难怪她今天晾着他。

　　这样想，她突如其来的冷淡就有理由了。

　　赵岚筠轻扯了一下嘴角，“我前几天太忙。”

　　谭楚宜一点不走心，“岚城即将上市，也算是幸福忙。”

　　她走至赵岚筠面前，故作惊讶问道：“赵先生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这幅拙劣演技让赵岚筠越发证实自己的猜想。

　　他绅士地伸手，“本想和谭小姐谈一谈明天峰会的事情。”

　　“唔。”谭楚宜点头，“但是已经是午饭时间了，我总得吃饭。”

　　她这是在变相的拒绝。

　　但是赵岚筠只是微眯眼睛，飞快地选择下一个方案：“那谭小姐可有饭友？”

　　对上谭楚宜那双黑得清澈的眼眸，他依旧保持着原先的笑，邀请道：

　　“可否赏光与我一起吃顿饭，咱们边吃边聊？”

　　谭楚宜直视着他，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一样，良久才说：“好。”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谭楚宜在外一向是很会说话的性格，人际情商都是她玩剩下的东西，让赵岚筠吃得舒畅，心里关于融资这块的石头也慢慢放下，只当她是吃醋了。

　　他光是顾着想办法解释和乔婷婷的事情，却忽略了谭楚宜眼底从头至尾的冷漠。

　　当天下午，谭楚宜就坐上了飞往苏州的飞机。

　　第二届新金融峰会的举办地点，就是在江南水乡。

　　今天下午会开一次全体大会，接着是为期三天的各大公司派来的演讲代表进行演讲，最后一天开一场结束大会就好。

　　但话是这么说，谁都知道大家来的目的。金融圈，著名的名利场，参加金融大会只是一张入场券，只是授予了骑士封号。

　　真正要看的还是圆桌会议，就像亚瑟王的骑士一样一群人坐下平等沟通，以演讲与觥筹为餐前甜点，最终的主食还是得看信息交流。

　　谁不想拿到业内最新信息？谁不想分一杯羹？

　　所以商陆资本也就成了众目睽睽的星，谭楚宜也因此成了香饽饽之一。

　　谭楚宜，北美谭家现任家主谭越的私生女。谭家祖上就搬到北美区，很快在北美立足，成为经济市场上可圈可点的一族。

　　谭楚宜在家族中的地位算不上多高。和她妹妹谭乔、二叔谭渊有相当严重的权力斗争问题，只不过落了下风，被主母李青晚下放送到商陆资本来，远离核心斗争圈，几乎是成了一枚弃子。

　　不过她还是挺厉害的，至少最近两年的战绩累累，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太过温和，没什么野心和攻击性。

　　备受瞩目的对象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谭楚宜扯下自己的眼罩，睁开双眼，把蓝牙耳机从耳朵上去了下来，随手放在面前的小桌板上，向拉开的遮光板外望去。

　　江南，这是她的家乡——不对，是谭家人的祖籍。

　　看着地平线越来越近的空旷机场，谭楚宜想到这件事。

　　商陆的命名，其实就是源于这份家乡情。

　　商陆，一种植物，广布于长江以南红壤低丘陵地区。而这片区域，便是是家乡，也是商路666。

　　这名字还是她祖父起的，不过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谭楚宜笑笑，在空姐温柔引导的语气中，率先下了头等舱。

　　全体大会开得很无聊，就像读书时代校长讲话一样，谭楚宜随随便便用走神应付，临走前听到有些人在讨论“他要来。”

　　谁要来？

　　她只是略微一眯眼睛，但很快又打消了探讨的心思。

　　她这次来的目的精确，找机会认识赵寻澈，其他的都不做数，也没必要管——一个人精力有限，岚城的价值足够让她暂时为它放弃一些东西。

　　所以她不再留神，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主办商大手笔，承包的酒店坐落在苏州某座古镇花园内，环境确实是五星级。

　　和谭楚宜一起来的还是她的秘书蒋正霖。

　　男女有别，他们俩分住两间屋子，都在同一栋别墅里。

　　短暂的午睡过后，谭楚宜从梦中醒来，翻身下床，在冷得令她发颤的空气中随手套了一件外套就出门逛逛。

　　她有太多事情要思考，现在脑子糊成一团，冻一冻还能清醒。

　　初春的江南下着雨，几乎是能淋得让人涩冷，雨水啪嗒啪嗒打在青石板路上，凹陷层层叠加，时不时就会踩到水。

　　谭楚宜不甚在意，迈着步子沿着城镇散步。

　　雨水顺着瓦片打在地上，溅落到谭楚宜的脚边，她不由得地下眼眸去看着这片滴滴答答的路面。

　　被雨水冲洗过的路面滑的不行，墙角生了的幽绿苔藓透出一股寒意，夹岸碧树环和，翠盖蓊郁，两头逆射出来些许云雾缭绕，与点着的红灯交错回应，参差地画出流水的蜿蜒曲折来。

　　真真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谭楚宜没撑伞，慢慢悠悠走去。一条石拱桥，两只小渔船，三四家宅院酒屋，五六盏红艳灯笼，七八级小小台阶，围绕着青石板路向前而去。

　　这就是她的家乡。

　　她从未踏及过、从未拥有过的，家。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好像理解戴望舒了。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

　　这一句还没默念完，她就被一声话语打断了。

　　“你好。”

　　身后传来一个比这样环境更加清冷的男声。

　　谭楚宜回过神，撞进一双眼眸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

　　是一双比南州上空还要漆黑的眼睛，是一双比清透雨水还有透彻的眼睛。

　　深邃得宛如浴血归来的大将军，身上带着北地最寒冷的冰，用他那双看尽世间万物的眼睛盯着她；清冷得像是梦一般，带着锐利的锋芒，直直地冲撞进谭楚宜的瞳孔，让她想起了······冰凉刺骨的瓷器。

　　她愣了片刻，眼中未曾掩去的冷漠还没及时收起来。

　　两个人竟都未说话，突如其来的陷入对视中。

　　谭楚宜轻轻地皱起眼眸，很快又回归到温和的状态。

　　她抬眉，笑着问道：“你好。”

　　这是无声的提醒，男人很快从她星芒一般的眼眸中抽神，飞快地眨了下眼睛，长睫一扫而过下眼睑。

　　“请问泰景合院怎么走？”

　　这一瞬。

　　戴望舒的诗句陡然成真。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谭楚宜轻吸一口气，垂下眼眸，抛开这份思绪，把注意力集中在泰景合院上。

　　他们的居住地。

　　看来也是来参加峰会的。

　　谭楚宜的嘴角笑容略微收敛，微不可见地偏了偏头，思考着该怎么走回去，又该怎么暗中套话，最后还是笑开：“您跟我一起回去吧。”

　　她的笑容一向无懈可击，虽是短发犀利、眉眼英气，但好歹五官精致甜美，让人无法拒绝。

　　面前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不可见的探究，却也跟着谭楚宜的步子往前走。

　　两个人都没有撑伞，好在雨也不大，就一同淋着雨，并行着向前而去。

　　雨水稀稀拉拉而下，谭楚宜的鼻尖嗅到一抹桂花香气。

　　桂花酒，江南特色酒。

　　以汾酒做底，腌入当地时令桂花，来年开春享用便是最佳。

　　“您也是来参加峰会的？”

　　“嗯。”男人的眼眸平静无波，绅士礼仪让他侧头看向谭楚宜。

　　她没有再语，只是慢慢悠悠地踩着高跟鞋站上一级台阶。

　　穿着蓝色针织衫的阿嬷坐在木质竹帘后的门脸旁，手中拿着几条竹竿在编织竹篮。

　　酒香愈重。

　　她回头，任凭着冷风带着冷雨吹向脸颊。

　　她笑起来。

　　“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