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八千光年后

13、第 13 章

　　人这一生总是要面对很多抉择，这件事方魄生在一个复杂的家族里比任何人都要提前知道这件事。这是他们这种人安身立命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后天一次次磨砺出的技能。

　　有选择就有放弃，所幸到现在方魄都觉得自己拿起的和放下的都没选错。不仅如此，方魄也觉得自己未来也不会在选择上出错。

　　床上的纪梧声瘫软扭曲，他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冰凉黏腻如一条死而未僵的软体动物。
　　他还沉溺在那个吻里，下一瞬，心又提了起来。

　　纪梧声微微仰头，僵硬地扯了个自以为没那么谨小慎微的笑，“您……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难题吗？
　　方魄原本觉得算是难题，现在看着纪梧声眼睛，忽然又不这么觉得了。

　　他笑了下，不甚在意地揉揉纪梧声的后脑勺，捻着他软绒绒的头发没松开。
　　“没事，就算有事我也能解决。”

　　自生病后这么温柔的清晨就再也没有过，即便此刻方魄的眉宇不算放松，纪梧声也很难让自己恢复理智。
　　手颤巍巍抬起，过程里细瘦的手指伸开又不自然蜷起，最后停留在方魄的腮颊。
　　纪梧声提心吊胆地看着方魄，小心翼翼地揉揉方魄这一夜间刺破皮肤长出来的那抹青色。

　　庆幸前夜忍着疼让护工把手指掰开剪了指甲，此刻不会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刮到方魄无暇的皮肤。

　　“先生，”纪梧声轻声叫方魄，眼睛明亮如一头林间的小鹿，“如果您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那些事情又正好……正好关于我，请您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方魄挑了下眉，也不知道是真不需要还是没能看得上，他无声一哂漫不经心反问纪梧声：“告诉你你能做什么？”
　　说完觉得这句话问得太刻薄，没那么绅士，他顿了下，薄薄的唇抿了起来。不想破坏今早缱绻的氛围，又不想解释那么多，方魄索性凑上前吻了下纪梧声，懒声道：“我的意思是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就好了，别的不用多想。”

　　没想到纪梧声竟然摇摇头，很罕见地没顺着方魄的话。
　　他对方魄说：“我其实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纪梧声的手指不能舒展开，凉凉地蹭着方魄其实并不是太舒服。但方魄很乐意他这么蹭着，特别是在自己心情很不错的时候。
　　他抓住纪梧声手指在他关节那咬了一口，笑了声，“哦？”

　　纪梧声慢慢收回手，又翻挪过手掌，对着光看了眼自己指根的咬痕。
　　“从和您在一起开始，我就有很多的想法，”纪梧声长长抽了口气，乍一看有点儿像给自己加油打气一样，“也包括……包括后面成了现在这样，或者说现在的我，大多数时间都只能用来思考，所以想法会比以前要多。”

　　方魄陡然收起笑色，不知道怎么，突然很难用温存的眼眸去看纪梧声的眼睛。
　　纪梧声却不太在意，仍旧温柔地缩在方魄的怀里。

　　他其实感觉不太到方魄胸膛的温度，瘫痪后太多知觉被隔离在神经外，唯一留存的只剩一些难以形容的痛感。
　　但这份痛感可以让他意识到自己活着，可以让自己整夜无眠听方魄在隔壁房间在做什么。

　　“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纪梧声掌根酥麻地拂过方魄的胸膛，“我的意思是，即便我有很多很多很自私的想法，但在您面前这些想法都是不成立的。如果有一天，我和别的什么东西站在了对立面，那么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晨间的阳光有些晃眼，余光中纪梧声的脸漂亮得像沾着露水的蔷薇。
　　“我可以是先生最后的退路，但不用是先生选择题里的一项。”

　　方魄哑然，这一瞬间，他竟然有冲动想对纪梧声说其实可以自私一点。然而哪怕在这种时候，理智也在占据他大半的思维。
　　他咽下冲动，只是“贴心”地帮纪梧声把被子拉到下巴颏底下，“这样应该就不会感冒了？”

　　纪梧声点头，带一点羞赧，抿着嘴把手挪下去若有似无地在腿上拂动几下，但一点用没有只能放弃。
　　迟钝半晌的方魄终于意识到纪梧声的双腿还绞在一起，掀开被子一角，那双格外白的腿现在像传说中人鱼尾巴一样。
　　分外细瘦的骨骼只稍微沾着一点软肉，在皮囊的包裹下，关节显得异常肿大。方魄把它们分开，发现纪梧声大腿内侧已经发红。

　　“怎么先前不说？”

　　纪梧声神色不太自然，讪讪回答：“没关系的。”
　　“我不会疼的。”

　　——

　　程航一巡回演唱会最后一站结束当晚，也是选秀节目的出道夜。
　　纪梧声坐在电视前，一张张新鲜帅气的面孔站在金色雨和烟花下，他唯独看到远处镜头扫过的方魄。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比台上的任何一双眼睛都要好看呢。
　　纪梧声这么想。

　　有人提示纪梧声太晚了，应该要休息了。
　　纪梧声只点点头，但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想法。

　　确实时间太长了，从节目直播开始到现在，纪梧声就一直坐在轮椅上。几个小时没更换姿势减压，此刻纪梧声的脚已经在脚踏上踢踢踏踏，拖鞋不知道被他抖掉多少次。要不是身上绑着几根安全带，他早就摔下去了。

　　这个选秀节目一晃都好好几季了，每年捧出来的新人多得纪梧声都快记不住名字。
　　不免有些怅然，八年前他也是站在这个舞台上的。

　　漫天的彩带只朝着他一个人倾泻下来，而不远处的方魄也是用同样赞许欣慰的眼神注视了他全程。

　　但转念想也是好事，有太多人在这个名利场里追逐，很快那个叫纪梧声的人就会被遗忘和取代。

　　当最后一个人忘记当年那个站在金色雨下的少年时，先生应该可以轻松地做出选择，隔壁书房里的打火机应该就不会再响了吧。

　　先生抽烟的样子很迷人，烟雾缭绕间他那双眼睛格外迷人，像几千里外的贝加尔湖。
　　可一直抽烟不好，太伤身体了。纪梧声不希望方魄做这种伤身体的事情，身体很重要，没人比他更知道失去健康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