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恋年华》田可心

6、另一个女人的童话

　　韩冰月每天晚上过了十点钟从系里回到卧室，也总是久久都睡不着。她选择这样的时候写写日记，或者跟叶安琪聊聊沈晗。沈晗是不可以带到物理系去写或者聊的，那是公共场所，大家的地盘，有他的地方。这个秘密在那里很危险，必须严密隔绝。

　　在十六岁时都没怎么写过日记的韩冰月，这么一把年纪了才回过头去补课。但如果连这个渠道也没有，要她拿这份无处投递的心情怎么办呢？

　　这天叶安琪问她：“小月，问你一个与科学无关与哲学有关的问题：你信任何宗教或者鬼神吗？”
　　韩冰月说：“宗教我是没有的，鬼神嘛，我平常会说不信，但晚上一个人住的话，还是会怕鬼，这样算不算信？”

　　叶安琪打过来一个笑脸：“那要是过一阵子何瑞芷搬走的话，你又要找室友啦。”
　　韩冰月说：“不，我不找室友，我现在很愿意一个人住。其实，怕鬼是以前的事，我现在都不会怕了，不但不怕，还很愿意见上那么一两个。”

　　叶安琪好奇：“哦？怎么呢？”
　　韩冰月说：“我常常想，要是能让我见到一个超自然的东西，鬼也好，神也好，我就可以问问他关于沈晗的事情了。我想知道我该怎么办。”

　　叶安琪问：“你觉得鬼神能够帮助你吗？”
　　韩冰月说：“鬼神不是应该能够看得见未来吗？他们可以告诉我未来会怎么样。如果我和沈晗怎么也不可能……”

　　叶安琪不待她下一句话发过来，插了一句：“这么说，你自己是觉得你跟沈晗还是有可能的？”
　　韩冰月叹了口气：“我的理智告诉我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的情感不愿意相信。是不是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总是无法自持地觉得自己跟他也许会有未来，无论这种可能性多么微乎其微？”

　　叶安琪说：“这倒也是。那你一定还希望鬼神能用其他方式帮助你吧？”
　　韩冰月说：“那当然。我最希望的，是想让他们给我一个机会。我现在完全没有机会，可是如果时光倒转，让我回到沈晗和他太太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回到他还不是我的教授我还不是他的学生的时候……当然，我必须还跟现在一样大，不能又穿回我的小尿布！”

　　叶安琪被她逗乐了，但很快又严肃回来：“小月，如果沈晗和他太太是上天注定呢？你那次不是说，也许你在另一个时空里才跟他有可能，如果真是那样呢？你还要不要这么一个机会？”
　　韩冰月想了很久，说：“我也不知道……大概，如果可以让我死心的话，那我还是要。”

　　叶安琪所说的何瑞芷过一段时间也许会自己搬出去的情况，指的是韩冰月告诉她的，何瑞芷已经正式和周野确定关系了。
　　所以这段时间，周野常常在何瑞芷这里，因为何瑞芷和韩冰月住的是两个人两居室的公寓，而周野住的是四个人四居室的公寓，怎么都是何瑞芷这里方便些，何况韩冰月还常常不在家。
　　周野每天来跟何瑞芷一起做饭吃，俩人已经俨然有过日子的架势。趁着韩冰月不在，他们也可以无话不谈。

　　周野问何瑞芷：“小月这段时间怎么一反常态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不是有什么情况了吧？”
　　何瑞芷说：“我也不太清楚，她说就在系图待着呢。这事儿我还想问你呢，沈惟宁怎么还没追到她？”

　　周野撇撇嘴：“那当然，那可是小月，能那么好追吗？”
　　何瑞芷一听这话就多了心：“哎，这话什么意思？敢情你没追她是因为困难太多自知力不从心？”

　　周野马上否认：“那哪能呢！”完了又很欠扁地多了一句嘴：“主要是怕追到了也看不住啊，自己老婆老被好多好多个别人惦记着的滋味儿能好受吗？”
　　何瑞芷一听火了：“嘿，你还挺实诚呢你？我拍死你这实诚人儿！”这么大吼着，她抡着一把菜刀就追着惨叫连连的周野满屋子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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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秋日的傍晚之后，韩冰月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还想不想见到沈晗的太太了，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倒是见到了她。

　　此时已经是11月下旬，两日的感恩节假期，加上周末。这差不多算是美国人的中秋，应该合家团圆的日子，学校里的美国孩子都回家了，其他人也能度假的都度假去。校园里少了很多人，偏还下了这年第一场鹅毛大雪。

　　仿佛一周之前，落叶还在地上厚得像地毯，让人觉得秋天还在，只不过是倒了个个儿；而过完了一个周末再出门，就发现连那些叶子也不见了，秋天彻底沉入了快要冰封的泥土，冬天的大幕在四下闭合，世界光秃秃的，冬天一定是个好简约怕累赘的懒孩子。
　　阴天开始多日持续，灰蒙蒙地柔化了仿佛充塞了整个世界的尖锐的寂静。等到雪下下来，不过一个晚上，外面就已经白得没有了杂色，房屋和车子上，雪都积成了浑圆的堆，整个世界都变成一块巨大的奶油蛋糕，只是它是一块永不会有人来吃的蛋糕，于是它美丽，但冷冷清清的。

　　沈晗给物理系的中国孩子们群发了一封邮件，请他们到家里过感恩节。他说：中秋节的时候咱们中国学生会已经组织了活动，所以就没请你们，这回来家咱们也凑凑洋热闹吧。

　　韩冰月们被师兄师姐们接了，驱车到沈晗家去。走在空空荡荡的路上，空气里氤氲着一种燃烧的味道，是燃烧木柴时发出的那种馨香温暖的味道，韩冰月非常喜欢。刚开始她还不解，却又懒得问，只是默默地蜷在后座的一个角落目不转睛表情沉静地看着窗外。直到看到了某栋房屋顶上的烟囱，她才恍然大悟，那一定是许多户人家都在烧壁炉。

　　这个发现让她觉得很高兴，因为觉得好像是自己家在烧壁炉一样。而烧壁炉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暖和得让人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懒洋洋地舒展开，灯光可以不要，只留着热烈而柔暗的火光，周围的一切家具和摆设都显出前所未有的古旧典雅的风情，像一些沉默的灵魂，在安安静静地注视你，倾听你，拥抱你，理解你。童话就要来临。而外面还正有一个蛋糕一样的世界，岂不该比童话还要浪漫和甜蜜么？
　　唯一的遗憾是，这只是她的想象，在想象之外，她连家都没有。或许她即将进入的这个家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但那绝不属于她。那是另一个女人的童话。

　　车子转进一个美丽的社区，一看就是富人聚居的地方。一栋一栋独立的大大的房子，立在白雪覆盖的草地里，在国内只好叫别墅，这里的人却只普普通通把它们称为“house”。每一座房屋都有不同风格的设计，每一种风格都令韩冰月喜欢。
　　他和她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每天卿卿我我么？这个世界怎么可以对一些人这么慷慨，对另一些人又那么刻薄？

　　他们停靠的房屋是清淡的颜色，白雪覆盖之下，又正值天已擦黑，看不清确切的色彩，只看到桔红色的灯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玻璃门窗漫溢出来，整个屋子就像温馨的水晶屋。门廊下的草地上有一个色彩鲜艳胖胖的雪人，乖乖地站在淡灰色透明的空气里。
　　这是他那一双儿女的杰作吧？又或者，是一家四口齐心协力的产品？
　　无论哪一种，都幸福得让人几乎忍不住了眼泪。

　　韩冰月幽幽地想起很小的时候没有看懂的一个童话。雪人爱上了屋里的火炉，过度的想念使得他分不清同样一团橙黄的火炉和太阳。他终日孤零零地立在窗外，深情地注视一墙之隔的爱人，有时候爱人外出来玩耍，却那么调皮地远远挂在天上，令他可望而不可即。
　　待雪人终于狂喜地等到爱人每日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离他越来越近，使他竟能感受到她温暖的体温了，他却也就这样死去，连他的尸体也蒸发得无影无踪，不被她留下。

　　好冷，整个冬天在你家门，are you my snowman？我痴痴，痴痴地等。
　　原来，童话也并非没有悲剧。忽然之间，韩冰月记起并懂得了她小时候没有看懂的一切王子和公主并非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话，原来竟有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