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恋年华》田可心

2、缘分

　　韩冰月当然知道自己是漂亮女生，一直都知道。她到美国大使馆签证的时候，排在她旁边的一对母女，在偷看了她老半天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凑过来问：“小姐，你是不是要出国演出的演员呀？”

　　当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找韩冰月搭讪的还是男的。本科的时候，她在校园里走着走着路，就时常有莫名其妙的男人凑过来，带着一些蹩脚的开场白。
　　“同学，你一定是中文系的吧？”
　　“同学，你是不是外语系的？”
　　“同学，你是四川人吗？”
　　“同学，让我来猜猜，你是从江浙一带来的，对不对？”

　　韩冰月的反应全都是一样的简单干脆：“不是！”然后迈开长腿，快步走掉。

　　韩冰月最精彩的地方在于她的眼睛。她不是那种圆圆的猫咪眼，她的眼睛也大，但是被拉长了，像丹凤眼，却比典型的丹凤眼大。她的睫毛又长又密，天生地向上翘曲，这使得她的眼睛变成幽深的一泓，让人总是觉得她还可以把眼睛睁得更大，但她偏不睁，只任它们懒洋洋地妩媚着，教人捉摸不透。
　　网上常常有一些图片，贴着某几位明星，说明她们的某个五官部位是全世界最迷人的该五官部位。按照这些评委们的审美逻辑，韩冰月的眼睛当可入选全世界最迷人的眼睛。

　　有了这双眼睛，她的鹅蛋脸尖下巴，线条流畅精巧的鼻子，以及粉玫色微微翘起性感十足的嘴唇，都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这双眼睛使得韩冰月也轻松地打破了中国人眼中的中国美女是外国人眼中的丑女这样一个神话。韩冰月刚到芝加哥机场就有白人向她献殷勤，替她拿行李，然后干脆询问电话号码。好在韩冰月真是初来乍到，足可以一脸真诚地对他说：“我还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呢……”

　　到了N大，韩冰月见到了她的室友何瑞芷，俩人一拍即合。何瑞芷是性格外向擅长社交的女孩子，热情大胆且人缘极好。她迅速认识了各国的许多朋友，并带着韩冰月一起出席各种公众场合。韩冰月没有她这么积极主动，但也并非上不得厅堂。就这么的，她也一下子有了一大堆可以在尚且陌生的校园里迎面遇上就点头说“Hi”甚至热烈拥抱的对象。有一些从拉美国家来的奔放男生，记不住她的中文名字，直接就称她作“Chinese beauty”。
　　自然而然地，知道韩冰月的人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就是：她有男朋友吗？

　　韩冰月谈过几个男朋友。上大学之前的小打小闹就不算数了，大学之后，认认真真的恋爱关系有过两次。

　　第一个男朋友整个人其貌不扬，乏善可陈，还没有韩冰月高。他的杀手锏是对韩冰月极好，在韩冰月跟他分手后半个多月，他还每日都来报到，或送玫瑰，或寄情书，试图挽回这个执意离开的女友。因为习惯了这样高热度的殷勤，在他消失之后，韩冰月还很是失落了一阵子，觉得什么了不得的痴心，撑死也不过如此而已。

　　第二个男朋友比起第一个来，硬件条件似乎好些，起码比韩冰月高，人很老实，韩冰月决定跟他在一起就是想着要稳定踏实下来了。但是他们才在一起过了一天韩冰月就快要崩溃，因为这个男生老实得都有点木了，整个这一天过得非常闷。在这个男生的心里，只要能跟韩冰月牵着手靠在一起就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幸福，而在韩冰月心里，两个人总得做点有意思的事吧？然而问了他无数遍咱们去哪儿玩儿，干点儿什么，他也只是一成不变地柔声轻语：“听你的！”而韩冰月面对着他，一点灵感也没有，既想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做，还觉得自己也已经暮气沉沉闷成了千年老妪，或者，是跟他在一起任何事情都没法显得有意思吧？
　　于是这段恋情非常短暂，而这位男生也只是在韩冰月坚持分手的时候当着她的面儿痛哭了一场，从此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这两段恋情之后，韩冰月潇潇洒洒地空窗了一段时间。她也不着急，也不自怜，反正恋爱也没让她觉得多有意思。
　　而让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状态感到触动是在一个傍晚。

　　那是大三结束前的期末考试，韩冰月一直在图书馆用功，到食堂快要关门的时间才跑出来去吃饭。图书馆后门的小路在天色微微擦黑的时候最是静谧，韩冰月一路走过去也没见什么人，只迎面遇上了一对情侣，高高大大的男生搂着娇小玲珑的女生。韩冰月知道那个男生，号称数学系两大帅哥之一，他们大一的时候在同一个英语班上过课，所以彼此知道。但除了英语课之外，俩人并无来往，就连见面也未必会点头。

　　韩冰月刚越过他们，就想起自己把饭卡忘在图书馆了，只好又掉头去拿，这么一来，她就走在这对情侣身后了。她无意偷听，却没有办法不听见他们的对话，因为四周实在安静，而她脚步轻盈，前面的人本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觉察不到她非但没有走远，反而近在咫尺。

　　那个女孩子说：“你看，韩冰月！”

　　韩冰月顿觉尴尬。她并不认识这个女孩子，但她同时也知道这个学校里许多她不认识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只因为她众人皆知的美貌。
　　她有些担心那个男生会回头，好在那个男生并没有，而且还用他粗壮的臂膀把女朋友用力往腋下一搂，制止了她回头的动作。

　　“看什么看！每次都老看她，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取向有问题了！”他假模假式地喝斥她。
　　“她就是好看嘛……亲爱的，我取向决没有问题，就是每次看见她眼睛都移不开！”小女生同男朋友撒娇。

　　“好，她好看！可她再好看也没有你好看啊！”男生趁机恭维女友。
　　“哇，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小女生显然很开心，同时又要力图实事求是。
　　“难道不是吗？你看，你有这么好的男朋友，她有吗？”男生摆出了一个十分强有力的证据。

　　“嗯，那倒是——”小女生显然对这个论据心悦诚服，但是又觉得不解：“哎，你大一就认识她，怎么没跟她在一起呀？”
　　“我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
　　“她那么漂亮……”
　　“漂亮又怎么样？漂亮女生这么多，我只相信缘份，咱俩就有缘份，我只跟你有缘份！”
　　……

　　俩人说笑着越走越远。事实上，是韩冰月的脚步越放越慢。她既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也有一些恼恨，为什么这两个根本谈不上认识她的人，都能这么一针见血地戳中她最脆弱的一处软肋？
　　她忽然觉得自己简简单单风平浪静的世界里其实空无一物。她的确似乎从未觉得不满足，可她又何曾真正觉得满足？20岁的美女韩冰月，她真的爱过吗？被爱过吗？还是她跟出色的男生，真的没有缘分？

　　韩冰月觉得她跟沈晗就很有缘份。

　　因为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也还没有一个老板来给研究项目做，韩冰月其实不常在物理系大楼里待着。可就是去上课那么短的时间里，她已经在楼道里遇见了沈晗好几次。其他的教授也有遇到，但次数一定没有这么多。
　　当然，韩冰月没有仔细地思考过，到底是真的没有这么多次地遇到过别人，还是遇到了而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她只深刻地记得沈晗每次同她迎头遇上时脸上那副优雅的微笑，相比之下，她一定总是笑得极其僵硬不自然，这一点让她很是懊恼。
　　但是没有关系，再大的懊恼被她强烈百倍的欣喜一照，也就瞬间蒸发不成气候。遇到沈晗的日子，她那一整天都会高兴得像中了大奖。

　　沈晗的课每周有两次，于是每周的那两天，就成了韩冰月最期待、觉得生活的意义满腾腾到能让自己幸福得窒息的日子。为了让沈晗强烈地注意到她并且深深地记得她，韩冰月变得极其踊跃，上课频繁发言，下课也要留下提问。好在其他中国人里并没有韩冰月的本科同学，否则一定要为这个女生颠覆人格的转变跌破眼镜。
　　为了不使自己对沈晗的企图太过昭然，韩冰月只好在每门课上都如此活跃。有时她会想，如果我本科的时候就这么用功，现在也可以待在普林斯顿了吧？
　　但是这个想法马上就会被另一个想法彻底否定：去普林斯顿才亏了呢，沈晗已经在这里了，我还要去普林斯顿干嘛？

　　她早先对沈惟宁说过的肺腑之言忘得一干二净。普林斯顿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大帅哥呢？Whatever，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有了沈晗，谁也不能算帅哥啦；有了沈晗，别的帅哥就帅他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