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恋年华》田可心

11、白雪公主和灰姑娘

　　初一（三）班的教室里，满是乌泱泱的人。大家见韩冰月走进来，也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就又回到各自正在做的事情上了，看书的看书，聊天的聊天。
　　韩冰月找到她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因为她现在总归还是班上最高的学生之一。

　　在坐下之前，她吃惊得险些跌倒。同样在最后一排，有一个高高的男生，他一点也不胖，但也绝不是大多数青春期男生的那种细竹竿儿式的瘦。他恰到好处地壮健，小小年纪就开始有棱角出现的帅气的脸，黝黑的皮肤，根根头发向上竖起的刺儿头。
　　先前只是觉得他挺帅的，现在才认出来，这不是沈晗吗？

　　沈晗也看见了韩冰月，便冲她友好地笑了笑。韩冰月窘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幸好刚才没有真的一跤跌倒，否则，大肥猪四脚朝天，不正是中学生们最爱看的笑话吗？

　　但再转念一想，韩冰月又释然了。真是暗恋成了习惯！她嘲笑自己。再看看已经把头转回去的沈晗的侧脸，她越发觉得好笑。他虽然好看，却架不住那一脸稚气，甚至可以说是，一脸奶气。她怎么会对他有感觉呢？她爱上的终究是另外那个时空的沈晗，已经40岁有了深厚积淀的沈晗，而不是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安琪，我不爱这个沈晗，或者说，我已经不爱沈晗了，我不要这个机会了，行不行？——韩冰月在心里面说。

　　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生，大家各忙各的，谁能听得到她心里的话？

　　安琪，我知道你听得见！——她又在心里说——我不要这个机会了，你让我回去吧。
　　仍是一切如故。

　　她又盘算了一下，开始讨价还价：安琪，你让我回去，我不爱沈晗了，而且愿意把我的美貌打50%的折扣，只要不这么胖，行不行？
　　就跟这句话没说过一样。

　　她叹口气，除了放弃也别无他法。眼下的这份生活，只好打起精神去过。

　　说是不爱，但韩冰月还是没有办法不记得沈晗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没怎么特别，但她却到死都不会忘。
　　沈晗对她说：“韩冰月，你的声音这么好听，歌儿一定唱得很好吧？”

　　韩冰月的声音是很好听，又柔又甜，干干净净的一点杂质也没有，越是说话大声的时候就越显得清亮，所以在她第一次上课回答问题之后，就有很多同学，一下课喜欢围在她桌子周围听她说话。
　　所以，有很多很多人都说过韩冰月的声音很好听。
　　但她还是能清清楚楚地分出沈晗的来，记在心里。

　　韩冰月第一次起来朗读课文，是朱自清的《春》。她原不是很擅长文科的女孩子，但在这个时空里，也许是因为有了成熟的记忆，或是有过婉约的情怀，她竟然开了这个窍。她的朗诵情感把握十分到位，再加上抑扬顿挫的美丽声音，在她之后，无人自认能出其右，老师也没再发现更优秀的选手，于是乎，朗诵、演讲、主持、表演，一件一件就慢慢变成了韩冰月的事情。

　　而回到那个朗诵《春》的飘着秋雨的早晨，她的声音在略显昏黄的教室里轻轻飘荡，四下里鸦雀无声，像是全世界都摒住了呼吸，担心会一不留神惊醒一个正做得酣醇的梦。

　　当她的朗诵余音袅袅地消失在湿润的空气里时，教室里仍然睡着了一般沉寂，沉寂得韩冰月都有些惶恐了。她四下里看看，然后把目光转向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把头慢慢从书本上抬起来，绽开一个很古典的含蓄微笑：“太美了！”

　　她的头儿这么一开，全班都发出了“哇”的声音，然后韩冰月就听见离她不远的沈晗感叹着说了一句：“我都快要飘起来了！”

　　韩冰月的同桌是郁陶然。他小时候就已经有点胖胖的，块头显得很大。
　　他第一天就跟韩冰月说：“咱们俩坐一块儿，就是安徽的省会——合肥！”
　　韩冰月听他善意而爽朗的玩笑，不自然地笑笑。她才不想肥呢，更不想跟谁合肥！

　　韩娜坐在韩冰月的斜前方，跟她隔了一个过道，在另一个小组。她对韩冰月充满了好感，常常回过头来跟她说话。她的长相和性格都显得小，天真烂漫，只看得到别人身上最善良的地方，并用最好的揣测去推度他人。
　　班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有一个不宣自明的默契，认为韩娜是他们班最漂亮的女生，而韩娜却还很诚恳地羡慕韩冰月。她常常趴在韩冰月桌子上盯着她看，然后由衷地赞美：“冰月，你的眼睛好漂亮好漂亮啊！你的睫毛这么长这么翘，就跟洋娃娃一样！”

　　韩冰月感动极了，也由衷地赞美她：“娜娜，你自己才漂亮呢，居然还说别人！”

　　她原本并不想这么喜欢韩娜，但韩娜由不得她不喜欢。她在心里对自己叹一口气：罢了！反正我对这位沈晗也没什么感觉，对不对？
　　但同时，她心里又更哀愁了：连我这当“情敌”的都这么喜欢韩娜，沈晗还不更得无法自拔了？

　　好在韩冰月还没有发现韩娜同沈晗有什么特别的来往。他们俩也不过是淡淡的同学之交，见面打个招呼，有事儿说事儿，跟别人没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是刚上初中的新生，韩冰月一开始还没被发现有什么了不得的特长，因而第一个学期里一身轻松，完全没有职务。
　　沈晗就很突出，因为体育好而当上了体育委员，又因为英语好而当上了英语课代表。
　　韩冰月想起沈晗在美国当了教授之后那地道得听不出口音的一口美式英语，心中暗暗感叹：牛人总是要有天赋的！

　　H中很注重外语教学，因此英语课是分成小班来上的，把一个班的人又分成两半，这样每个英语班上只有20个人左右，让每个人都能有更多的机会练习听说。
　　韩冰月跟沈晗被分在了一个班，韩娜在另外一个班。韩冰月心里不免有些窃喜，觉得她同沈晗毕竟更有缘分啊。
　　她开始有一丁点相信叶安琪，她大概没把她放错地方吧，这的确是一个有机会的时空。

　　第一节英语课，老师已经根据提早拿到的名单，给每个学生起好了英文名。下课后回到原来的班上大家一对，发现韩娜和韩冰月重了名。
　　韩娜的英语老师看样子是个小懒猫，一看她名字的拼音本身就不错，就直接当作了英文名，叫做Hanna。
　　而韩冰月的英语老师也是从她的姓氏得到了启发，也给她取名叫Hannah，只是多了一个h，看起来更像一个真正的外国名字。

　　但是发音完全相同的两个名字，一个有h一个没h，基本上没人能分得清到底谁是谁。沈晗在韩冰月的英语班上，他是英语课代表，自然由他收作业；韩娜的班上没有英语课代表，就由学习委员牟灵稚收作业。估计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就只有这两位天天收作业天天看名字的人搞得清楚韩冰月和韩娜谁是Hanna谁是Hannah了。

　　知道俩人同名之后，韩娜同韩冰月更要好了。本来班上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同姓韩，现在又同了英文名，韩娜抱着韩冰月的胳膊说：“咱俩真的好有姐妹缘哦！”
　　韩娜瘦瘦小小，靠在韩冰月的身上，自然天成地小鸟依人，更是惹人怜爱。韩冰月便伸手搂住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熊腰虎背大老粗，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对比如此鲜明。

　　她们同名的巧合，很快给韩冰月带来了一个很大的难堪。

　　那一天，沈晗和韩冰月那个班的英语老师外出开会去了，那节英语课就由韩娜班的英语老师暂代，两个小班合成一个大班来上。学生们固然已经知道，两个英语老师却没有通过气，所以不知道班上有重名的学生。讲着讲着课，老师提人起来回答问题：“Hanna！”

　　虽然听起来混淆，但其实用用脑子就知道英语老师叫的是韩娜，因为她并不认识韩冰月啊。所以韩冰月只是愣了一下，就没有动弹，而韩娜也稍稍犹豫，转过头来看看她，然后会意，就准备站起来了。
　　就是这么一迟疑的空档，快言快语的周野就说话了：“The beautiful Hanna or the fat Hannah？”

　　全班哗的一声哄堂大笑，目光齐刷刷地都向韩冰月投来，有同情的，有纯粹开心的。韩冰月赶紧也呵呵地笑了，胸无城府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心里难过得都快哭了起来，但她马上安慰自己：没事儿没事儿，人家还挺给面子的，好歹没直愣愣地说，the beautiful Hanna or the ugly Hannah……

　　因为从此以后，一定会有许多这样的嘲笑，必须一开始就炼就超强防护罩，否则这份伤怎么受得过来？